加沙的脸色变得阴沉，明明江喃才是被欺负的那一个，可他表现得好似她做了万分对不起他的事。
江喃默默跟在他身后，拿手背使劲擦着嘴唇。那不是熟悉的陆老师的味道，陌生男人的气息还在她唇角，嘴唇破了，痛得厉害。
加沙阴狠的脸让警卫自动噤声，他亲自开车，车子却不是往来时路去。江喃垂眼看窗外，没有注意到。
渐渐地，她察觉出了不对。
“你要带我去哪里？”纵使她再路痴，来时路过不过沙漠她还是记得住的。如今，放眼皆是茫茫黄沙一片，在沙漠里，强悍的越野显得那么渺小。
加沙侧头看她一眼，是不悦的神色。江喃从他眼里读到了东西，他那么凶，那么狠，仿佛随时会把她丢下车去。
她一个女人，在荒漠中是绝对没有活路的，江喃清楚地认识到了这一点。
太阳快下山的时候，车子终于驶过沙漠，到了城里。
这是一座荒凉破败的城市，江喃不知道它的名字，只看得到它残破的身躯。城市里行人稀少，是因为即将入夜的缘故吗？
越野在一处高墙外停下，悍然。
江喃被加沙跌跌撞撞拖下车，他动作粗暴，好几次扯得她差点扑倒。江喃惊惧，不明了这人为何会突然发作。
早有两个持枪的大汉候在了铁门前，铁门高且宽，将内里的世界与外界隔绝，仿似要屏蔽掉一些什么东西。
两个大汉恭敬对加沙行礼，他却不理，只是拉扯江喃越过铁门，走向里间，仿佛是走进未开化的深渊。
这是邦特兰最大最偏僻的监牢，关押海盗的监牢。
江喃曾看到过这样一则新闻：索马里海盗在他国因监狱环境太好而舍不得回去。
她的胳膊被男人拽着，跌跌撞撞往前走着。伴随着骤然降下的气温，她心底发寒。
高墙内是开阔的平地，一排砖瓦砌成的茅房沿墙而造，地上泥泞。
此时正值饭点，不断有黑瘦的大汉从那一间间茅房里出来，大汉后面跟着看守的士兵。士兵带枪，神色严肃，似在戒严。
江喃被加沙带到了高墙的正中央，在这个角度，可以看见监狱里的任何一个方向。这破败高墙就是关押索马里海盗的监狱吗？
有打骂声传来，一个瘦小的男孩子在出门时跌了一跤，就有士兵凶狠地踢了上去。士兵穿着军靴，男孩子瘦弱的肩头几乎被他踢烂掉。男孩很快爬起来，若不爬起只会遭受更多恶毒的对待。
视线转向那些茅房子，十几平的空间，只一扇门和窗。透过那铁丝密布的窗，江喃看见了一双双无助朝外挥动的手，再细看之下，铁丝网后挨着的竟是一张张麻木的脸！
天，那一间茅房里到底关了多少人？！
江喃的视线下一子就对上了头颅中的一张小脸，那还是个孩子啊！
她连连后退，那孩子的眼神让她害怕。
“知道关在这里都是什么人？”身旁的男人开口了，他的声音传入江喃耳中，她颤抖，心内是前所未有的恐惧。
不待她开口，他继续道：“政府说他们是海盗，他们说自己是平民。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他的眼瞬也不瞬盯她，仿似要将她拉下地狱。
江喃茫然摇头。越来越多所谓的索马里海盗从破败的屋子里被带出来，他们排队，有序前行，只为领一口填饱肚子的口粮。他们没有米饭吃，只有烧烂了的糊状的食物。不时有人朝江喃这边张望，只要他们稍有动作，就会遭到士兵残忍的鞭打。渐渐地，也就没人好奇了。
江喃不知道他们是否真是那臭名昭著的海盗，她只知道一点，这些男人正在遭受非人的对待。
“记得你们中国人有句古话，叫‘宁可错杀三千，不可放过一个’。”男人说了这么一句，便注视着她，目光有深意。
“这就是你们对待海盗的方式？”江喃脱口道。
男人似笑非笑，“对。”
索马里的黑夜是极冷的，一阵寒风袭来，江喃经不住打了个寒颤。越来越多的索马里海盗被放了出来，熙熙乱乱的声音响成一片，其中最引人侧目的却是士兵的喝骂声。
眼前的男人向她靠近，不知不觉，她已退到了墙角。人很多，却没人敢投来异样的目光。男人薄唇轻启，阴柔的脸上是不怀好意的笑，“想不想知道你的陆老师在哪里？”
天已经完全黑下来，高墙内有灯光，却并不明亮。
江喃目光闪动，竟也能看出些变幻莫测的意味。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说：“他在哪儿？”
头皮一痛，下一瞬，江喃已被身前那人扯了过去，他用凶狠的力道握住她的脖颈。她的头发半长不短，被扯得生疼。
加沙把江喃禁锢在身前，弯下身子，他的额头危险地抵进，他的眼紧紧锁住她的，像要吃了她。
江喃见到眼中暗沉，心已经凉了半截。这个时候，挣扎绝不是好办法，她生怕激怒了他。这个男人实在反复无常，她，难以招架。
他推搡着她到了角落里的一间茅房前，远看像茅房，其实，近看更像牢笼。此牢笼内的人还没轮到吃饭，有无数双朽木般的手透过栅栏似的窗户向外呼求着，内里没灯光，黑暗一片中看不清到底有多少人深陷其中。江喃仿佛能看见内里人挤人，互相踩踏的景象。她一凛，被自己的想象吓到了。可谁又能保证那紧紧是想象呢？
加沙把江喃推到墙上压制住，那声声凄厉的呼喊与同仅一墙之隔。墙体并不结实，她甚至能感受到人体撞击在墙上的微微触动。
他到底要做什么？
男人的脸阴沉得可怕。他看着江喃的眼，一字一句道：“你的陆老师就在里面，要不要和他见一面？”
加沙的脸同江喃离得极近，他能看见眼前女人的眼瞬间睁大，他能在里面看见惊恐。可那惊恐只维持了一瞬便被另一种东西所取代。她眼里的是什么？他发现自己竟然没法分清。这样的感觉令他不安，他将其归结为厌恶。既然厌恶这个女人，他便果断推开她。
“你要我做什么？”江喃的声音出奇得冷静。加沙不由怀疑他是否让她惊吓过度了。
他的视线从她脸上移开，却发现远处黑蒙蒙一片，他还看什么？但他不想看此刻那个女人的脸。
他爽快地道出了此行的目的，奇怪，这明明不是他原先的计划。“说服你的陆老师跟我合作。”
江喃皱眉，“合作？”
加沙笑了，他仿佛找回了瞬间丢失的自信。连他自己也未意识到，他的声音是带了恶意的嘲笑的，“愚蠢的女人，你真的以为你的陆老师仅仅是个普通的索马里海盗？”
江喃猛然抬眼看他，因光线的缘故，加沙看不清她眼里闪烁的东西。这个认知让他更加不爽，于是，他继续道：“特斯拉·陆，曾经让人闻风丧胆的海盗头子，和……”他拖长了音调，“海盗中间人。”
中间人是介于海盗和被掳劫者间的独立个体。在索马里，海盗不会亲自找船主谈判，他们会请专门的中间人。中间人负责同船主协议赎金，在海盗同船主见居中调停。当交易完成后，中间人就从赎金中抽取丰厚的佣金。海盗打劫一次可以获得巨额赎金，但赎金的大半部分都会进入中间人的口袋，是以，中间人才是索马里海盗事件中真正的受益者。
“陆老师早已经洗手不干了。”江喃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说。
“我知道。所以我才请了你来。”他说得轻描淡写，听在江喃耳中却是一阵巨响，什么叫“所以才请了你来”？
加沙的语气轻缓下来，他说：“索马里不能再这么一盘散沙了，我需要同陆叔叔合作。”
江喃脸上现出困惑神色，这同陆老师有什么关系？
“真是个蠢女孩儿。”说这话的时候，加沙脸上是带了笑的，这不是嘲笑，反而是一种亲昵的称谓，可惜，他同江喃都没有意识到。他说：“打仗需要钱，我需要通过陆叔叔的人脉替我弄到钱。”
“你……”江喃惊讶于他的直言不讳。同时，又为那些背负着骂名的索马里海盗感到悲哀。成为海盗是迫于生活的无奈，可当权者却要为了自己的私欲陷他们于不义的境地，这样只会让他们跌入谷底，永远也爬不起来。
江喃眼中的悲悯跟厌弃让加沙双目一寒，他当然知道她悲悯的是谁，厌弃的又是谁。这样的认知让他大为恼火。不就是个女人！这个女人凭什么用这样的眼神看他？！
“你只需要说服陆叔叔就行了，其他事不用你操心。”末了，他又补上一句，“等事成之后，我会安排你离开。”他说的是“你”，而不是“你们”。
这时，就有一个士兵神色匆忙地跑过来，附在加沙耳边叽里咕噜说了什么。加沙勃然变色，鹰一般的眼如利剑般射向江喃。
江喃被他的目光刺得一哆嗦，身不由己地后退数步。
却没想，她那畏缩的姿态更加激怒了他。
他脸上狰狞。
士兵告诉他，陆侧突然不见了，连带着消失的还有先前他们作为鱼饵引诱他前来的那个男人。
“什么时候的事？”
士兵不敢不答，“今天正午时候。”
“那你们早干嘛去了？！”
士兵诺诺，哪敢说是怕小将军发怒，一枪崩了他们。拿枪直接射杀犯了错的属下，这种事小将军干得还少么？他们本想极力寻找人犯，想趁小将军过问之前将人找回来，却哪想得到小将军会来得这么快？
那士兵垂首，全身散发着绝望无依的气息，正午是他值班，若小将军要杀，首当其冲杀的第一人便是他。
他无怨，谁让自己掉以轻心？
可他未想到，小将军第一个发落的竟是那个瘦瘦弱弱的女人。他看见小将军几步冲到那女人身前，一把抓起她的衣领，狠狠掼到墙上。那个女人脸上痛苦一片。也只有他们内行人看得出来，小将军是留了余地的，要不然那一下保不齐能让那女人去了半条命。
“滚！”他听见小将军头也不回吼。
吼的自然是他。他庆幸自己暂时保住了一条小命，但又暗暗为那女人担心。那小弱身板的，真的经不了几下折腾。算了，他也无能为力，大家只能自求多福了。
江喃整个后背重重撞到墙上，那猛烈的一下撞击让她差点吐出一口血。衣领被男人紧紧揪着，衣服不大，便露出了她腰际细腻的白肤。她挣扎，可动弹不得。男人眼里愤怒的火焰几欲将她炙烤到死。
“真是想不到啊，陆叔叔竟有这样的能耐！铜墙铁壁也能让他逃生。”他几乎贴着江喃的脸，真的是怒极了，眸子里要喷出火来。“你说，我如果把你仍进去，他会不会突然从天而降来救你？”
江喃的眼惊恐得睁大，那样惊恐的颜色却令加沙有了种变态的快感。他本是随口一说，这时却突然有了这样的念想，且这想法愈趋猛烈，最后，他一把扯起江喃，几乎是拖着她的身子将她弄到了牢笼门口。
“开门。”他对执勤的士兵道，声音平板，无一丝感情。
“不要！求你不要！”透过那窗户，江喃已能想象里间的可怕。她看见那士兵去开门了。她剧烈挣扎起来，嘴里哭喊着“不要不要求你不要”，她会死的，她真的会死的。
怒极了的加沙像一头疯了的狮子，只想伤害旁人已寻求自己的快慰。
门被打开，瞬间就有哀嚎叫嚷的声音扑面而来。
里面是满的。
满满的男人。
满满的哭号。
满满的叫嚷。
“砰”的一声，她撞上了什么东西。铺天盖地的黑暗袭来，四下里，她触到男人的肢体。下一瞬，她听见那门合上的声音。眼耳口鼻里都是无止境的恶臭，她甚至闻到了腐肉的气息。
有无数双手瞬间就向她袭来。
绝望！
铺天盖地的绝望！
她挣动！
有无数双手扑上来，她的口鼻眼耳瞬间被淹没。
她一定死在这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