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萧家老爷在那。”苏月打断了沈惜墨的观赏。
她顺着苏月指的地方,见到坐在玻璃隔扇内紧皱眉头的萧老爷,他面容沉威,浓眉俊目,英姿勃勃中透着不凡之态,她立刻敛色和苏月走过去。
萧老爷身旁的赵管家看见小厮身后跟着位芳华正茂的小姐,忙附在老爷耳旁道:“沈小姐来了。”
萧老爷抬头,正好沈惜墨走近,临到跟前,已屈膝福下身子行礼道:“惜墨给世叔请安。”
“快!快起来!”萧老爷一见沈惜墨到来,额上皱紧的眉头舒缓,虚扶起她道,“多年不见,世侄女出落得越发亭亭玉立了。”
沈惜墨微露出小女儿家的羞赧:“世叔说笑了。”
赵管家眼明手快地搬了凳子,萧老爷邀沈惜墨坐下,她也未多拘礼,落落大方地旋身端坐。
萧老爷细细看了看面前的未来儿媳,心中赞叹,风华气度毫不逊色,不愧是沈家出了名的女儿。
只是,这样的儿媳配给他的元郎……
他深深叹了口气,脸上略有僵硬。半会,才缓和了些,和蔼问道:“你爹娘可安好?这么些年,他们也不来燕京坐客。”
沈惜墨含笑道:“爹娘一切安好。送我来燕京时,还嘱托我一定要代他们向世叔问安,等来年看望世叔和祖母婶婶们。”
“那就好。”萧老爷拊掌呵呵笑,看了眼下方的画,问道,“你们兰陵沈家庄的画坊生意如何?”
沈惜墨从容不迫地应道:“幸得世叔帮忙,渡过危机,生意还算兴隆。”
沈家与萧家乃世交,从祖父那代就有来往。据说当时,沈家被皇帝赏识,升任为宫廷御用画师,沈惜墨的祖父更有“画神”之称,他的画风巧赡精细,即使豆人寸马也能画得清晰灵动,更有传神的说法,称画活了人物兽禽。
至此沈家平步青云,一跃成了燕京的昌荣世家,更有一掷千金者只为得沈家一幅画。可惜好景不长,风头正劲的沈家被揭发在画中隐喻黄帝昏庸无道,被剥去官职,下贬兰陵。家道中落后,沈家的生活每况愈下,祖父一病不起,年纪轻轻便已仙游。
那时,祖母身无分文,孤儿寡母难以持家,多亏了远在燕京的萧家扶持,沈家才未完全败落。
而后,沈惜墨的爹爹沈道庄继承了祖父的画风,在兰陵广为盛传。但他深知官场险恶,誓不为官,只经营沈家庄的画坊,为平常百姓作画。
直至沈惜墨出生,她是家中独女,沈道庄为了报答当年萧家恩情,让她自幼便与萧家大少爷订下娃娃亲。
前两年一场水灾,沈家画坊淹没,损失惨重,亏得萧老爷善后,才勉强支撑下去。
这祖辈上辈的恩情,沈家唯有靠沈惜墨去偿还,可她自幼胸怀大志,得沈道庄倾心调教,品鉴画工自是不俗。她本想接手沈家庄的画坊,可眼看她已年方十六,婚期将近,不得不履行那纸婚约。
可这门婚约她说什么也不愿履行,如果萧家大少爷真如传闻中一般,她更是不愿嫁与他为妻。
念头闪过,沈惜墨轻缓气息,慢条斯理地正了衣襟,心中自有较量。
萧老爷端起面前的茶,小啜一口,似漫不经心地道:“世侄女觉得下面那幅画如何?”
就是刚才沈惜墨一进来看到的那幅。
看样子,是要考考她了。
沈惜墨定睛瞧了会,先是点了点头,而后又摇头道:“画艺精湛,气韵上佳。”
萧老爷眼皮一跃,将她的表情全看在眼底。
却见沈惜墨娇笑一声:“只可惜……画上的贵妇身着貂裘。”
她话一出口,萧老爷险被茶水呛喉,他想不到她会如此点评,不禁连连称赞道:“好,一针见血!”
沈惜墨垂眸敛笑,那幅画倘若是在冬日定能入选。只是炎炎夏日,画里的贵妇身披貂裘,怀抱团绒,与时节格格不入。多半是去年的画作,时隔半年,用旧画充数,怕是不妙。
燕京文人雅士皆崇画擅墨,是以集市上多的是画坊墨斋,而三年一次皇家画选更是举足轻重的盛事,堪比科举取士。此次虽只是初赛,又没有多严格,允许带画参选。但画的时间隔得远了,不仅画面存置上有些难度,连整幅画的色调都不够鲜丽,所以,那幅画能入选的可能性不高。
而画选只选十幅入围,继而参与殿赛,由皇帝选出前三等,拔得头筹则成为宫廷金牌画师,敕御前画侍诏,官居四品,风光无限。
此次画选又对萧家来说意义深远,这萧府算是燕京的富庶名流,家族大小生意声名远播。萧老爷萧远峰年不过四十多岁,他父亲早已谢世,老太太尚还在世,如今六十岁,已不大打理族中产业,却唯独握着萧家画坊,毕竟萧家是靠画坊起家,仍是家族的中流砥柱,她把持画坊便是要告诫后辈不可忘本。
偏是萧老爷自十多年前伤了手,便再也没提笔作画。他膝下七个儿子,听说是各个不擅画,无奈只得假手于人,特书信请沈惜墨的爹爹沈道庄作画。不求成金牌画师,只盼着能入选,以振萧家画坊。
沈惜墨带来的那幅画卷就是她爹爹所作,却是她央求了好些日子才许她亲自来京送画。
而经萧老爷一番试画,他更是喜欢这个未来儿媳。她只看一眼,就能分辨画的好坏,这样的眼界任是他悉心栽培的儿子也办不到。
据他打探来的消息,沈家画坊自那场水灾后,险些垮了,虽说有他的财力支撑,但这短短两年,沈家画坊的经营就已有条不紊,甚至日渐兴隆,在兰陵广受好评,道庄的这个女儿可是功不可没,故在兰陵沈家嫡女惜墨已是才名远扬。
他心中暗暗道好,这世侄女无论哪一方面都甚得他心,将来萧家画坊若是有她支撑,断不会倒下,也是了却一桩心头要事。
而台下正在待选的那幅仕女图,经几位宫廷画师商议,最终败选。
画者搓手顿足,愤愤地拿着画轴离去。
沈惜墨心思低迷,那幅画是不可得多的好画,就这样被淘汰,着实惋惜了。
后经一番选画,已有不少人败选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