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二郎吓得下巴快要掉了,挣扎着要松掉身上的困绳:“表妹,表妹,你听我说,你不要冲动……”
“表哥还要说什么?”沈惜墨转头盯着他,眼神漠然疏离,嘴上又噙着丝讥讽,“虽说你我二人是表兄妹,可如今表哥快是弱冠议亲之龄,我也是及笄待嫁之身,表哥还只当是儿时,不知避讳么?还是表妹是个可欺的,由得他三少爷闯来,也由得你二少爷恣意。”
看她真动了气,萧二郎脸色都白了,忙赔不是道:“表妹,好表妹,表哥是猪油蒙了心,你听表哥解释解释。”
沈惜墨捂着心口处止了气,依旧冷面看着他道:“好啊,我倒要听听表哥能给我个什么解释。”
萧二郎一时哑口,他还真不知如何解释,就只是听了他娘那番话,让他来看表妹腰下的那块胎记,可他娘好端端弄这出是何意思?
他自己都弄不清明,又怎么向表妹解释清楚。
沈惜墨静了会,见他不做声,她忽是笑道:“想来表哥也解释不清,那便去请世叔来,表哥同世叔解释吧!”
苏月听了话,忙要去开门。
萧二郎急着叫住她,嘴里的话脱口而出:“表妹,你听我说,我娘她近来不知哪个筋搭错,总是神神叨叨的,今日你俩在耳房谈完话后,她就让我来探你腰下那块胎记。”他一句话说的又疾又快,喘了口气接着说,“我也不知她这意图,但你可瞧见我那个娘啊,说不上几句话就对我横眉冷对、拳打脚踢,她的话我哪敢违逆。我没法子,这才夜晚潜进来……可表哥同你发誓,表哥是什么也没看到,若有假话,教我天打五雷轰!”
他睁着那双浓眉大眼,万分真挚的起了个毒誓,见表妹无动于衷的样子,他又垂着眼苦求道:“表妹,表哥真是一时糊涂,做出这种不要脸面的事,你要表哥给你如何赔罪才肯息怒?你万不能喊爹和大娘来,你也看到三狐狸的下场,就忍心表哥也受那钉刺之刑逐出家门吗?表妹,你是我亲表妹啊,给表哥个恕罪的机会可好?”
他已是低三下气,只恨不得跪在地上磕头赔罪了。满脑子只想着三狐狸受家法那日,双腿跪在钉板上发出那声惨叫,听说他现在都还不能下地,难道这么快自个也要遭罪吗?
一想到那凄景,他神色一震,绝不能受家法逐出门。他现下双手被缚着后背,不顾右脚铁钳上的痛楚,单脚独立站起来,连同后面的靠背椅也被他扛起,就要屈膝倒在地上,沈惜墨上前一把扶住他道:“你老实些,别乱动。”
萧二郎顺手揪住她衣袖,苦苦哀求道:“你饶过表哥这回吧!表哥以后绝不会再做出这等混账事。要是日后表妹在这个家受了欺负,表哥若不在,谁能替你出气呢?”
沈惜墨扶他坐稳了,抽回衣袖笑了笑:“在这萧家表哥你不来欺负我就该庆幸了。”
萧二郎见她总算是笑了,紧绷的神色松懈下来,也跟着笑:“表哥哪敢欺负你,这次真是糊涂了,以后表哥若再犯,任你这般绑着去爹跟前领罚。”
沈惜墨干笑了声,让苏月将他脚下的铁钳取下来。
萧二郎这才惊觉右脚痛的麻木,讪讪笑着:“表妹你也忒狠了,把这玩意随意放在屋里,万一丫鬟不当心踩上去怎么办?”
沈惜墨一味浅笑:“所谓吃一堑长一智,我哪会知表哥家里居心叵测的人这般多,表妹不防着些,迟早被人吃的骨头都不剩。”
萧二郎听这话更觉尴尬,嘴角略一牵扯顺着她话笑道:“说的也是,这个家居心叵测的人不少,所以日后表妹有为难处,或受了欺负,表哥定会站出来帮你。”
沈惜墨一阵失笑,就要给他松绑。
萧二郎却忽而问:“话说表妹你身上有那块胎记吗?”
沈惜墨手上微僵,唇角一弯的翘起道:“表哥可是要辨一辨?”
萧二郎意识到话中轻浮,忙闭着眼转开脸道:“我又犯浑了,表妹你别生气,你是我表妹,怎么会没有那胎记呢?”
沈惜墨笑而不语,正给他解了绑,外头传来“蹬蹬蹬”的脚步声,听到那稚嫩慢吞的喊叫声:“惜墨……”
沈惜墨一惊,先是想到萧二郎,忙叫他往屏风里藏去,忽而看到地上的铁钳,眼见门已被推开,她心下大急,欲拦住萧元郎进来,几步飞奔上前,因屋内昏暗,她没有看清,只觉脚下一痛,整个人身子一歪,与萧元郎撞了个满怀,将他扑倒在地。
萧元郎摔倒在地浑身吃痛,皱着眉头闭着眼,听到身上一声嘤咛,他缓缓睁开眼来,看到惜墨近在咫尺的脸一片煞白,他急着道:“惜墨,惜墨,痛不痛?”
沈惜墨恨不得拳他几下,这么晚跑过来做什么!又见他痛的汗都出来了,还在问自己痛不痛,心下一软,喘着气道:“不要紧,你别乱动。”
她脚下正卡着铁钳,又压着他,他一动,她脚下就痛,只好按着他肩膀不让他动。
苏月在屋里看傻了眼,见两个人抱着躺在地上,待反应过来,又有些忍俊不禁,想着小姐方才那般心急火燎地飞奔出去,可不就是怕大少爷进屋会踩在那铁钳上,结果慌乱中自个踩了上去。
“苏月!”沈惜墨痛的已是浑身乏力,又紧贴在萧元郎身上,不晓得是这夜晚过于燥热,还是他身上的体热传来,她像是被蒸在火炉上要烧着了,偏是脚下痛的动不得,她浑身汗液直冒,见苏月还不来帮忙,她呵斥道:“你还愣着做什么,我的脚要废了!”
未等苏月上前,萧元郎反倒是急了,很是担心地问:“脚怎么了,怎么了?”
沈惜墨看他眼波里闪着痛苦难掩的急色,忙安慰道:“没事没事,不过是脚抽筋了,你别担心。”
“抽筋?”萧元郎脸色一黯,嚅嚅道,“脚抽筋,会很痛。”他睁着那双如星光般的眸子,认真看着她,皱着张脸道,“好痛的,我帮你揉。”就要从沈惜墨身下挪出去。
他这一动,沈惜墨脚下又痛了,只得按住他身子道:“别再动了,你一动我脚就痛,过会就好了。”
萧元郎听话的不敢再动了,眼皮稍稍抬起瞅着她脸色,嘴角噏了噏地道:“我也抽筋,每次,好痛,痛……”他说到这,脸上痛苦不已,“痛的难受,不想惜墨,和我痛。”
沈惜墨看他这副神情,鼻翼有些微酸,她向青衣打听过关于他的病情,说前几年大太太病急乱投医,请了许多江湖郎中,不乏些方术骗子,为了讨钱乱开药方,以致引起些其他症状,他口中所说的腿脚抽筋估摸也是那个时候的事。
看着他这番难受的样子,沈惜墨于心难安地道:“别多想,我过会就好。”她强撑着支起双肘来:“我压着你可痛?”
萧元郎摆了摆头,在皎皎月色下,他白皙的脸上慢慢染了抹晕红,如初升的朝霞一般,长长的睫毛垂了下来,眼睛里的光彩忽暗忽明,似天空中一闪一闪的星点,他咬着薄薄的嘴唇,一副娇羞别扭的样子。
看的沈惜墨却是心头澎湃,慌乱中她别过头,望向苏月道:“你手脚快些。”
苏月正蹲在地上,轻轻地解开小姐左脚上的铁钳,好一会儿才解下来,累得直喘气道:“好了。”
沈惜墨顿觉脚下一松,身心也跟着松懈了,她忍着痛从萧元郎身上翻下去,忽而问道:“你深夜跑这里做什么?”
萧元郎才想起手里还握着食盒,他慢慢坐起身来,扶着倒地的食盒:“送汤来,给你喝。”打开食盒,里面是罐煨山鸡丝血燕膳汤,他觉得味道好,偷偷给惜墨留的,又趁着丫鬟们都睡了,偷偷送过来。眼见里面的汤都洒了,他噘着嘴,不快地闷声道,“怎么办,洒了?”
沈惜墨已闻到膳汤浓郁的味道,笑着说:“不是还剩一点么,我过会就喝了。”待脚下的痛好了些,她扶着苏月的手站起来,想着萧二郎还在里头,便让苏月扶着她往外面的抄手游廊里坐着。
萧元郎也起来扶着她的手,看她一走一瘸的,他担心道:“去请大夫。”
被沈惜墨一手拽住:“天这么晚,大夫都歇着了。我真没事儿,坐着休息会就好。”
萧元郎点了点头,扶她坐在廊檐下的栏椅上。
彼时夜色正浓,清朗的明月笼罩下,长廊两旁的花树清透的枝叶萧萧,风拂而来,露气微浓如潮,寂静的月夜里弥散了轻纱似的氤氲,蒙昧不明。
沈惜墨坐着歇了口气,对苏月使了个眼色,暗示她速将萧二郎送出去,省得被萧元郎发现。
苏月当即明白她的示意,又看了眼萧元郎,捂着笑脸离去了。
萧元郎将食盒里紧剩的罐汤端出来,坐在沈惜墨旁边,拿了汤匙要喂她喝:“很好喝,尝尝。”
沈惜墨忽而想到初来时,他喝粳米粥是晚池一口一口地喂,后来又学着自个动手吃饭,如今他竟晓得喂别人,他的这番变化让她诧然中又夹杂着感动,竟慢慢张了嘴,咽下他喂的那口灌汤。入口后也未尝出是何味道,只是觉得有些酸,又有些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