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惜墨兴致勃勃地道:“画不好你还傻乎乎地坐在案桌前一整晚,不晓得去睡吗?”
“我想早点,见惜墨。”萧元郎童真稚稚地道。
这个痴人,沈惜墨恨不得将他打醒才好,明明生的人高马大,偏生总做那些幼稚取闹的事,让她有口难言,打不得骂不得,可气又可笑。
她撇下他,自顾往书案前走去,案桌前堆了好些作废的图纸,她扫开来看,见黄玉蹲虎的镇纸压着幅未画完的图。陡然一看时,她眼前一亮,临摹的确实是纨扇上的洛神,虽然线条杂乱,可那衣饰姿态描绘的已有八成相似,足可见他用了心的。只不过图上的洛神面部,画的与扇面完全不一样,她细细看着,画中人两弯细淡的烟眉,一双清浅的杏眸盈盈秋水凝波,唇角轻扬,似笑非笑……
她情不自禁抚摸上自己的面颊,不会画的是她吧?
萧元郎站在她旁边,小心地瞥了她一眼,垂下脸压低声恳切道:“满脑子想你。”
所有就把她的神态画下来了?
沈惜墨讶异地望着他,初学画的人从最基本的临摹起步,练了段时日后,便可着手画实物,如梨桃等水果,讲究的是画者的细心观察力,这个阶段本就要些时日,然后才是脱离实物凭空画,将脑中所想的画面画下来,才最考究画者的工夫。
显然萧元郎较为特殊,他才到临摹这个阶段,怎么可能想到她就画下她的面容神态呢?
转念又想到萧家本就是书画世家,他遗传到天赋也未可知,而他十岁以前练过笔,画过那幅栩栩如生的鲤鱼图,或许如今再提笔时激发了潜能也是有的。
一想到此节,她觉得倘或能激发他画画的潜力,那么可否也激发他脑中懵懂不明的意识呢?
他痴傻了十年,不明事了十年,也玩了十年,只是因为一直无人教授,才荒废无知。若能勤勉学习,激发他脑中的混沌,或许有朝一日就能清醒会晤地好起来!
虽然有些微乎其乎,可只要有一丝可能就该试试。
她如是想,将未作完的画卷起来道:“画的很好,送于我吧?”
“真的好吗?”萧元郎抬起头言笑晏晏:“你喜欢,送你。”
沈惜墨看他这副慷慨大义的表情,忍俊不禁地问:“你喜欢画画吗?”
萧元郎重重点头:“喜欢,惜墨喜欢,会画画的人。”
沈惜墨摆了摆头道:“不要是因为我说的那句话,你才说喜欢。要发自肺腑的……”她轻轻抚上他的心口处:“想想看,把你喜欢的东西或是脑子里想象的东西,用一支笔画下来。就像你在桂花糕上刻鲤鱼,就像……你想到我,就想将我画下来……你喜欢这种感觉吗?”
萧元郎心口一热,感觉有一股热流从胸间源源不断地流淌出来,他覆上她的手背,缓缓闭上眼,随心所欲的感受惜墨说的话,片刻陡然睁开眼来,眸中澄澈光芒四射,亮如星辰,他深刻地感悟道:“喜欢,我喜欢画。”
沈惜墨心里一喜:“好,那从今日起,你就开始好好学画。”
“你会教我吗?”萧元郎殷切地问。
沈惜墨有些为难,倒不是她不愿教,而是她怕教不好。她前世跟着父亲自幼学国画,后来出国留学主修的是西洋油画,便很少画国画了。这世在沈家虽得沈老爷指点过,可怕她水平不高,会误人子弟。萧元郎初学,应找位技高的先生教授。
况且她如今也没时间教,她需得尽快查明萧四郎的眼睛是怎么回事?
那找谁来教他画画才好呢?
她凝眸思忖,脑海里立刻浮现一人。
宋青书。
宋青书虽年轻,可画技已练得炉火纯青,年龄又与萧元郎相仿,总比那古板的老师傅好,有他陪着萧元郎作画学习,或是偶尔玩闹,总是容易好相处的。
经画选纵火一事,就算他能洗刷嫌疑,也是不能再回慕园当差了,来萧府当个授画的老师,总好过在外面打杂为生。何况萧府的藏书阁那么多珍藏画稿,于爱画之人无异是无价之宝,想必他不会拒绝。
思虑过后,她笑着回道:“请个懂画的先生来教你好吗?”
“请谁?”萧元郎有丝不开心的闷声道。
“我的丫鬟青衣的哥哥宋青书,他与你年纪相仿,又画技超然,有他来教你很是妥当。”
“宋青书?”萧元郎念着这个名字,转身坐下来,“他是谁?”
沈惜墨看他一副不大乐意的样子,凑在他眼前道:“是青衣的哥哥。”
“你认识他?”萧元郎偏头趴在案桌上,有些不满地翘着嘴巴道,“不想他教。”
沈惜墨看他嘴巴撅的可提壶了,暗笑一声,敢情这是要吃起味儿了,她好笑道:“元郎,你不小了,除了周围的人,你应多认识结交其他人,尤其是那些能给予你帮助的人,这样你才能学到本事,还能从他们口中增长外界的知识,见闻更广,胸有沟壑,也就不会觉得孤寂无趣。”
也不知他能否听懂,但她认为有些理念,就该在他耳边经常说,潜移默化的灌输这些,他总有领悟的一日。
萧元郎听着她近在耳旁的轻柔呢语,有股清香气息吹拂着他的耳蜗,他心尖如刚冒头的嫩芽微微一颤,浑身都有些痒又有些麻,他抬手揉了揉耳朵,脸上慢慢晕了层酡红。
沈惜墨见他揉耳朵的举止,以为他是不愿听,不由板起了面孔道:“可是要将我的话当做耳旁风了?”
“没,没有。”萧元郎放下手,趴起身回望着她。
沈惜墨不去看他脸上可疑的微红,只是道:“你若是同意了青书教你,我日后就来看你的画稿,要是有进步呢,我还会奖赏你。”
萧元郎最爱听这样的话,忙不迭笑应道:“让他教,你要看我。”
沈惜墨忍不住瞪了他一眼,见他好歹是同意了,接下来还得说动大太太。
她拿着萧元郎的画同他一起去大太太屋里。
彼时大太太正在看账簿,有些意外沈惜墨的到来。
沈惜墨将萧元郎画的那幅画拿给大太太看,大太太多看了几眼,难以置信地道:“这是他熬了一宿画的吗?”
沈惜墨面有愧疚地道:“他天姿聪颖,什么东西都能一学就会,婶婶您应看过他练字,才三五来日,将斗方大字练的娴熟,画画也一样,我并没有教他,他就能照着临摹出来,且还自个发挥,画了我的面孔,他有这样的天赋,不该被埋没。”
大太太听着这样的话,略是伤感起来:“他小时就已崭露头角,无论诗词歌赋,还是书画笔墨,皆是过目不忘,一点就通,在学问上强如他几个弟弟,连那翰林院侍讲都赞他前途不可限量。只不过……”说到这里,有些哽咽,她眼眶微红地望着一旁端坐着的萧元郎,怜爱地拂了拂他额角的发丝:“生了场大病,变成这样后,他只晓得贪玩,再也不肯用功,后来我也由着他玩闹,倒让他荒废了这么多年。”
沈惜墨看得出大太太是真疼爱这个儿子,并不因他的痴傻而埋怨,反而殚精竭虑地呵护他放纵他,可谓是溺爱。到底是慈母心切,她理解这个道理,索性道:“婶婶,恕惜墨直言,元郎儿时就这般出众,虽荒废了十年,可他接受知识的能力要比正常人强许多。尤其是学画,他能徒手在糕点上刻画,又能描摹洛神,他脑中或许有些潜能,只待人点拨。惜墨斗胆想让他从现在起好好学画,一方面激发他的潜力,另一方面看是否能让他恢复心智?您当初也说他能好起来,这或许是契机呢!”
大太太听了眼角一睁,指着沈惜墨道:“你……你竟然这番为他着想!”
沈惜墨想起与大太太的协议,若能帮萧元郎恢复心智,他们的婚事就告吹。或许大太太见她这样急切的让他病好,以为她是迫不及待的要与他解除婚约呢?
如她所想,大太太此时正有这个念头,当初的协议,让他们相处帮助元郎恢复心智,她就同意二人婚约作废,见惜墨这样主动的提出来要帮元郎,她自然想到这个层面,惜墨先是有意刁难不肯见他,现在又要积极帮他,看来果真是无意这桩婚事,无意元郎。
她心里漠然冷笑,看着沈惜墨的眼神也冷了几分,暗道也好,强扭的瓜不甜,若是元郎能好起来,又肯学画,何愁没有一门好姻缘,又何愁不能振兴萧家画坊?只要他大好,明白事理,就能看清惜墨的本性,也不会再一意纠缠着她!
她当即答应道:“你说的在理,婶婶同意你的提议。”
沈惜墨听出大太太言语中的淡漠,明白大太太是想到了那个协议。可她也不想多做解释,继续道:“燕京人才辈出,能教元郎学画的先生比比皆是,可惜墨初来乍到,并不识人。只在画选上见过一幅仕女图,印象尤为深刻,因那幅画是去年所作,便无望败选,委实可惜了。不曾想那人竟会是青衣的大哥宋青书,惜墨想请他来教授元郎启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