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元郎顺着她的目光也往身旁的门楣望去,当看到被他抓破的痕迹时,他想到了那夜惜墨的冷淡,嘴角上翘的弧度慢慢隐退黯淡。
两人就这样相对沉默地站着。
元英慢条斯理地走进来,看着元郎呆愣着站门前不动,她拉着他走进去,当看到沈惜墨时,她眼前一亮,见惯了宫里穿金戴银的公主和富贵娇姿的官家小姐,她还是头回见到这样清丽不俗的女子。
她只穿着件素淡的家常纱衫,许是才起来,墨黑的长发随意地松散披着,未有束簪,气质却显得淡雅脱俗。双眸清浅胜秋波,站在那里不言微欲笑,恰似一朵粉荷沾露微垂,动静得益,说不尽的毓秀灵姿。
她心头大为赞叹,这样的容貌倒和元郎相衬,两个人都有着一丝不染凡尘的空灵气息,似一对神仙眷侣无欲无望,她很少见到这样的姑娘了!
“惜墨。”她和气地笑唤道。
沈惜墨的目光转到元英身上,见她和大太太有几分相似,生得明艳亮丽,却比大太太多了分贵气优雅,她满面红润,妙目流辉,眼睛里流露出的深沉柔威会让人望而生怯。
她想到萧家这位大小姐在萧家可是位传奇般的人物,便未有迟疑地上前行礼道:“惜墨见过侯爷夫人……”
身子还未蹲下,已被一双洁白修长的手臂稳稳托扶住:“若不介意,唤我一声长姐。这里是萧家,没有侯爷夫人,只有兄弟姊妹。”
沈惜墨只得笑着改了口,轻柔唤道:“长姐。”
“哎!”元英亲切地应道,“从来没听过这么好听的一声‘长姐’。”
元英笑得愈发明澈,从袖子里拿出一支羊脂玉海棠花簪,顺手插在后脑发丝里,含笑道:“初次见面,我也没备什么礼,昨日送了两支羊脂玉簪给三妹和五妹,还剩这支海棠玉簪,倒很称你,温婉碧玉、娴静似水。我的一番心意,你可要常戴着。”
沈惜墨抚摸上后脑那根玉簪,入手冰凉沁肤,令她指尖一凉。簪子已别在后脑,她来不及推辞,委身谢道:“多谢您。”
“一家人别说两家话,你以后是我弟妹,哪有跟长姐还这样客气的。”
沈惜墨心头一跳,面不改色地请他们坐下。
青衣忙去泡壶好茶。
萧元郎坐下来后,那张满心喜悦的脸沉了几分,看惜墨眼睛都不看向他,不由委屈地抿着唇。
元英放在桌子底下的手轻轻扯了扯元郎,见他无动于衷,她轻微叹口气,对沈惜墨笑道:“我总记得你小时候生的粉嫩可爱,我还抱过你呢,这一晃十年了,你竟出落的这般标致,听说还继承沈家一族的画风,真真儿了不得。元郎有你这样的好妻子,是他的福气。”
沈惜墨听到字字句句都不离她和元郎的婚约关系,不免动了几分心思。
想来萧元英此番前来是有备而来。
她微笑的脸低垂了下来,不言不语。
元英将她的神情看在眼底,心里有些了然,但还是柔和笑道:“我昨日看到元郎这些时日的画,万没有想到他竟肯动笔作画了。不瞒你说,他小时就很擅长,画的鲤鱼惟妙惟肖,后来病了他再不情愿提笔,我每每看着他以前的画稿心里酸楚,便将那些画收置藏书阁。你能让他重拾画笔,我这长姐真心感激你,是你让他长进了,你对他的恩情我无以为报。”
沈惜墨看到她眼睛里的动容之态,心下微酸地道:“您言重了,元郎他天姿聪颖,我没有为他做什么,是他的悟性极高,有这番长进也是他懂事明理。”
元英沉吟道:“你太谦逊了,他十年如一日,不是你来了,他哪会这样懂事?”偏头笑着问萧元郎:“你说,是不是惜墨帮你长进了?”
“是。”萧元郎毫不犹豫地应道,抬起头望着惜墨盈盈含笑。
可是见惜墨又垂下脸,始终没看过自己一眼,他笑着的脸又垮了下去,心里阵阵难受。他不知做错什么,自从那天惜墨对着他哭过后,她就再也不像以前那样对自己笑。
他伸出衣袖里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拽着她的袖摆,哽咽道:“惜墨,我错了,不生气,好不好?”
元英见此番情景,想起李大夫说的话,元郎不可再忧虑心痛,不然后果不堪设想。她敛了笑意,急切问:“惜墨,你和元郎是否有误会,我听丫鬟们说,你们前些日子相处的挺好,不是吗?”
沈惜墨神色一凛,看着衣角被那双虚弱无力的手拽着,明显感受到他的手在颤动,她的心也颤了颤,抬眸看着他墨玉的眸子噙着一汪深情的泪水,她本冷硬的心肠被这汪情深不寿的水一点点融化。她的视线也变得模糊,当看不到那双含泪的眸子时,她深深吸气,不让自己被他的柔情融化消散。
赶画这些日子,她忙到深夜,为的是不让自己多想,不让自己陷进去,萧元郎和她不合适,如果自己再犹豫不决,只会害了他。
她心里唯一的念头,交了画就回兰陵,她喜欢在兰陵无拘无束的日子,远比这里随心所欲。
她既坚定了便不容退缩,更何况她从来不是个退缩之人,有些话迟早是要说的!
现下她已解决好了画选的事情,就该来履行此行的第二个目的,悔婚。
念头一起,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将眼中的泪逼进眼眶里,转眸对视上萧元郎不依不饶的眼神,斟酌着启口道:“元郎,你用不着同我说对不起,你没有做错任何事,你很好,对我也很好。这世上,对我好的人很少很少……”
她想到了初来这异世,周围全是陌生的人陌生的环境,她害怕而无助,她不敢张口说话,怕一句话说错被人当疯子,她装聋作哑地住在沈家,没有地方可去,只能扮作沈惜墨待在沈家。
后来被老鬼带去鬼谷医治,他医术高明,脾气有些古怪,却对自己很好,哪怕对她发脾气,她也从他的脸上看到了一丝担忧和怜悯,仿佛他能理解她的痛苦,她才慢慢张口说话……
在沈家三年,除了沈氏夫妇和苏月外,她没有多的人可以说话,也没结交到什么朋友。她不是真的惜墨,她怕被人发现端倪,只能带着伪装的面具以惜墨的身份活下去。
其实,她和他一样的孤寂。
这世界对她而言始终是陌生的,于懵懂无知的萧元郎也是一样的。
她深刻地感念道:“这一个多月的相处,你带给我许多的快乐,你的这份赤诚和善良之心,这世上再也找不出第二人,我希望你能一辈子保持童真,可又盼望你能好起来,我不想你总是感觉孤独寂寞,希望有更多人陪着你……”
她望着眼前如仙嫡的男子,他笑起时总是像那天山之巅不可攀附的雪莲花,圣洁不染。
雪莲花终究是离她太遥远,不可触及。
她慢慢迎上他的目光,涩口难言道:“可那个人不会是我……我原本就是来……悔婚的……”
“惜墨!”元英听到这里,陡然提高声,打断了她还欲往下说的话。
萧元郎被她长姐的大声吓了一跳,他拉着元英的手摆了摆,抿着双唇道:“长姐,惜墨,话没说完……”又对惜墨迷茫地问:“什么,回……魂……”
沈惜墨双眸微睁,竟然忘记他会偶尔听错词这档子事。她刚说得哽咽,吐字含糊不清,他似乎是听成回魂了?
未待她解释,元英已用力拉着她的胳膊,站起身来,回头对萧元郎笑道:“你在这喝茶,长姐和惜墨说会子话。”
元英紧紧地拽着她胳膊,不容她反抗,大步走出门,穿过廊檐,在无人处才放下手,冷言道:“你知不知道,元郎这几日未见到你,害了相思病,昨日气郁攻心,心口绞痛。”
沈惜墨愣住。
“李大夫说,他要是再这样痛下去会咳血,到时候甚至连性命都不保!”
她听到这里,全身僵硬冰冷,仿佛掉进冰窖里。
“你既然觉得元郎天姿聪颖,现在也懂画了,你何故还要伤他?你口口声声说元郎给你带来了快乐,你也能明白他对你的一片赤诚,又何故还要离他而去?你知道他孤独寂寞,为何不肯多陪陪他,甚至要决绝的悔婚?”元英一声声的质问,激动的双肩颤抖。
“他到底是哪里不好?我昨日才来府里,他同我说话时句句不离你的名字。数日不见就害了相思病,为了早点看到你,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睡了一整天,不停的说怎么天还没黑?他一晚上醒来几次,嘴里又念着,怎么天还没亮?”
元英双眼通红,声声沙哑道:“他明明没有睡意,却硬逼着自己睡,如此反复折腾,后来实在睡不着,我要他给我讲你们这段日子相处的故事,他慢吞吞地说了两个时辰。”她捂着自己失态的面颊,凄楚道,“我从来不敢相信我最心疼的弟弟能跟我说两个时辰的话……我做梦都想着有这样一天,他能和我一直说话,哪怕他说的慢,只要他能说。这个愿望终于实现了……”
她双目红肿的直视沈惜墨,双手狠狠握紧了她的双肩,眼神陡然变得犀利:“你刚刚说的那句悔婚,绝对不要再在元郎面前提起!”
元英眼中的泪流的更甚,看着沈惜墨面上的酸楚与坚毅杂糅,她慢慢地软下身子,悲从心来道:“我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