骂走了秦渊,天宋皇帝只觉得一阵阵头疼,于是也遣退了秦睿、秦昊和段子恒,御书房里又一如既往地只剩下段弘和天宋皇帝二人。
天宋皇帝也一如既往地在无人之时向段弘寻求意见:“远之,你怎么看?”
片刻之后,段弘沉声道:“全凭陛下意愿。”
“怎么?人家都把真心给你了,不帮她劝劝朕吗?”天宋皇帝调侃道。
嘴角一抽,段弘瞪了天宋皇帝一眼:“南楚虽是鸡肋,但皇甫氏的制药之术决不能流于他人之手,郭聿所言也令人在意。”
天宋皇帝眉梢一挑,眼中有了些许笑意:“远之你竟会帮那南楚圣女来劝朕,莫不是动了恻隐之心……或者旁的什么心?”
闻言,段弘额角的青筋突突了两下。
“陛下若无心议事,请允臣告退!”
陛下每次心情不好的时候就闹他,就不能想点儿别的法子去转换心情吗?!
轻笑一声,皇帝略显疲惫地摆摆手:“退下吧,让暗影卫再去查查。”
至于要查什么,自不用天宋皇帝明说。
段弘冷哼一声,起身就走。
离开御书房的段弘立刻就将任务给暗影卫布置下去,想了想,却又觉得暗影卫兴许会再次无功而返,左思右想,段弘还是决定去找段南歌,然而该去哪里寻段南歌却成了无解的问题。
“南歌可有与你联络?”段弘问段子恒道。
“没有,”段子恒摇摇头,而后问道,“要派人去找找吗?”
广陵郡王也是真的不知道南歌的去向,那丫头谁都没告诉,究竟是跑到哪里去了?
“何必?去找圣女。”说着,段弘就大步流星地走出宫门,跃身上马后就毫不犹豫地追向星月楼的方向。
段子恒摸摸鼻子,跟了上去。
伯父与南楚圣女之间的事情他并不清楚,他只知道每年万寿节的宫中大宴上,那南楚圣女的目光总是追着伯父的。
行至一半,段弘和段子恒就已经追上了皇甫静怡的车驾,看着突然从后面冲出来拦在前面的段弘,郭聿惊愕不已。
“段国公何故拦路于此?可是天宋陛下有何吩咐?”
而马车里的皇甫静怡一听说是段弘拦了路,心头顿时就是一紧,难得紧张地攥紧了袖口,显出几分小女儿的紧张和娇羞。
“不是,”段弘腰杆笔挺地骑在马上,目光坚定且无愧地望着郭聿身后的马车,朗声问道,“段某只是想向圣女询问小女此时身在何处。”
郭聿谦和地笑道:“段国公恕罪,段大小姐今日离开星月楼时并没有将去向告知圣主,因此圣主她……”
瞥一眼郭聿,段弘毫不犹豫地打断郭聿的话道:“堂堂南楚之君,会任由身边的人随意来去?小女不说,圣女就无从知晓?”
“段国公这是什么意思?”郭聿头一次在段弘面前冷下脸来,“聿深知段国公爱女心切,但段大小姐是何种心性,段国公该比聿清楚,如今段大小姐不知所踪,段国公有什么理由来质问圣主?”
他还没去向段弘抱怨他家那个胆大包天的女儿教坏圣女,这厮竟还恶人先告状?
“不是质问,”段弘蹙眉看着郭聿,“段某只是……”
然而段弘的话还没说完,皇甫静怡清冽如泉的声音就从马车中传出:“这大概是段国公第一次主动与本座搭话。不对,倒也不算是第一次。”
皇甫静怡此话一出,段弘和郭聿齐齐闭上了嘴。
憋了半天,段弘才再度开口,只是说话的声音似乎欠缺了些底气:“抱歉惊扰圣女。”
一声轻笑从马车里传出,车门应声而开,一身男装的皇甫静怡稳步踏出。
“圣主!”郭聿愕然地看着皇甫静怡。
皇甫静怡的脚步一顿,可瞄了郭聿一眼之后,皇甫静怡还是继续迈步向前,一直走到段弘面前,皇甫静怡才停下脚步。
没想到素来远离人群的皇甫静怡会到离自己这么近的地方来,段弘一慌,勒马后退两步。
段弘这一退也出乎皇甫静怡的意料,叫皇甫静怡当即就停下脚步,仰着头不解地看着段弘。
段弘微怔,垂眼整理好情绪才再度看向皇甫静怡:“圣女若不知小女去向,段某就不打扰了。”
话音落,段弘就要调转马头。
“段国公请留步。”皇甫静怡轻声开口,声音虽轻,却成功喊住了段弘。
段弘转头看向皇甫静怡,狐疑地问道:“圣女还有何吩咐?”
皇甫静怡却只怔怔地看着段弘,片刻之后就展颜露出一个轻浅的笑容。
原来只要她说了,他就会听,原来要与他说话竟是如此简单的事情。
段弘的眼神一闪,不动声色地移开了视线。
“既然是段国公先与本座搭话,那不知段国公可有空闲与本座共饮一杯?”似乎是因为心情不错,皇甫静怡说话的声音也轻快了几分。
“这……”段弘看向郭聿,“这恐怕不妥,段某还有事在身,就……”
“段国公不想知道段大小姐的去处了吗?”皇甫静怡定定地看着段弘。
“……段某自己会查。”常听人说南楚的圣女寡言少语,十分难应付,但此时的段弘却觉得话多的圣女更难应付。
“是嘛。”皇甫静怡垂眼,似有几分失落。
果然还是不行啊……不过她都与段国公说上话了,本就不该太贪心。
段弘蹙眉。
段弘第一次见到皇甫静怡时,皇甫静怡只有六岁,那年南楚的上一任圣女识人不清,引狼入室,最终不得不像天宋求助,以高昂的代价换取天宋出兵相助,当年领兵的便是段弘。
段弘是从火场里救下皇甫静怡的,对段弘来说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见人遇难便出手相救,事过之后,再无牵扯,但对年仅六岁的皇甫静怡来说,那毫不犹豫地冲进火场的伟岸身影就如同神祇一般,摄心动魄,再难忘怀。
那之后南楚的前任圣女因为犯下那样无法挽回的过失而被依南楚国法惩治,一位适龄的圣女从择选中脱颖而出,继任圣女之位。
依南楚的规矩,同一批圣女候选人当中只要有人通过择选成为圣女,其余落选之人便会离开南楚皇庭,另谋出路,而其中大半都会嫁人。
只是那位新上任的圣女贪图享乐、荒废朝政,在位两年便被南楚群臣弹劾,被迫退位,于是南楚便出现了一个极为尴尬的局面:在位的圣女被迫退位,还在训练中的候选人年纪尚小。皇甫静怡便是在这样的局势下通过择选,登上圣女之位,即便有郭聿辅佐,其中的艰难也非外人所能想象。
皇甫静怡登基之后,南楚圣女亲自来给天宋皇帝贺寿就成了每年的例行公事。
段弘不是什么未经世事的呆头小子,正因为经历过,并且刻骨铭心,所以当皇甫静怡出现在天宋的万寿节并且用那样的眼神看着他时,段弘就知道大事不妙。
段弘不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什么特别的事情撩拨了皇甫静怡的心,但面对一个与自己女儿一般大小的孩子,段弘能怎么办?除了视而不见和沉默以对,段弘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可不闻不问不代表什么都不知道,皇甫静怡是经过了怎样的努力才成为圣女,皇甫静怡是花费了多大力气才说服南楚群臣得到亲自出使天宋的机会,这些段弘都知道,他是天宋的段国公,是暗影卫有实无名的首领,有些事即便他不想听,也总会传进他的耳朵里。
此时,正值碧玉年华的皇甫静怡就站在段弘面前,垂着眼神色落寞,却顺服地一句话都不说,不强求,也不任性,段弘突然就想到了段南歌,那个既让他头疼,又让他心疼的女儿。
兴许是满溢的父爱作祟,又或许是此时的皇甫静怡牵动了段弘心中的其他情愫,段弘暗叹一口气,调转了马头。
“圣女想去哪里?若说到吃喝,京中没有哪个地方能比得过逸云楼。圣女可曾去过?”
皇甫静怡猛然抬头,怔怔地仰望着段弘挺拔的背影:“没去过……”
“走吧,”段弘打马,缓步向前,“恒儿,去安排一下。”
“是。”瞥一眼皇甫静怡,段子恒飞快地跑去逸云楼为迎接皇甫静怡做准备。
皇甫静怡还有些想不明白段弘是什么意思,或者说段弘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只是皇甫静怡还无法相信。
段国公这是答应她的邀请了?她终于有机会跟段国公对饮小酌了?
皇甫静怡望着段弘渐行渐远的背影,一脸茫然。
“圣主,”见皇甫静怡迟迟不动,郭聿叹息一声,上前提醒皇甫静怡道,“请圣主移驾车内,臣这就护送圣主与段国公往逸云楼去。”
皇甫静怡回神,语气淡淡地问郭聿道:“圣师不阻拦吗?”
郭聿扬起一个谦和的笑容,温柔道:“圣主自有决断,臣相信圣主。”
偏头看看郭聿,皇甫静怡声音清冷道:“圣师之言总是能让本座踔厉风发,却也能让本座成为池鱼笼鸟。”
相信?师父的这一句相信并没能给她勇气,反倒是为她束上了枷锁。师父相信她,相信她作为圣女必不会做出有损圣女身份的事情,相信她作为国君必不会做出有损南楚的事情,仅此“相信”二字便能叫她的心神回到“南楚圣女”的桎梏中,让她清楚地回想起什么能做、什么该做。
郭聿心中苦涩,这苦却说不出:“这是臣的本分。圣主,段国公要走远了。”
“嗯,本座知道了。”皇甫静怡转身,回到马车里端正地坐好。
今日是她继六岁以来头一次离段国公这样近,怕也是她此生唯一的且是最后的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