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弘这样一问,国公夫人也停下了脚步,笑容嫣然地看着段弘,不答反问道:“国公爷,您知道妾身在今日的寿宴之前,是住在哪里的吗?”
住在哪儿?段弘的眉心微蹙。
她除了住在国公府里,还能去哪儿?莫非……
“你回了左相府?!”
国公夫人轻笑一声:“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妾身就算是想回左相府去住,也丢不起那个人!”
面上微窘,段弘看着国公夫人的眼神中满是不解。
她想做什么?
看出段弘眼中的不解,国公夫人继续说道:“国公爷放心,如今妾身忙着替萱儿筹办大婚,要做的事情多了去了,妾身分身乏术,没空去算计国公爷的爱女,我的萱儿是要成为楚王妃的人,自也不会再接近那个没规矩的疯丫头,免得近墨者黑。不过妾身给国公爷提个醒,您可得好好拉拔拉拔您的那位女婿,不然两年之后,您最疼爱的女儿就要跟他远去广陵,谁又知道他们这一去还能不能回来呢?”
在京中那一对狗男女有国公爷护着,有陛下护着,她惩治不了他们,可等他们离了京城,她倒要看看他们有什么本事!
眼神一凛,段弘眯着眼睛看着国公夫人,沉声道:“若有那个本事,你可以试试,看我会不会放过你!”
“好啊,”国公夫人娇柔一笑,“妾身拭目以待!”
话说完,国公夫人带着段子萱转身就走。
若不是平日里无论如何都见不到国公爷,她何必在这种场合与国公爷说这些?这个男人的心里终究是没有她们母女。
“娘……”段子萱抓紧了国公夫人的胳膊,两眼泛红,却强忍着不让泪水掉落。
那人是段南歌的父亲,却也是她的父亲啊!
听得段子萱这一声唤,国公夫人终究还是红了眼:“是娘对不起你,娘当年怎么就不信命、不服输呢?若不是娘执拗,你怎么会要受这份罪!”
她还真是看中了这天底下最重情、最深情的男人,若当年就放弃,这个男人兴许会是她心中永远的美好,可如今他的重情和深情却伤她最深,而她自己酿下的苦果也只能自己咬紧牙关往肚子里咽。她对这个男人已经没有了任何期待,只是她总得为自己的一双儿女争出一片天地来,谁叫她的孩子命苦,就只有她这个母亲可以依靠。
“萧青。”段弘眯着眼睛望着国公夫人袅袅婷婷的背影。
萧青上前一步,来到段弘身边:“国公爷有何吩咐?”
“你……罢了,走吧。”
既然他们当年种下了因,那该来的果不管是甜还是苦,终究都是会来的。
行至麟德殿的院门前,国公夫人和段子萱就遇上了左相。
眼神一闪,国公夫人对段子萱说道:“萱儿,你先进去。”
给左相行了个礼,段子萱狐疑地看向国公夫人:“娘?”
左相慈爱道:“外面风凉,萱儿你就先进去,你表姐她们都已经在里面等你了,外祖与你母亲说几乎话。”
看看左相,再看看国公夫人,见国公夫人点头,段子萱就乖巧地踏进了麟德殿。
段子萱一走,左相脸上的慈爱就顷刻间消失不见,板着脸看着国公夫人:“为父早就与你说过,你和傲儿、萱儿的倚靠只会是左相府,段弘的心中没有你,又如何会为你们母子三人着想?”
国公夫人眉眼低垂,无波无澜的视线落在左相的那绣着精致纹样的衣摆上:“果然京中的大事小情没有什么能瞒过父亲,连我们夫妻之间一刻钟之前的悄悄话都没能逃过父亲的耳目,女儿对父亲真是钦佩不已。”
“你们夫妻?”左相哂笑,“他哪里当你是妻子?在他的心里,他的妻始终只有那个已经死了的女人!连个死人都敌不过,为父对你真是同情不已。”
咬咬牙,国公夫人抬起头来看着左相冷硬的面庞,咬牙切齿道:“这结局不正是父亲所期盼的吗?只是父亲没想到国公爷竟连傲儿和萱儿都能舍弃。”
“哼!虎毒尚且不食子,为父是真的没想到段弘那厮的心肠竟如此冷硬,因为防备着左相府,他竟连自己的子女都能疏远到这般地步,甚至连替傲儿在朝中求个职位都不肯,不然以傲儿的出身和为父的指点,他必能掌控六部其一,可惜了。”
国公夫人咬紧牙关,一语不发。
左相并不在意国公夫人的心情,继续说道:“不过好在萱儿这丫头还算争气,她的婚事你可得好生操办着,若缺什么,就来左相府要。”
“不必,”国公夫人冷声拒绝,“国公爷虽对我们母子三人不闻不问,可该有的却从来不缺。”
嗤笑一声,左相毫不客气地说道:“该有的?你是指夫妻之爱,还是父子之情?”
“父亲!”低喝一声,国公夫人给气得脸色涨红。
左相冷哼一声,没有言语。
深吸一口气,国公夫人看了看左相,突然开口问道:“父亲,独孤雪君她……究竟是怎么死的?”
眼神一闪,左相不自觉地将视线从国公夫人脸上移开,装模作样地望向麟德殿内里:“不是病死的吗?你问为父做什么?”
“当真是病死的?”国公夫人一脸狐疑。
曾经的她不懂朝政,一听说独孤雪君病逝就信以为真,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她不求段弘如爱独孤雪君那般爱她,她只求段弘的心里能有她的一席之地,何况独孤雪君都死了,她又何必跟一个死人争?可近些时日再将国公府与左相府之间的来来往往细细琢磨,她却总觉得哪里不对。
段弘的心性她了解,尽管段弘不爱她,也从不与她亲近,但在旁守候多年,默默观察多年,她可以很自信地说她了解段弘,因为了解段弘,所以她自然懂得段弘的重情,那情义所指的不单单是他与独孤雪君之间的爱恋,还有他跟陛下之间的忠义、他跟段子恒之间的恩义、他跟朋友之间的情义,哪怕是对在国公府里效力十几年的下人国公爷都关怀备至,却独独避她如蛇蝎。
她想不明白,她也在国公府里待了十几年,她也为国公府尽心尽力了十几年,撇去****不谈,段弘对她总该有几分感激之情吧?再不济也该生出几分友情才是,可什么都没有,段弘连一句心里话都不能对她说,别说心里话了,段弘跟她说过的话都屈指可数,甚至连傲儿和萱儿都拒之千里,这样不是很奇怪吗?
以往她从不曾思考这样的问题,她就只想着她终有一日能够感化段弘,可当段南歌出现之后,她越发感到绝望,于是近日就开始思考这些有的没的,然而越想却越觉得心惊,越想就越觉得心凉。
或许不是她做的不够多,不是她不够好,也不是傲儿和萱儿不够讨喜,症结所在根本就是左相府,段弘根本就像是跟左相府有仇似的,对左相府的一切都深恶痛绝。
可左相为官多年,又怎会让国公夫人从他的神情中看出些什么。
“这事儿你不去问段弘,来问为父做什么?”左相不悦地看着国公夫人,“而且独孤雪君的丧事是段弘一手操办的,这死因也是段弘承认的,其中还能有什么猫腻不成?”
停顿片刻,左相又问国公夫人道:“你可是在国公府里听说了什么?”
“没什么,”收敛心神,国公夫人又垂下了眼,“是女儿近日来胡思乱想得多了,今日是陛下寿辰,不该提及这样的事情,父亲也当没听过吧。萱儿还在等女儿,女儿告辞。”
草草向左相福了福身,国公夫人快步走进麟德殿。
国公夫人走后不久,段弘就迈着不急不缓的步子走了过来。
听到脚步声,左相就转头看向段弘,冷声说道:“老夫将女儿嫁给你,可不是给你糟践的!”
“糟践她的究竟是谁?”段弘怒瞪着左相,“不管我对傲儿如何,傲儿都是我的儿子,只要我不松口,他就做不了武官,而且暗影卫的令牌,我永远都不会交给你的外孙!”
“那可是你唯一的儿子,你就真的忍心看他过苦日子?”该死的段弘!
段弘傲然道:“他是我的儿子,只要我在,只要子恒在,他这一生必将衣食无忧,享尽荣华富贵,可若他非得听人教唆去做那容易送命的事情,我又能奈他何?比起我这个父亲,他更信任你这个外祖,这,不也是你一手促成的吗?”
“你!”左相瞪眼。
哂笑一声,段弘又道:“我告诉你,若不是你太早将他们兄妹拉入左相府,我必将亲自教导傲儿送他从军领兵,那太子妃的位置也该是萱儿的,可惜了,你若能再等个七八年,说不定一切就当真如你所愿了。”
冷哼一声,段弘迈开脚步,龙行虎步地与左相错身而过。
左相以为他只有傲儿一个儿子,就会为了所谓的传承委曲求全吗?
段弘正想着,就见段子傲迎面跑来,瞧见段弘时,段子傲明显一惊,怯怯地隔了一段距离匆忙向段弘行礼问候一声之后,段子傲就一溜烟儿地跑向左相。
“外祖父您方才不是说您一会儿就能进殿吗?可怎么在外面待了这么久?您风寒初愈,偏偏今日这天冷得厉害,您可得注意点儿!”
深吸一口气,段弘龙行虎步地直入殿中,看似是寻常模样,却没有人能看到他袖中攥紧的双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