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六,复朝,以往群臣也只是带着年节之后不愿费神的慵懒入宫上朝,可今日群臣却都精神抖擞,一个个目光明亮,却又都半垂着头一副怯怯不愿惹事的模样,但这副伪装出来的模样无论如何都掩饰不住他们内心的骚动。
今日的朝堂之上,左相和陛下谁能赢?
而与群臣的骚动不同,当事人陈江和段弘都是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
瞥一眼面无表情的段弘,陈江突然开口问道:“国公爷这个年过得可好?”
眉梢一抖,段弘斜眼睨着陈江:“托左相大人的福,尚可。”
“听说广陵郡王一直住在国公府里?”陈江阴阳怪气地说道,“国公爷已是这朝堂上最受陛下宠信的权臣,还这么急着攀附权贵做什么?国公爷怎么不干脆把楚王也一起接进国公府里住着?反正都是你未来的女婿。”
段弘淡定又坦然地说道:“若也有人在楚王府里放一把火,危及楚王性命,那我自也会将楚王接进府中好生保护,免得有人觉得自己能一手遮天,以为在这京城里他想做什么就能做得!”
陈江哂笑一声:“对了,广陵郡王府里着了火,不知郡王可好?伤着了没有?对了,吏部官邸是不是也着了一场大火?听说郡王一直在吏部官邸里查办什么事情,没受到影响吧?”
“左相大人急什么?”秦渊摇着折扇,迈着八字步痞笑着走了过来,“父皇一会儿就来了,这早朝也要开始了,本郡王的差事有没有受到影响,左相大人也很快就能知晓了。本郡王知道左相大人定力非凡,一向都是耐得住性子等得起的,今日不如也耐着性子等等?”
瞄一眼秦渊,陈江不以为意地问道:“郡王怎么也来上朝了?这可真是难得啊,该不会是来向陛下请罪的吧?”
秦渊笑笑:“左相大人这不论何时都胸有成竹、运筹帷幄的模样本郡王当真是佩服。对了,那个帮左相大人出主意让左相大人等到初六才放火烧了吏部官邸的年轻人……这几天可有回去过?若他没回左相府,那可有托人跟左相大人联系过?若仍有联系,就烦请左相大人问一问他,他被南歌打断的腿恢复得还好吗?”
听到这话,陈江的眼神才终于微微一震:“朝堂圣地,请广陵郡王谨言慎行!吏部官邸失火一暗大理寺已经查明,且已经结案,郡王莫要在这里说些空口无凭的话!还有那个什么年轻人,下官未曾结识过什么年轻人,郡王怕是误会了什么事吧?”
“是误会吗?”秦渊眨着眼看着陈江,眼神清澈,含着几分天真的疑惑,“是不是左相大人贵人多忘事,把人家给忘了啊?那人可是为了帮左相大人筹谋大事才断了一条腿,若左相大人就这样把他给忘了,那本郡王还真是要对他生出几分同情了,可怜啊,可怜。”
“请郡王莫要再说这些莫须有的话!”陈江有些恼怒似的说道。
秦渊却仍旧是痞痞地笑着:“左相大人别着急啊,您这会儿想不起来也无妨,今日之后会有许多时间供您思考。”
这话说完,秦渊转身,又迈着八字步晃晃悠悠地去了自己在早朝上该站的位置,刚好就在秦昊身边。
“为什么挑衅他?”秦昊冷着脸瞪了秦渊一眼,“他会有所防备。”
“防备就防备,”秦渊哂笑道,“爷倒要看看他今日防得住哪一边!”
瞥了眼开始慌张的陈江,秦昊冷声道:“别误了大事。”
“放心,”秦渊啪的把折扇一打,自得地笑道,“今日必定让他有来无回!”
斜了秦渊一眼,秦昊又道:“朝堂之上,庄重点儿!”
秦渊挑眉:“爷已经装得很稳重了,四皇兄的要求别太严苛。”
额角的青筋一突突,秦昊不再言语。
伴着苏和尖细的嗓音,皇帝入殿,稳稳地坐在龙椅上接受百官朝拜,然而喊了平身之后,皇帝就沉默了起来,一个字都没说,甚至连眼神都没有变过,这沉静的模样却最是让百官心惊胆寒,因为他们知道,他们这位只会在嬉闹时跟段弘发火的陛下此时正怒火中烧。
一如既往,只要皇帝不开口,段弘、秦睿、秦昊和秦渊四人就像是最忠诚的追随者一样闭口不言,只姿态端正地看着大殿平整的地面。
若是在平时,这样的寂静总是由陈江来打破,可今日却连陈江都默然不语。
先前秦渊的挑衅确实让陈江起了防备之心,此时再看到皇帝的怒容,陈江便觉得今日兴许真的有一场硬仗要打,他必须沉得住气。
叫人窒息的寂静持续了快两刻钟,皇帝才终于开了口。
“诸位爱卿为何都不说话?无事启奏?左相?”
一连三个问题,却没有一个是百官应付得了的,唯独被点到的陈江不得不开口应上一声。
“臣在,陛下有何吩咐?”
“吩咐倒是没有,不过朕有个问题想问。”皇帝目不斜视地看着陈江。
闻言,陈江从队列中走出,重新在大殿中央跪好:“陛下请问。”
皇帝沉声道:“年三十的时候,朕因为你的侄孙险些铸下大错而迁怒于你,指责你教子无方,又下令彻查陈氏在职官吏,去劣存优,你是否觉得朕罚得过重?”
眼神一闪,陈江心生疑惑。
陛下为什么在这个时候问了这样一个问题?是在故布疑阵?还是因为吏部官邸被烧、文书全毁导致陛下无法核查陈氏子弟,所以现在才来给自己找台阶下?
因为秦渊挑衅在先,所以陈江不会排除皇帝故布疑阵的可能,但在这么多年的较量中从未输过,陈江打从心底里觉得多半是第二种可能,这一次他的陛下又要忍气吞声,含恨妥协。
心里有了这样偏颇的想法,陈江自然就要生出几分得意,于是也恢复了往日里的淡定,温声道:“臣不敢,陈氏后辈险些酿成大错,皆是因为臣属于管教,教导无妨,臣实在是愧对陛下的信任,更是辜负了陛下对陈氏的期待,陛下令广陵郡王彻查陈氏子弟,去劣存优,臣心服首肯,若真有陈氏子弟背着臣做那欺上瞒下之事,臣第一个就不饶他们!”
“背着你……”皇帝哂笑一声,却又迅速敛了脸上的嘲讽,“听到爱卿这样说,朕就放心了。广陵郡王。”
秦渊应声而出,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三步并两步地走到左相旁边略略靠前一点儿的位置才停下脚步,跪地叩首:“儿臣在。”
陈江的眼神微寒。
陈江在朝中的地位非同小可,早朝进言时,陈江出列站定的位置总是最靠前的,段弘可以与他并肩而立,可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秦睿始终是站定在陈江旁边稍微靠后一些的位置,他这么一站,秦昊就只能再退,倒是显得陈江和段弘两人在皇帝心中的地位比皇子都高。
同样注意到秦渊这一细微举动的皇帝满意地微微扬起了嘴角:“朕让你查的事情,查的怎么样?”
秦渊笑道:“父皇的吩咐,儿臣自不敢怠慢,只是辛苦吏部的诸位大人也不能好好过年,托诸位大人的福,陈氏官吏的过往功过、是否值得留朝续用,儿臣都已整理妥当,请父皇过目。”
说着,秦渊就从怀里掏出一本厚厚的折子,双手捧起。
没有让苏和去接,皇帝沉声道:“念来听听。”
“是,父皇。”秦渊翻开折子,先笑意盈盈地看了陈江一眼,然后才一字一句地逐条念出,“陈缙,任中书省中书侍郎,在职期间无功,但借职位便利,窥视陛下旨意,私售他人,罪证确凿。”
话说到这儿,秦渊顿住,抬头看向皇帝,道:“父皇,请准儿臣命人将罪证带上大殿。”
“准。”皇帝不假思索道。
立刻有一队太监捧着一盘盘厚厚的书册、信件入殿,在百官的队列后整齐站好,皇帝打眼一扫就瞧见那些乔装成太监的全都是暗影卫里熟悉的面孔,换言之这些人全都是暗影卫里的精英。
见人都到齐,秦渊又道:“陈缙私售陛下旨意的罪证……”
少越捧着书册出列,恭恭敬敬地在殿中跪下。
秦渊献宝似的对皇帝说道:“父皇,这就是陈缙私售父皇旨意的账册,统共三十八本。”
中书省负责草拟、颁发皇帝诏令,那些皇帝当众说出而后由中书省正式草拟的诏令自然没有什么价值,可那些皇帝与重臣私下议事而后下达的诏令对未曾参与议事的大臣来说就有了不可估量的价值。
“臣没有做过!臣冤枉啊!”陈缙哭喊着出列,“陛下,臣冤枉啊!”
秦渊冷哼一声,抄起一本账本就砸进了陈缙怀里,冷声道:“大人还是先看一看这些账册再说话吧!”
见陈缙翻开了账册且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秦渊就不再理他,清了清嗓,继续念道:“陈兴,任吏部考功郎中,正五品,在职期间无功,但徇私舞弊,收受贿赂,而后擅改官吏考功结果,扰乱朝纲,罪证为账册一十八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