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出突然，九王爷只寻了个近处，却没想到这大夫竟是个如此的怪脾气。
“王爷，王爷无需动怒，奴家的病奴家知道，不碍事的，等便等吧。”
胭脂缓缓从地面上坐起身来，说来她这眼疾也并不是什么急症，只是看不见东西罢了，徐飞长还真是有些过分夸张了。他这一举一动的，倒叫胭脂觉得自己得了什么快要咽气的绝症。
徐飞长忙又重新回来，曲着一边的膝盖尽量与她双目平视：“什么，等？万一错过了最好的时机，你真的看不见了怎么办？不行，我即刻带你回王府，传宫中太医来瞧瞧。”
那个下令杀人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的人，此刻却满口都是焦急，慌张的神色更是可想而知。
胭脂一只胳膊被他拽着，却摆着脑袋抗拒着：“不，都这般时辰了，王爷带奴家回王府，是个什么由头？”
她言毕，徐飞长一愣，她继续说着：
“王爷若是不想叫奴家受到非议，便听奴家的，若不然，王爷便独自逛着，奴家就自己先回去了。”
胭脂明显感觉到他有所顾虑，手间的力气松了，于是连忙从他臂弯间将手抽回，继而用手摸索着，轻轻拍了拍身边的地方，示意徐飞长坐下来。
“王爷不用担心，若是老天真的要收了奴家这双眼睛，怎么也都是留不住的。”
她一边说着，徐飞长得了他的意思，半弓着的身子倒了下来。两个人靠在一起时候，胭脂甚至能够感觉到，那凉意叫徐飞长也打了个寒颤。
“这地上这么凉，我还是带你回去吧。”
才挨着地面上，徐飞长像是没有想到一般，倒吸了一口凉气，忙要拾身起来。胭脂却将手往他肩上一搭示意他不要动：“坐着吧，你难道不和我单独待一会儿么？”
他倏然静止，干脆将腿一盘，视线能瞧见不远处的通明灯火，天边一轮皎洁的月光亮得泛黄，十分的圆。
“平日里本王尤不喜热闹，不想错过了这样绚烂的灯会，竟也从未瞧过，这十五的月亮。”
“圆吗？”胭脂问。
“圆，特别圆，特别亮。”
徐飞长皱着眉头，有些淡淡的忧伤。
十五该是个团团圆圆的日子，今夜宫中本有家宴，可皇帝却临时生意给取消了，也不知是不是那九龙之躯的身子，如今已经有些扛不大住了。
“说来可惜，人人都传，正月十五的月亮，是一年里最圆的一次，往年我一次不落瞧了，今年这病，来的确实不是时候。”
此良辰美景，有些可惜，没有一壶酒暖身子，有些凉。
徐飞长缓缓将身上的大氅脱了下来给胭脂遮上了：“没事的，常言说月有阴晴圆缺，各有各的滋味，不见得圆就是好的。
胭脂本打算拒绝，他又说：“你女儿家体寒，还是护着点好，有风，这地面又凉。”
“王爷，您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呢，您本是高高在上，又何苦让自己受了委屈。”
她尽力地睁着眼皮，却还是瞧不清楚那张徐飞长那张脸，一直想要问的问题，在此刻这独处的时候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接着只隐隐觉得身边有影子晃动着。
“委屈？我这么多年来，受的委屈可曾少过。你只瞧见我高高在上，却不知这身在高位的无奈与酸楚。如果我不是生在帝王家，如果我不是心有不甘，我一定要做那个最最平凡的人，如果可以的话，带着你一起过逍遥自在的日子。”
徐飞长语气平淡如水，却意味深长。素日里在旁人眼中，他扮过无数的模样，如今与她处在这僻静地方，心思幽静，才仿佛间成了一个与胭脂平坐之人。
“我这么多年都活在追逐王权的欲望之下，你是我第一个除了那个皇位之外想要的到了，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一见到你，就如同换了个人一般，生怕你受半点伤害。”
他语气真诚，双眼静静瞧着胭脂。胭脂微微笑着，不过却不能与他四目相对。
“王爷.......”
这周遭本就凄冷，这样的话叫人太过神伤，胭脂轻轻叫了一声他，接着便察觉到徐飞长将脑袋缓缓摆了过来。
“罢了，不说这个了，倒是你，你眼睛是怎么回事，这会儿该告诉我了吧，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其实从那日胭脂在城外头为了脱逃而翻下车的时候，她便已经隐隐觉得眼珠子隐隐有些不适。后来的这些事情让她又流了太多的眼泪，有这样的一个结果，她早都已经猜到了。
“那日兰绍他送我出城，半路上我想要逃脱，可手脚都被困得严严实实，于是硬是从车上滚了下去，脑袋重重地撞在了地上，那之后便已经觉得有些不大对劲了。今日出门去回来时候又摔了一跤，视线便越来越模糊起来。”
她一本正经说着谎话，徐飞长听她说话还想要问话：“那......”
只是才蹦出一个字来的时候却又忽然间将话咽了下去。
其实他不说胭脂也明白，他本就不信自己说的这些，因为自己出门去，是给他下了药的，而且自己还支开了所有的守卫。
“王爷可是想问，为了我要给你下迷药？”
她虽然看不见，但还是能想象到，徐飞长此刻定是一愣，他本就不想这此刻被一些不重要的事情给打扰了，所以才选择闭口不言，可胭脂却竟然自己提了起来。
“我以为你要瞒着我的，所以本不打算问了的。”
胭脂一笑：“没什么瞒不瞒的，如今的我，还有什么事情是不能给人知道的秘密么？今日我本就是给你下了个套，我不相信兰绍他死了，我去找他了。”
“找到了？”
“你不是说他死了么，竟也会好奇我找没有找到？”
胭脂笑着，徐飞长却突然转了话：“他没死，那一日，是我骗你的。”
夜色凉凉，堂子里的人一个个抱着孩子鱼贯而出，立在门口纷纷致谢。徐飞长摆过头瞧了一眼，听见后头胭脂说：“我也没有找到。”
他重新看过来，胭脂又说：“你别找他了好不好，我不可能在跟他在一起了，你杀了他也没有什么用处。”
徐飞长正愣，屋里头的那大夫迈步子走了出来，扒着门扇子朝着这边喊着：“进来吧，人都走光了。”
他什么话都没有回，只起身来扶着胭脂朝屋里头走去。
大夫瞧了，说是这病好治也难治，上了药无非两种结果，一种恢复，一种愈发严重，直到一星八点也都看不见。
说完话屋中气氛微微有些僵，徐飞长听胭脂说：“我就说了，老天要我这双眼睛的话，怎么也都保不住的。”
“你别乱说，一半的可能呢，吉人自有天相。”
徐飞长伸手轻轻盖住胭脂的嘴唇，十分害怕她说了什么话，到最后一语成谶。
瞎不瞎的，她如今也没有那么在乎了。这一辈子已经这般，睁着眼睛过，和闭着眼睛又有什么区别。
“我从不觉得我是什么吉人，这些年来，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了。”
她推开徐飞长的手，忽然一笑，继续说：“只是可惜，今日已经是十五，我却没那个福气，再看一次月亮。”
“你想看月亮？”徐飞长突然问着。
胭脂点头：“大夫不是说了么。要么好起来，要么，什么都看不见了。”
徐飞长忽然间仿佛计上心头：“大夫，帮我一个忙好么？”
胭脂忽然感觉徐飞长松开了自己手，她本是双目间还能够感知一些屋中的烛光，却在一瞬间又变成了一边漆黑。
“王爷，王爷你在哪，我什么都看不见了。”
她忽然间有些慌张，双手开始在空中胡乱摆动着，企图找寻着徐飞长的踪迹。
忽然间某种有一块亮闪闪的圆盘忽然出现，那个熟悉的声音轻轻问她：“你看到月亮了么？”
她只觉得一阵酸楚涌上来，眼眶忽然又便得很湿润。
平缓了好一阵子，她猛地点着头：“我看见了，我看见了，王爷，我看见月亮了。”
“圆吗？”
“圆，很圆，比往年还要圆。”
“你喜欢吗，这是送你的独一无二的月亮。”
在胭脂的眼前，此刻徐飞长正端着一盏灯笼僵僵地举着，里头燃了好几根蜡烛，火光明亮，几乎照亮了整个屋子
他缓缓往前，将胭脂拥进了怀中。
上了药之后，外头的灯会都已经散了，入夜已经很深了，月光银辉洒在路面上照亮，远处的深巷里头隐隐有犬吠，悠长深远。
徐飞长背着胭脂一路走到了凤阳阁，到门口的时候他试图和胭脂说话但却没有人回答，摆着脑袋一瞧，胭脂竟已经倚在他肩膀上睡熟过去。
他悄声进门一路到阁楼的房间里，给她脱了外衫盖好被子，填了填屋中的炭火，正要转身走的时候，胭脂翻了个身掉下了床榻。
他将胭脂重新扶上床，突然也不想在离开，干脆顺势躺下，仔仔细细地瞧着她。
这一瞧，就到了天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