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她的声音，比黄莺更加动听的声音；微笑，比三月春花更加皎洁明媚的笑容……就连素雪，艳柳，甚至陈灵……在场的所有人都想：我从未见过比她更加纯洁的女人！
唯有端王，死死地咬住嘴唇，手不知不觉地按在心口，仿佛不明白这强烈的巨疼因何而来……
彼时，夏姬终于对上他的目光。
四周安静得出奇，仿佛所有的空气都被抽走了。胸口压抑，窒息，一股血腥味在喉头不停地反转。她看着他，目光慢慢地变得温柔，温顺，就像在鹿苑的第一次相见、就像成年之后的第一次重逢……
甚至，他的目光，也变了，温存，善意，充满了怜悯就像屡次从子蛮手里将她拯救的那个少年！就像为了她，在郑穆公面前拔剑相向的那个少年！就像为了给她筹备嫁妆不远千里去淮阳的那个少年！就像和她并肩跟黑魔王作战，不顾死生维护她的那个男人……
“夏姬，我不能离开你，一刻也离不开你了，怎么办？”
“夏姬，我非常非常喜欢你，现在起，你就是我的妻子了，我们永远也不能分开了……”
“夏姬，这一辈子，我只会爱你一个，永远也不会再爱上别的任何女人……真的，除了你，我不知道还能爱谁……谁也比不上你啊……”
…………
所有的温柔情谊，瞬间复活了。
子灵眼底所有的柔情蜜意都已经被点燃，就像在宛丘，就像在株林，就像那些甜蜜无比的美好时光……他总是这样温柔而深情的看着她……
可是，夏姬知道，那仅仅只是自己的错觉而已。
因为，艳柳，灵武君等人，都在旁边虎视眈眈，不曾离去。
就像彼此经历过的那么恩爱时光，情深意浓的过去，统统都是一场错觉而已……
你能想象，曾经那么深邃，那么浓烈的感情，都会破碎如斯吗？
你能想象，比你身上奔涌的血流更加炽热的情感，都会如此不堪一击吗？
夏姬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就像子灵！
此时，他也死死盯着眼前这个女人明明那么熟悉，那么深刻的一个女人！彼此之间曾经历过的一切，都丝毫不曾忘记，但是，他不明白，为何那种深刻的爱慕，竟然会不知不觉地溜走？
这是为什么？
夏姬想移开目光，但是，她没有，依旧死死地，贪婪地，想要这虚幻的一刻永久……就算是虚幻，能多一分一秒也是好的。
那是她和子灵的最后一面。
然后，她在冷风里，听到一个飞奔而来的侍女的尖叫声：“禀报大王，娘娘要生了……”
然后，是艳柳们故意高声的的尖叫声“天啦……素雪娘娘要生了……怎会这么快？？”
“估计是受到惊扰，早产了吧？？最近军营里，妖气很重啊，大家不能大意……”
“大家快去帮忙啊，还傻站在这里干什么？？快去啊，生小王子可是天大的事情啊，耽误了，你们付得起责吗？？”
大门，关上。
一声巨响，众人才恍然醒悟。
夏姬，竟然当着端王，当着众人的面，砰的一声先关了门。
那响亮的一声，就如一只重锤，重重地敲击在众人的心上。
她们想，她怎么敢？？她怎么敢连问都不问一声小王子就关门？
可是，已经没人顾得上去找她这点麻烦了。
…………
关了门，关不住噪声。
外面，人声鼎沸。
是大家奔走相告的声音，乱成一锅粥。
“素雪娘娘要生孩子了，大家立即放下手里的事，都赶去帮忙，这可是一等一的大事……你，你，还有你……你们都必须去帮忙……”
“天啦……快叫产婆……得多请几个产婆帮忙……还有御医，他们都要去候着待命……”
“快，别说了，立即去吧……”
……
不知道子灵是何时离去的；也不知道女眷们的声音是何时慢慢地消失了……
……
子灵要做父亲了！
子灵已经有了自己的头生子了。
任何凡俗之人都会明白：在男人的心目中，儿子和女人的巨大的地位区别。儿子是血脉是烟火的传承，而女子只是衣服，随时都可以换掉。
夏姬想了很久很久的孩子，终于来了。但是，却是子灵和别的女人生的。
从此，子灵会幸福吧？？一定会幸福的吧？？
现在，他不就很幸福了吗？
夏姬贴着大门的身子，慢慢地滑落到地上。直到此时，才察觉一种刻骨铭心的疼痛。手腕上的淤青，脸上的鲜血，咬破的嘴唇、掉落的带血的匕首，一场凶杀案的现场……她看到角落里自己早就收拾好的包袱，小小的，来的时候兴致勃勃，去的时候灰头土脸。
那时候，已经快天明了。
甲辛闻讯赶回来，气喘吁吁。每一次，不是他故意要离开王后娘娘，每一次，他都没法在她身边保护。
门里一片死寂，他不敢敲门，急得热锅上的蚂蚁似的。不过，没多久，门开了，王后提着一个包袱，衣衫整洁，淡淡的：“甲辛，我们上路吧。”
他看到王后肿起来的脸，惊呆了：“娘娘……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也不等夏姬回答，他诚惶诚恐：“都是小人不好……都是小人没有保护好娘娘……小人辜负了王上的信任……小人罪该万死……”
夏姬听得“王上”二字，忽然弯下腰去，手心死死地按在胸口，那突如其来的疼痛让她连腰都直不起来。
甲辛大急：“娘娘……娘娘，您怎么了？”
良久，她站起身，脸上露出一丝惨淡笑容，若无其事的，大步就往前走去。
本该是静悄悄的军营，此时已经一片沸腾。
侍卫们，侍女们，宦官们……络绎不绝的人马在往一个方向集中。各种食物，茶水，礼物，赏赐……源源不绝地往军营最豪华最精致的营帐而去。
每个人的脸上都是喜气洋洋的。
“素雪姑娘生了一个龙子，足足八斤重呢……”
“小王子长得好像王上，真的，眉眼跟王上一模一样……”
“小王子一定会为我们陈国带来好运，王上必定取得大胜，凯旋而归……”
“小王子可是我们的福星啊，你们没看到，昨日王上才愁眉苦脸，怒气冲冲，谁都不敢靠近他，今日他就眉开眼笑，从早上开始就不停欢笑，不停地赏赐……”
……
夏姬停下脚步，仔细聆听，清晨的微风似乎吹来婴儿的啼哭声，哇哇的，十分响亮。
这一刻，她心里不是悲哀，不是愤怒，什么都不是……她只是羡慕。
真的，她非常非常羡慕，她等这一刻，等了那么久为了这一刻小儿的啼哭，她愿意付出一切代价。
但是，但是！
人生里，每一次“但是”之后，都是残酷无比的转折。
她的手不由自主地按在自己的肚子上，然后，慢慢地移开，怅然地看了看，慢慢地走了。
来往众人，谁也不曾留意到有人离去，也不在乎。
纵然是端王子灵，也不会在乎，也没空在乎。隐隐地，大家都听得他的欢笑，他的喜悦，他的爽朗而豪迈的笑声“……乖儿子，好儿子，今后，父王的江山就是你的了，哈哈哈……”
唯有甲辛跟在她身后，诺大的一个汉子，竟然悄然流下眼泪。
那一日，天气十分阴沉。
二人走了许久许久。
前面是一道分叉口。
一边通往郑国，一边，通往宛丘。但是，两地距离都不近，隔着数百里。
夏姬站在分叉口，慢慢地，抬头看看阴沉沉的天空。
不知不觉，就到冬天了。
自从上路起，她的那只手就死死按着心口，好几次，疼得失去了上路的力气。
就像这人生的分叉口，如何选择？何去何从？？？
天下之大，竟然无处可去。
被废黜的王后，前王后？
去郑国？自己还是王后的时候，郑穆公就撕破脸跟楚军结盟，自然丝毫也不在意女儿的死活；加上子蛮之死，和姜氏成了生死敌人，如今回去，无非是自取其辱而已。
家，已经不再是家！！！
回宛丘？
王宫里已经有了一个生下小王子的素雪，王后之位，王太子之位，统统都是她们母子的……还有艳柳等人、无数年轻美貌的少女……一个被废掉的王后回去后还能干什么？
残花败柳，何处容身？
她久久地盯着天空，没有方向，没有去路。
甲辛跟在她身后，不敢催促，也不敢做声，因为，他也没有方向，没有去路心里惶惶然的，这可怜的王后，到底该去哪里？
夏姬还是久久地盯着天空。看得太久了，脖子都酸了。
她模模糊糊地想起往昔，想起梦里，想起很久很久以前
“小无雪，你遇到危险的时候，你痛苦的时候……你就对着天空大声喊我的名字……只要你喊我，我就会出来……小无雪，你记住了吗？”
她悚然心惊，这是谁在说话？
“姬无雪……姬无雪……你记住我的名字了吗？？你一定要记住啊……”
蓝色的妖血，斩妖剑直透心脏的死亡，一刀两断的决裂……生平，她从未对人这么狠辣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