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库同崔屏交换了个眼神,说道:“免了,一千金也抵不过将来的荣华富贵。”
崔屏还欲再说些什么,阿库已经同猴子似得溜上了马车,自己驾着马车跑了。
这时候,树丛里走出一个人来,一身湖蓝色的长衫,头上的玉冠将发髻牢牢箍在里头,手持长剑,眉目清冷。崔屏恭敬地道了声“见过皇夫”,汝明礼点了点头:“早些回宫去,别让陛下发现了。”
崔屏微微颔首,又一次策马而去。
这一次,阿库虽通过了汝明礼的试探,但汝明礼却依旧没有给他安排官职,更莫说兵权了。而对于这一切,阿库也从来都懒得提,只管着每日吃好喝好,有足够的银子花天酒地便是了。
宫里的日子也是一样,海弦被困在金笼里,与外界失去了联系,任她如何折腾,也不过是徒劳。而袁霍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汝明礼瞧他的样子,怕是熬不了多久了,便也放松了警惕。
海弦像是害怕汝明礼会对袁懿不利,近些日子索性将他养在了栖凰宫,无论走到哪里,都要将袁懿带在身边。
这日夜里,海弦哄着袁懿睡下后,回了自己的寝殿,把崔屏招了进来,说道:“你把簪子脱了,换上这身白衣裳”
崔屏这才发现彼时她正披散着头发,头上的鎏金花簪都被摘下来丢在一处。崔屏看了看流光溢彩的簪子珠花,再看了看她一身白衣,有些不明所以,问道:“陛下这是准备就寝还是要出去?”
海弦嘴角带笑:“去汝明礼的寝殿。”
崔屏道:“他这样的人岂会相信这些,若是被他知道是陛下在装神弄鬼,怕是会对陛下不利。”
“朕就是要让他不信才好,这样他才会觉得朕不过是个只会用装神弄鬼吓唬他的蠢蛋罢了。”海弦说着就抬手摘了她头上的簪子。
崔屏往自己脸上涂了厚厚的脂粉,见镜子里的人面色苍白如纸,当真可以以假乱真了,就跟着海弦如鬼魅一般“飘”出了大殿。
前日晚上汝明礼的寝殿里发生了什么事,又是何人所为他自然知晓。然而御花园里却是人仰马翻,一个个太监宫女吓得屁滚尿流,皆传言撞见了鬼魅。直到第二日一早,还是神神叨叨的,海弦看着他们一个个战战兢兢的样子,忽然有些于心不忍。
御花园里值夜的三个太监软着双腿立在海弦面前,结结巴巴地说着前晚看到的事:“昨晚上奴……奴才在园子里值夜的时候听到几阵怪声,跟着脖子凉飕飕的,奴才正要……正要添件衣裳,竟看到一个白影从眼前掠过。”
海弦喝了口茶,说道:“大概是你太累了吧,或者是白天看了什么画本子,晚上自己下吓自己也说不准。”
那太监连忙摆手,解释道:“奴才白天绝没有看什么画本子,的的确确看到了白影,请陛下相信。”
崔屏与海弦互看一眼,厉声斥责道:“放肆,居然敢在陛下面前胡说。”
余下的宫女太监跪了一地帮着解释:“奴才(奴婢)们也确实看见了,那样子像是个女鬼,虽不伤人,却时不时出现。”说到这里,几个胆小的宫女早已经面色惨白,簌簌地抖着肩膀。
海弦笑着令众人起来,说道:“行了,不管是不是有这么一回事,你们都不可乱传,免得宫里上下人心惶惶。”
众人退下后,海弦想起昨天的举动,也忍不住笑出声来。汝明礼就算没被吓到,估计他那些眼线也被吓得够呛吧。
第二天夜里依旧鸡飞狗跳了一夜,值夜的小太监们被吓得起不了床,缩在房间里瑟瑟发抖,有的甚至高烧不退。海弦见一个个都说胡话,便让御医去给他们瞧病。
她坐在乾阳宫里等着袁霍起床,三皇子袁懿坐在小木凳上自顾自玩着木珠子,时不时地想要往嘴里塞,海弦正叹息着帮他把塞进口里的木珠子挖出来,见穆圳川背着医药箱往这里走来,像是刚为宫人们诊治完,来给海弦复命的样子。海弦免了他的礼节,问道:“乾阳宫里的宫人们可都还好?”
穆圳川道:“微臣已经替他们诊治过,皆是惊吓所致,并无大碍。”
海弦点了点头,又道:“进来三殿下胃口欠佳,你替他瞧一瞧。”
穆圳川放下药箱,蹲下来替袁懿把脉,见殿里无人,小声道:“不知上次含芷姑娘服用的药物可还在。”
海弦眉心一拧,问道:“什么意思?”
“十天之后,太上皇法身入陵,届时宫外自会有人接应,汝明礼的劫数就要到了。”
海弦凤目圆睁,有些气急败坏地拍案:“你胡说八道!太上皇龙体安康,小心本宫治你的罪!”
袁懿从未见过自己的皇姐露出过这般凶悍的模样,一时间害怕地哭了起来。
穆圳川惶恐地跪在地上,但深怕外头耳目众多,也不敢多言,余下的事情唯有靠她自己去琢磨。
海弦思量了一瞬,很快明白过来,他们是想让太上皇“假死”,以便在入陵之日给汝明礼来个攻其不备。海弦虽知晓那药丸是安全的,但是要借着袁霍的“牺牲”来致胜,到底还是有些惶恐的。
她沉吟了一瞬,对穆圳川道:“你先跪安吧。”
穆圳川跪安离去,袁霍从寝殿内走了出来,海弦忙上前去将他扶了,问道:“这是父皇的主意?”
袁霍微微笑道:“眼下唯有这个法子了。”
海弦道:“父皇可要想清楚,从此以后您便再也无法入宫了。”
“做个山野村夫倒是自在,你这样聪慧,宁国的江山交给你,父皇也是放心的。”说着又是意味深长的一笑,“父皇欠了你这些年,终究要把下半生的幸福还给你。”
海弦微微一愣,随后明白过来他说的是自己与甫翟,脸上不由红了起来,低头道:“这些事,往后再说。”
袁霍道:“宫外的事,阿库已经安排得差不多了,十天以后,甫翟的伤也养得差不多了。这一场豪赌若是输了,便是整个江山。海弦,你可敢赌一把?”
海弦咬着唇迟疑着点了点头:“事到如今,我们还能有什么选择?”
回到栖凰宫里,海弦推说着身子不适,只留了崔屏一人在殿里。海弦不紧不慢地吃了些东西,问崔屏:“怎么样,可把名单罗列出来了?”
“那些太监宫女除了栖凰宫的基本上都不是他的人,侍卫里头我瞧着也该有一半不是他的人,如此看来,他现在确实没有多少把握将皇宫掌控在手中。”崔屏拿了名册给她,又递上厚厚一叠画像。
海弦匆匆翻了翻,说道:“乾阳宫门口有多少侍卫是他的人?”
“大约一两百人,恰好占了一半。”崔屏将册子小心收起来,心想着陛下这个方法虽损了些,却是容易将人找出来。先让汝明礼确信是陛下在装神弄鬼,那么与他一道的人自然也就不怕鬼魅了,余下的要么是胆子大的,要么是汝明礼的人。
海弦揉着淡黑色的眼眶,说道:“趁着他以为我只是装鬼魅吓唬他的时候赶紧让阿库悄悄调配一些人进来,不过这事千万小心,万一走漏风声,只怕他狗急跳墙。”
崔屏咬着唇思量了一阵,说道:“调派一些人虽容易,可是阿库要去哪里找些人过来顶替呢。”
“这个自然不必担心,你只要负责把人骗出宫去,我负责看住汝明礼就行,其余的事阿库自会办妥。”
崔屏点点头,从身上掏出一个纸包,塞进海弦手里,道:“这是一日散,从前汝明礼交给我对付陛下用的。一日散掺进香炉里点燃后可令人昏睡一天一夜,现在就把她交给陛下了。”
“可是伺候在汝明礼身边的都是他的亲信,我又不可能贸然进得他的卧室。”
“陛下明晚不如再装一次鬼神进他卧室,反正他只当陛下是想将他赶出宫去,一定不会有所防备。”
海弦将它收起,握了握崔屏的手:“明晚一去千万小心,我已经把要交代的事情都刻在珠花上了,阿库必然会帮你安排好一切,保你无恙。”停了停,她又说,“你走后,就不要再回来,随便找个地方躲起来度日。至于你的失踪,我会给汝明礼的一个交代的。”
崔屏摇头:“等一切妥当以后,我依旧陪着陛下,我若不在,他定然会起疑的。他向来疑心重,就算再好的借口,他也不会信的。”
两个人在惶惶不安中熬到了第二日晚,一切依照计划行事,崔屏凭着汝明礼给的令牌,扮成侍卫模样,以搜捕甫翟的名义带着数千名御林军悄然出宫。海弦在宫中坐立难安,从汝明礼的寝殿回来以后匆忙换去衣裳就再未睡下过,时不时地走到床边望望,但深怕惊动旁人,又不敢太过明显。
月色孤清,落在坑坑洼洼的卵石上,似蒙着一层寒霜。天上星零零落落,然而虽少,每一颗却都清亮无比。她想起有那么一个晚上,同甫翟一起躺在草地上看星星,那时候她饿极了,竟毫无形象地与他分完了一只烤鸡,他笑话她是个没心没肺的疯丫头。她更想起有那么一个晚上,两个人坐在屋檐上把玩着小提灯,对月酌酒,最后她居然喝得酩酊大醉,那一晚她大概没少让甫翟笑话吧。
她现在走的每一步都是顺着袁霍的谋划一路往前,她不知道前路如何,也不想知道,她只想知道,这样一步步走下去,她和甫翟究竟要到何时才能再一次相见。她提了一盏灯笼走到房檐下去等,琉璃灯在风里打旋,照出一个行色匆匆的娇小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