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儿领着人朝海弦行了礼,有些为难地垂着头,似是在思量着如何启口。
海弦道:“无论打听到了什么,你们只管说就是了。”
那侍卫道:“启禀陛下,我们在凌宅外埋伏了几日,时常见一名女子进出凌宅。”
“那名女子长什么样?她又是如何进得了凌宅的?”海弦如果没记错,凌宅大门的钥匙不过两把,一把由小厮转交给了阿库,另一把则由朱启保管着。但因朱宅离凌宅极远,海弦每次进出凌宅,都是由阿库陪同的。
想到这里,海弦看了一眼含芷。
含芷忙说道:“自我嫁过去以后,朱启把所有的钥匙都交由我保管了,包括凌宅的那一把,我是拿铁盒子装上,落了锁的。”
海弦信服般点了点头,就听那侍卫道:“那女子身量高挑,身材纤瘦,却像是习武之人。眉毛浓密,眼睛黑亮,鼻子挺翘,秀美中带着几分英气。”
眉毛浓密,眼睛黑亮,鼻子挺翘,秀美中带着几分英气,这个女子会是谁呢?海弦思量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一个人——凌紫萱。
莫非是早些时候,甫翟把凌宅的钥匙交给了她,托付她帮忙打理着凌宅。如今也只有这样一个可能了,海弦想了想,对侍卫道:“改日她若再出现,你们将她悄悄带入宫来,仔细别伤了她。”
侍卫离开后,海弦很快又恢复了神色,一面让翠儿去请穆圳川,一面吩咐珠儿去交代尚宫局准备好孩子的出生礼。
很快穆圳川便赶来了,海弦道:“郡主有了身孕,你替她瞧一瞧。”
穆圳川把过脉,又看了含芷的舌苔,说道:“郡主身体康健,胎象也是十分稳固,只要仔细过于操劳就是。”
海弦欣喜道:“听到了吧,可别上蹿下跳了。你呀,就老老实实安分上几个月,等孩子出生了,随你怎么胡闹都行。”
含芷笑道:“朱启不愧是陛下的臣子,这一样的话,朱启可是说上百回了。”
崔屏忍不住摆出姐姐的样子教训道:“既然这样,你还胡闹。”
含芷做出委屈状,看着海弦。
海弦笑着摆了摆手:“好了好了,现在含芷最是金贵,咱们谁还敢同她辩驳。”又看着穆圳川道,“往后每隔十天,你去朱府一趟,替郡主把个平安脉。”
崔屏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眼圈微红:“奴婢代含芷叩谢陛下。”
海弦想着,崔屏有这样的反应,只因庆幸自己跟对了人。若是当日她选择相信汝明礼,莫说含芷有郡主之位,怕是连性命也不能保全了。
含芷的孩子生在中秋前夕,是个男孩儿。海弦将孩子的一应用度都备齐了,足足抬了四五只箱子去朱府。
孩子的出生礼刚抬出宫,就有侍卫带了一名女子进宫里来。那女子被人反绑着,却是拿轿子一路抬到了栖凰宫外。
女子被带进来的时候,竟是十分的安静,没有半点挣扎。她被侍卫一路推进了正殿,海弦见了,忽地震怒起来:“朕早些时候就说过,是将她请进宫来,你们竟这般胡作非为。”
她连忙让崔屏替女子松了绑,又赐了座。崔屏对侍卫们道:“自己去内务府领二十个板子。”
海弦吩咐翠儿上了茶,迫不及待地问那女子:“紫萱姐姐这些年可好,少卿可好?”
凌紫萱道:“我们都很好,如今住在郊外的一个小村庄里。”
海弦放心地点了点头,待翠儿上了茶,便把人都打发了出去,问道:“这些年,是紫萱姐姐在打理凌宅?”
“算不得打理,一切不都还有陛下吗?我不过是替甫翟照看着宅子罢了。”
听她道来,海弦心中沉沉浮浮。她多么希望能听到紫萱说一句,是甫翟随她住在了郊外,因用度不够,才常常回宅子里去取。
然而并没有她渴望听到的,海弦微不可查地叹了一声,从袖子里摸出一个同心结来,又问她:“紫萱姐姐可见过这个?”
紫萱点了点头:“甫翟曾是我送进相国寺的,那时候我想着,若是甫翟没了,总是要给陛下留个念想的。因此那****斩断了他一截头发,没想之后竟在他房里见到了一个打了一半的同心结,便将它们编在了一起。”
海弦面上点头,心中却像是被谁剜了一道口子,生生的疼。
她以为紫萱来了,必然能够带来一丝好消息。哪怕甫翟忘记了从前的记忆也好,只要他还活着,没想到最终的结果还是一无变化。
紫萱柔声安慰道:“我听说陛下这些年一直没有放弃找甫翟,既然没有找见甫翟的尸首,他必然是活着的。或许哪一日,甫翟找到了回家的路,也是未可知。”
海弦默然颔首,心中却已经没有了往日的期许,连最后一条线索都断了,她还有什么可奢望的。
气氛就这样骤然间沉寂下来,海弦见紫萱神色担忧,便扯开话题道:“紫萱姐姐一个人照顾少卿,怕是有些力不从心的。”
紫萱轻声道:“前些年,我再谯,嫁给了从前凌家军的一名骠骑校尉。”
海弦道:“哦,那他如今可在朝中?”
“他并不曾入朝,我们租了一块田地,靠着它也勉强自给自足了。”
见紫萱衣着朴素,发饰单一,想着紫萱的日子恐怕十分清贫,便说道:“若是他愿意,朕可以替他安排一个去处。”
紫萱起身福了福:“得陛下厚爱,紫萱感激不尽,只是他到底多年不曾入朝,怕是无力为陛下分忧。”
海弦也不再勉强,留紫萱用了膳,又为少卿准备了一套文房四宝,一些衣着用度,便派人将她送出了宫。这头紫萱刚离开,海弦就对阿库道:“派两个人跟着她,看看她家中有何人。”
当日阿库派去的人就传回消息,紫萱不过是一个男童,以及一名三十左右的男子。她们的确是住在田间的小屋里,每天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海弦听了阿库的描述,心中隐隐升起一个念头。紫萱再谯,若非有人做了媒介,凭她的个性是不可能的。她想了想,对阿库道:“派人在那里多盯梢几日,她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都及时来汇报。”
阿库不以为意道:“她的住处同殷崖相差十万八千里呢,你莫不是怀疑她救了甫翟。”
海弦只是笑笑,不置可否。
如此派了三个人轮班盯梢了数月,都没有发现紫萱有半点异常。她日日将少卿送入私塾,随后跟着自己的夫君下地,一日三餐并不落下,却永远只做了三个人的饭食。
就这样周而复始地听着紫萱一家人的衣食住行,很快就到了冬末。宫里头人丁凋零,因此尚宫局倒也闲置。尚宫早早地请示了海弦,预备将三殿下大婚时需要的服饰,首饰以及点缀之物现行备齐了。到了开春之后,再一样样想,一样样添置,以便到了婚礼之前能够全然预备妥当。
为袁懿预备的府邸也已经布置完毕,宅子是海弦亲自挑选的,就挨着皇宫,中间隔着一座石桥。她为了这个弟弟。也算是煞费苦心了。
除夕夜之时,海弦将胡静芝接到了宫里,含芷和朱启自然也在其中,几个人加上阿库其乐融融地过了一个新年。含芷的孩子已经生得白白嫩嫩,粉雕玉琢。几个月的功夫,已经学会了抓物。海弦抱在手中,他便时常抓着海弦鬓边的一支步摇流苏玩。海弦笑眯眯摘下步摇,吩咐珠儿去尚宫局将钗子一头磨圆了。
很快珠儿捧着托盘回来,将那支一头已经被磨圆的步摇交给海弦。海弦笑着对朱勤蕴道:“你喜欢,姨母便将它送给你做新年礼物。”
勤蕴笑嘻嘻地看着海弦,两边的脸颊几乎笑成了两个小肉球。海弦心里肉一喜,又道:“小勤蕴喜欢什么,只管抓来玩,你喜欢的姨母都让你带回去。”
他乌黑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又伸手去抓海弦的镯子,像是听懂了她的话一般。
海弦正要将镯子退下来,含芷忙道:“陛下,勤蕴年纪小,不过是胡闹罢了。陛下这般由着他,没得让他弄坏了这些贵重东西。”
“如今咱们宫里就这么一个宝贝疙瘩,疼着他也是应当的。”说着就把镯子摘了下来,笑着对勤蕴道,“拿好了,可别摔坏了。”
勤蕴眯了眯眼,把镯子抓在手里。很快抓着步摇的那只手便松了。珠儿眼疾手快,从半空中接过了步摇,刚说了一句“好险”,却见勤蕴咯咯笑了几声,将手里的镯子丢了过去。珠儿哪里反应得过来,等到伸手去接,那只上好的镯子早已经落在她脚边,摔了个粉碎。
珠儿见镯子碎了,吓得面如土色。海弦却笑着揉了揉勤蕴的脸颊,宠溺道:“你这个不听话的小东西。”说罢就对珠儿道,“找个促使丫头进来打扫。”
勤蕴又咯咯笑了几声,再一次伸手去抓海弦右手腕上戴的金镯子,含芷连忙呵斥道:“这可不是家里的拨浪鼓,由着你乱抓乱丢。”他小嘴一瘪,做出了委屈状。
海弦连忙将他紧紧抱在怀里,一面哄着,一面逗着,这才没让他哭出声来。
胡静芝见海弦这般喜爱孩子,嘴角渐渐凝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来,很快又被一个得体的笑容掩盖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