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幸三个月来平安无事,只是日子越发冷了,大雪一日猛过一日。海弦深怕等晚些日子,大雪封了道,军粮无法送去营中,便早早地让阿库做了安排。阿库很快将军粮准备妥当,原打算亲自押送军粮,然而又怕海弦身边只有朱启一人,遇上什么要紧事照应不过来,便只得令安排了人去。
军粮刚从京师出发不久,却从军营里传来了急信,称边陇已经被大雪封了道。边陇是唯一一条通往军营的道路,着唯一的路被大雪封了,军粮唯有再次被押送回京,只等着道上的雪化了,再快马加鞭送去。
海弦见军粮被送回京师,又听说大雪封了边陇,心头甚是担忧。她立在窗前,看着纷纷扬扬的白雪,似鹅毛一般大,一层层罩在地上,就像是一张张大网罩在她心头,令她结郁难安。
阿库每日计算着军粮的供给,但是无论如何计算,也只不过得以维持半个月。这样的日子仿佛是回到了十几年前,那一年也是这般大雪纷飞,海弦深处边境之时。唯一不同的是,那时候有她和甫翟带着全营的将士度过了最艰难的时日,不至于挨饿。
往事仿佛历历在目,然而海弦却暂时无心去会议她和另一个人的点点滴滴,当务之急是如何让军中的将士度过难关。她派了几名身体健硕的武将快马赶去军营,务必将多年前的法子通知李将军。然而被派去的将士一路历经艰难,感到军营的时候,却发现营中竟比他们早了一步。
几个武将赶回宫中复命,将此事告知了海弦。
海弦听了不由诧异,疾言厉色般问道:“你们可有问过,此法子是何人所想?”
几人道:“是董将军,是他安排了人专门负责找鸟窝,也是他安排了人抓冬眠的蛇,就连追赶野狗的法子也是他想的。”
宁国的兵役最多不过六年,六年之后若非郎将以上,皆应退伍。然而从海弦随军至今,除了李将军之外,并无一人在军中服役超过六年的。即便是胡杨,如今也是在军中当值。当日,李将军虽服役近十七年,但当时攻打大巫国那一场仗,他并不在其中。因此,对于多年前海弦用的法子,他一无所知。
董旭,他是如何知晓的?是碰巧还是有人授意?
海弦一时间觉得胸口像是被谁狠狠捏了一把,钝钝的痛楚顷刻间涌上来。
她急于弄清事情的真相,特地将阿库派去了边境调查,对外只称是去监军
阿库历尽千辛万苦到了军营,却被董旭告知,他有一名军师,因腿脚不便,所以住在了军营附近的一个村庄里,却在昨日失踪了。
就在这时候,有兵卒送来一封信,交到董旭手上。董旭见信上未有落款,忙拆开信件来看,却是面色一沉,瘫软在了榻上。
阿库道:“莫不是你的军师给的辞别信?”见他怔怔的,又打趣道,“走了也好,私带军师入营可是死罪。”
董旭却像是恍若未闻,拿着信件呆若木鸡,眼神空洞地望着营帐。阿库轻轻推了推他,问道:“出什么事了?”见他依旧漠然不语,便抽过他手中的信件瞧了,“莫非是养了小妾,被你家夫人知晓了……”话刚说到一半,阿库也忽然变了面色,“什么?大宇国掳走了你的军师?”
董旭这才像是猛然回过神来,口里喃喃说着:“死了死了,这次怕是夫人和孩子都要跟着我陪葬了。”
阿库心中也是惶恐,深怕那军师守不住大宇军队的拷打,归顺了大宇军也未可知。他拍了拍董旭的手安慰道:“陛下仁慈,念在你的军工上,定不会因此事为那你的。毕竟军师也非你有意放跑,若当真投靠了敌营,也是他的罪责。”
董旭却是摇了摇头,恍恍惚惚道:“你不懂,你不懂。”
阿库急了:“我有什么不懂的,你不就是怕军师归顺了大宇,他们便依靠着这个智囊来对付我们。可你别忘了,咱们宁国人才济济,还怕找不出个诸葛亮来对抗他。”
“他是……他是,哎!”董旭欲言又止,一副十分惶恐的样子。
他的模样勾起了阿库的好奇心,他原本不过觉得一个军事罢了,难不成还会有翻云覆雨的本事。现在看到董旭的神色,猜想着莫非是什么厉害角色,正要洗耳恭听,却听董旭道:“他是陛下找了多年的人呀!”
“陛下有在找军事吗?我怎么不知道?”
董旭忽然站起来,因为过于激动,打翻了手边的茶盏,滚烫的茶水溅了他满手,他却是顾不得茶水烫手,走到阿库身边轻声道:“是凌将军。”
阿库顿时也像是中邪了一般,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说什么?他是谁?”
董旭不再言语,只是拿求助般的眼神将他望住。
“你是如何找到他的,这些年他又为何要躲着陛下?”
董旭并不是十分清楚甫翟与海弦之间的事,只知道她找了他十几年,这十几年几乎日日夜夜都没有停止过找寻,而甫翟也是日日夜夜也没停止过躲藏,只因为:“因为凌将军落崖时撞到了石块,摔断了双腿,又因为许久后才被人发现,双腿在水中浸泡的时间太久,已是救治无效。他自认为已是个废人,再无面目见陛下,因此便在一个岩洞里生活了好些年。直到后来,他无意间在乡间采药时遇见了我的夫人,我夫人便将他藏在了一处村落里。”
阿库惊诧道:“你说甫翟的腿……废了?”
董旭点了点头,唏嘘道:“他如今是靠着轮椅生活的。”
甫翟果然还活着,这个消息让阿库振奋不已,可想到他的双腿已废,心中又是沉痛不已。他因为这一双腿,躲了海弦十几年。这十几年来,海弦可谓已将整个宁国翻了个底朝天,却是找不到关于甫翟的半点痕迹。而如今,甫翟居然凭空出现在了这里,他本该是将这个好消息告诉海弦的。然而,他眼下却无法再将这样的好消息告诉海弦,因为这一次海弦很有可能彻彻底底地失去甫翟,甚至失去整个宁国江山。
如果海弦知道甫翟被大宇虏获,她必定甘愿倾尽所有去救他。而如果让大宇知晓甫翟同宁国女皇的渊源,只怕要上几十座城池来交换也不为过。为了失而复得的江山,为了海弦在朝中的威严,他不得不自私一回。他对董旭道:“军营里可有什么擅长打地道的精兵强将,不用多,只要三五十人足矣?”
“这样的人自然是有的,只是你要做什么?”
阿库急道:“我自认为是个草包,没想到你的脑袋瓜子比我还不灵,自然是挖地道把人救出来了。”
董旭的一张苦瓜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轻松的神色,一下子像是将阿库奉为了天人:“将军聪慧,属下实在不能及啊。属下这就去办,还请将军为我保密。”
阿库点了点头:“这件事就连李将军也要瞒下来,万一传到陛下耳朵里,怕是连我也无法帮你掩饰了。”
董旭了然地点了点头,马上派人去督办地道一事。
这头宁军的战事吃紧,那头董旭的人也正马不停蹄地挖着地道,他只想快一些,再快一些,快到海弦不曾将一切洞悉之前,就把甫翟救下来。
阿库作为监军,在监督军队日常以及用度的同时,还要负责将一切及时汇报给海弦,然而他却是以大雪风道为由,暂时停止了近些日子对海弦的汇报,如此,将来若当真被海弦知晓了这一切,至少也少了一个欺君的罪名。
因此,对于这里发生的事,海弦是浑然不知的,她只当宁军一切安好太平。
到了二月间,连续下了进一个多月的雪终于有了转停的迹象。海弦深怕胡静芝染了风寒,每日里都将她留在了大殿内,一步也不让走出去。如今雪停了,胡静芝哪里还安奈得住,成日里悄悄躲着海弦,要去回廊下走一走。
虽是停了雪,但道上因为连日来下雪,已经积得厚厚一层,始终不见化去,因此便只允许胡静芝在廊下稍稍走走。
这日胡静芝正在廊下同几名小宫女说笑,却见袁懿捧着一个蹴鞠朝这里走来,一面走一面道:“我找到一个可以玩蹴鞠的地方,来这里找两个小太监陪我去玩。”
胡静芝笑道:“到处都积着雪呢,如今哪里还能玩?”
“北边一处废弃的大殿,好些年没人打扫了,里面的东西都腐化了,踢坏了也不可惜。”如今的袁懿,说话行事就如同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少年,胡静芝觉得,同他说话倒是不再觉得累了。她点了点头,找了两名身体健硕的太监,对袁懿道,“那就让他们陪三殿下去玩吧。”
袁懿道:“我要你看着我们玩,一个人待在这里多没意思,你就在边上看着,我们拿屏风将你隔着就是了。”
胡静芝却是摇头:“这件事好歹要先知会陛下。”
袁懿不以为意道:“皇姐向来宠爱我,你只管跟着去就是了。”
就在胡静芝不知该如何推脱之时,却听身后传来一阵严厉的女声:“胡闹!你真是胡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