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丫头同海弦一样虎喇喇的,逮着东西就往别人嘴里塞,他平生最讨厌吃酸的,偏生往他口里塞了梅子糖,他酸得连肩膀都颤起来了。含芷见他又是皱眉又是抽搐的,吓得脸色都白了,一个劲在自己腰上摸索,几个荷包捣鼓来捣鼓去,像是在找什么。阿库觉得她有趣,便想着逗一逗她,随意抽搐了几下,然后眼一闭倒在了她的肩膀上。
马车跑得歪歪扭扭,她吓得脸色苍白,连忙抽了他手里的鞭子稳住马车,推着阿库的肩膀唤了几声,他没有半点反应。
她身上的裘衣又暖又软,似乎还散着淡淡的脂粉香,他忽然懒着不愿起来了。“阿库你快醒醒啊,千万别吓我,阿库!”含芷越嚷越大声,带着哭腔。阿库忍不住将要笑出声来,用力咬了咬牙才没露出破绽来。最后却不知被谁被人重重拍了一记后脑勺,他惊得坐直了身子,回头见海弦贼笑着看他,恶狠狠警告道:“可别欺负人家含芷,你看都把她吓哭了。”
他无措地看向含芷,只见她两眼通红,泪汪汪地望着远处,可见吓得不浅。阿库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安慰,只好挠着头道:“你没有对我下毒,至于吓成这样吗?”
她面上一顿,低头看了看腰上各色各样的荷包,别开脸去没有接话。
中途对换了位置,海弦同甫翟出来驾马,阿库和含芷被赶到了马车里。朱启依旧睡得香甜,甫翟不忍心叫醒他,便为他再兜了一件大氅。海弦时不时探头想要去看马车里的两个人,却被甫翟拦下了,他在她耳边嘀嘀咕咕说了一番,她睁圆了眼:“你也太阴损了吧。”
甫翟刮了刮她的鼻子,笑道:“顺便便宜了自己。”
海弦脸蛋一红,剜了他一眼。
五个人轮流驾驶马车,就这样行了四个多时辰。马车在山道上一路颠簸,最后终于进了殷崖城。海弦歪在甫翟身边,望着苍翠葱葱的殷崖城,问道:“你娘怎么葬在这里,我听说这里葬的多是钦犯叛贼之类,况且京师多得是墓穴,为何不葬在京师?”
“因为我娘出身卑微,京师的墓穴不是我娘这样的人能够享用的。”他把她的身子摆正,揉了揉肩膀,改换了官道行驶。
深怕遇上山贼,特地选了官道。两侧翠木夹道,海弦掏出甫翟口袋里的埙呼呼地吹着,悠悠的埙声里似乎夹着几阵凌乱的马蹄声。她下意识侧身朝马车后头看去,甫翟又将她把身子扳回来,说道:“别乱动,万一落马我可不管你。”
“我觉得似乎有人在后头跟着。”她凝神仔细听了一阵,然而除了呜呜的风声又似乎什么也没有。她揉了揉耳廓,大概是自己听错了吧。
她拿起埙正要吹,又忽地传来一声晴空霹雳,紧接着浓云滚滚,却没有半点要落雨的阵势。方才还是大好晴天,不想顷刻间竟变了天。云层浮动,恻恻的凉风从耳边呼啸掠过,尽数扑打在旗帜上。旗杆倾倒,引得守城门的士兵一阵慌乱。
甫翟道了句“糟糕”,不由加快了速度。
大风一直狂吹不息,越往前,风越紧。官道上除了几株高树,并无任何避风之处,冽风猛刮不止,扑得她发丝凌乱,右眼被风沙迷得睁不开来,她捂着眼睛说道:“我们找株大树避过风再走吧。”她抬起手,宽大的袖子将两人的脸遮在后头。
甫翟快速停下马车,掀开帘子对里边的人道:“恐怕是日食,你赶紧带含芷下来,千万别留在马车里,万一马惊了可就糟了。”他一手揽住海弦,一手将朱启推醒,不等阿库与含芷下马车,三人已经躲到附近的树下去了。
大风呼啦啦擦过树干,带着沉沉的呼啸声,听起来阴森可怖,如同夜半鬼魅袭门。晨曦还是碧空澄澈,不过三个多时辰的光景,居然天色尽黑,云朵如被泼了黑墨,乌沉沉广铺在天际。太阳被浮云遮蔽,像是瞬间被黑暗吞噬了一般,只露了浅浅一环。
周遭黑漆漆一片,他们完全看不到路。含芷从马车里钻出来,抱着胳膊哆嗦,猎猎寒风打在身上,那种寒凉几乎胜过寒冬腊月数倍。阿库抱着一只包袱挡在她面前,两人都已被乱风吹得睁不开眼。含芷深怕阿库走丢,也一直拽紧他的衣衫:“阿库,我怕!”
“怕什么,又不是豺狼虎豹在作祟。”口上这么说,但他还是极有风度地抓紧了她的胳膊,将她扶到树下去,深怕她被大风刮走。
眼前是一望无际的漆黑,根本分不清哪里是路,哪里是山,他们唯有凭借着一路摸索,小心挪步。每走一步,阿库都会下意识伸脚探一探前面的路。
海弦摸出一支火折子,刚燃起,就被劲风打灭了。甫翟紧紧揽住她的肩膀,好像她随时都有可能被风刮走似的。
许久后,天边悬着的日环上猛然亮起一点光,灼灼如珠,那一瞬的光景,海弦差点被光珠子闪了眼。她低头闭了闭眼,再睁眼时,天已大亮,总算能够看清前方的路。索性马车安然无恙,甫翟驾着马车在附近的客栈停下,问了几家都不见有房。
大概是赶路的人怕再遇上日食,都往客栈里躲呢。
无奈出了客栈,几人在近处晃悠了一阵,最后敲响了一间民宅。殷崖城里家境厚实些的人家本就不多,三五间茅屋往往住上六七口人,甫翟本没指望人家肯收留,不想屋主听说各处客栈都住满了人,二话不说就开了门让他们进去了。
来开门的是个中年妇女,一脸福相,身旁还立着一名年纪相仿的男子,看起来十分憨厚老实。那妇人戳戳身边憨厚的男子,笑道:“几个孩子喊我孙大娘就好,就喊他老孙吧,你们只管住下,乡野地没个像样的房间,你们千万别介意。”
“哪里会呢,孙大娘肯收留我们几个,已经是感激不尽了。”甫翟让朱启把马车驾去后院,笑着掏了一张银票塞到那妇人手里,客气道:“出门匆忙,这点银子权当感谢孙大娘与孙大叔收留。”
孙大娘忙推脱了银票,推了推身旁的男子,笑道:“还不快去宰鸡。”又对甫翟道,“说什么感谢话,殷崖城山路多,本就不好走,客栈又少,你们出门在外,我和老孙能帮则帮一把。你快把银票收起来,我们虽不济,几口米总还是有的,你们今晚放心住下便是。”
话已说到此,甫翟再坚持反倒显得自己小家子气,便笑着拱了拱手,说道:“感谢孙大娘与孙大叔收留。”
卸了马车,阿库抱走自己的行李,问道:“我的房间在哪儿?”
甫翟将自己与海弦的行李一并抱下马车,说道:“今晚你与含芷住一间房,我与海弦住一间,委屈朱启睡柴房,明一日早我们就走。”
阿库气得跳脚:“你小子想占便宜还拉上我,凭什么我和含芷一间,你同海弦一间,就算房间不够,也该两个女孩子合一间。你们虽说马上就要成亲了,可如今到底还是名不正言不顺的。”
甫翟轻声道:“毕竟出门在外,留两个女孩子住一起不安全。”
阿库想了想也对,只得干干地点头应下来。
含芷吃力地将行李拖下马车,脸上臊得通红,低着头声如蚊呐:“我睡觉磨牙,阿库你可别恼我。”
“阿库睡觉打呼,那正好。”海弦帮她把箱笼平放在地上,朝阿库递了个眼神,示意他搭把手。
他拉长了脸不情不愿地抱起含芷的箱笼,嘀咕道:“凌甫翟,算你狠。”
海弦朝甫翟眨了眨眼,甫翟微微一笑,将海弦的行礼从朱启手中接过。
甫翟将大房间留给了阿库,自己和海弦去了小间。十余尺见方的小屋里除了一张暖炕什么也没有,暖炕虽然已经被屋舍的主人收拾一新,铺上了干净的被褥,枕头也是新换上的。虽干净,可到底是小得可怜,只怕连海弦这样娇小的身子,也没个翻身的空间。甫翟从箱笼里翻出两件大氅,抖开了铺在地上,笑道:“幸好多备了几件衣裳。”他将随身带的枕头放在床边缘,说道,“你晚上可别滚下床来,否则可就是谋杀亲夫了。”
她笑着拧了拧他的脸:“你睡在地上才是谋杀亲夫呢,大冷天也不怕冻着你这把老骨头。上来吧,咱们就横着睡,这样睡倒也是够的。”
“为何不挤一挤睡?挤一挤也是够的”他二话不说坐在了炕上,除了鞋滚到里边,笑道,“挤一挤才暖和,快上来。”
这时候孙大娘正端着一盆热水进来,见甫翟躺在床上对着海弦拍床,放下水盆连忙捂着眼睛夺难而去:“我……我什么也没看到。”
海弦红着脸追到门口解释:“孙大娘别误会,刚才不是……”
“上来吧,屋里暖和。”甫翟抱着手臂靠在白墙上,神在在地看着满面羞红的海弦,笑得连肩膀都颤起来了。还解释什么,早晚就该在一起的。他坐到床边,朝她招了招手,说道:“在热水里泡了脚晚上睡得才香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