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芷一张脸憋得通红,像是被海弦的神情吓到了。她张了张嘴,迟疑着说道:“含芷领命。”
海弦拍了拍她的脸颊,渐渐放柔了声音,似是在安慰:“你待我的忠心我都是知道的。你只管放心去做,用不了多少日子,你和你姐姐便都是自由身了。”
含芷隐隐觉得,将有大事要发生。然而海弦不说,她也不便多问。她破涕为笑,点了点头说道:“公主对我的好,我一辈子都会记在心里的。如果有机会,我和姐姐一定要好好报答公主。”
“好啦,快去洗把脸吧。万一萍儿她们看到了,还以为我在训人呢。”海弦站起来,又道,“快重新补了妆,我们去乾阳宫等阿库。”
含芷风一般跑进房里,未多时就收拾利索了,跟着海弦去了乾阳宫,脸上满是期待。海弦没有算准时间,到达乾阳宫的时候被刘况告知,阿库和主点领卫刚离开。她只得进乾阳宫去向袁霍问安,打算随便应付几句就去找阿库。没成想袁霍却道:“差不多半年了,你书读得怎样了?”
海弦回道:“刚读完了《诗经》、《女则》、《左传》和《史记》。等开了年,就要开始学《孙子兵法》了。”
袁霍点了点头,沉默了半晌,说道:“不必等到开年,过两日就让甫翟教你读《孙子兵法》。”
海弦“啊”了一声,心想着《史记》也是费了好大的精力才读懂的。兵书不是男儿们该读的吗?何必让我学这些呢?
袁霍瞧出了她的心思,说道:“学文便是为了修身养性齐家治国平天下,无论男儿女儿都是一样的。多懂得一些名人典故,也就多懂一分处世之道。将来若遇上什么事,也懂得变通。”袁霍的一席话,可谓一语成箴。只不过,那是若干年后的事了。
海弦在心里嘀咕着,袁霍若再多说几句,只怕阿库是要出宫门了。
袁霍见她一脸不安,遂说道:“今天便不考你学问了,你想做什么便去吧。”停一停,又道,“阿库在御药房里。”
“阿库出什么事了?”她急忙问道。
“倒也无事,只不过进宫的时候走得急,跌伤了,受了些皮外伤。朕允许他在御药房休息一阵子。”
海弦微笑着点了点头,问道:“那些铠甲可有下落了?”
“甫翟已经查到了些眉目了。”袁霍摆了摆手,催促道,“快去吧。”
海弦急忙走出乾阳宫,含芷急得在原地踱步,看到海弦走出来,忙跟在她身后。海弦叹了口气,说道:“我们还是回宫吧,怕是追不上阿库了。”
含芷脸上满是失落,瘪起嘴点了点头。海弦走了几步,还是忍不住笑起来:“骗你的,跟我走吧。”
两人到了御药房,只见阿库正坐在一根矮凳上,低着头在往自己手肘上抹药,手臂翻转着,看起来有些吃力。含芷看了海弦一眼,见她点了点头,忙上前去对阿库道:“我来帮你吧。”
阿库抬起头,见站在面前的人是含芷,不由往她身后看了一眼。海弦笑着走上前,打趣道:“都二十出头的人了,还同孩子似的冒冒失失。”
阿库却没有反驳,只是站起来朝她行礼。海弦道:“行啦,快老老实实坐下吧,让含芷替你上药。”
“不必了,我这就要回点兵库了。”他绕开含芷,正要离开,却听海弦道:“就因为当日一句玩笑话,说你没本事,你就记恨到现在?”
阿库回道:“这哪里是玩笑话,分明是你的心里话。”
海弦急得跺脚:“你胡说,我可以发誓,从来就没有看不起你。我只是觉得,你不该同汝明礼为伍。”
阿库气呼呼瞪了她一眼,反驳道:“他是我弟弟,血浓于水,轮不到一个外人来指手画脚。”说完便放下袖子离开了。
含芷看得目瞪口呆,握着药罐子,犹豫着该不该追上去。
海弦气得身子发颤,从什么时候开始,阿库竟然把自己当成外人了?含芷一面偷偷看着阿库的背影,一面劝说着海弦坐下来消消气。一名药童装扮的男子上前来,朝海弦打了个千儿说道:“公主息怒。”又道,“奴才近来正在同师傅学诊脉之术,不知公主可否让奴才一试。”
含芷正待呵斥,海弦已经伸出了右手。抬头见面前的人有些熟悉,仔细想了想,不正是那日在藏书阁里为自己诊脉的江湖大夫吗?她正要开口,那人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说道:“奴才穆圳川谢公主隆恩。”他仔细把了脉,又道,“公主体质弱,还需勤加练武才是。”
海弦笑着点了点头,说道:“穆圳川,我记住了。”
回去路上,一直思考着“穆圳川”究竟是何方神圣。当日刘况将她带去藏书阁诊脉,分明是不想让别人知道。刘况敢放心使用的人,必定医术高明,为何会在御药房里做医童呢?
她思索着回到栖凰宫,见鹊儿和萍儿两人正在点算新派下来的绸缎。圆桌上高高地叠着五六十匹上好的锦缎,海弦虽不清楚各宫的份例,但也知道再多也多不过予妃。她昨日在予妃宫中请安,恰遇上内务府来派份例,予妃和荇箸却只统共得了六十匹,便问鹊儿:“内务府是不是弄错了,将其她宫里的份例也送来了?你们快去内务府问一问。”
鹊儿道:“回公主,君永公主命人送来了三十匹布,说是再过几个月就要行及笄礼了,还会再派下份例来的,将来嫁去大巫国,也更是用不上了,所以把新年的份例都送给了您。”
海弦听了只觉得心酸,想了想,对鹊儿道:“去司制坊把唐司制请来,让她挑选几匹绸缎,为君永公主做两身最精致的华服。”
含芷道:“大巫国有自己的服饰,怕是将来君永公主穿不上。”
海弦道:“留着做个念想也好,相信她会喜欢的。”
让含芷支开了一众宫女太监,海弦悄悄换上了宫女服,一个人去了一趟御药房。把含芷留在了栖凰宫里,同鹊儿一起等着司制画完华服的图纸。进了御药房,她刻意压低着头,见御医们各司其职,并没有察觉到来人是谁,便清了清嗓子道:“苏采女近来无甚胃口,命我来取一些开胃的药丸,你们的药童在哪里?”
几名御医听闻是不得宠的苏采女,倒也懒得巴结,便让穆圳川快去取药丸。海弦跟着他进了里间,穆圳川才发现站在面前的人是海弦,正要行礼,海弦阻止道:“别让人发现了。”又问道,“你就是上次在藏书阁为我诊脉的大夫?”
穆圳川点了点头。
海弦又问:“你是刘况带进宫里的?”
穆圳川又点了点头,说道:“却是凌副首领引荐的。”
既然是甫翟引荐的人,她便也无所顾忌了,问道:“既然医术高明,为何扮作药童?”
“为了替陛下提防汝首领。”穆圳川直言不讳。
“可否为我做一件事?”
穆圳川沉吟道:“公主请讲。”
“为我研制一些药粉。”见四下里无人,又附到他耳边轻声说了几句。
穆圳川闻言脸色一变,有些为难道:“圳川并无把握,只能姑且一试。”
海弦道:“我相信的你本事。”
穆圳川道了声谢,把开胃的药丸拿小陶罐装了,放到海弦手里。海弦再次道:“此事除了甫翟,不可同任何人道。”
回到栖凰宫时,司制已经打好了图纸画稿,又选了十几匹布,等着海弦回来再做挑选。海弦仔细看了图纸,挑选了几匹颜色鲜艳的锦缎,让司制做两套华服,以及一套婚后穿的新衣。她又同含芷一起选了三张图纸,交给司制:“这几身衣裳便依照皇妃的仪制去做。”
唐司制为难道:“公主的衣裳有公主的仪制,若是依照皇妃的来做,只怕予妃娘娘怪罪起来……”
“唐司制只管照着图纸去做就是了,予妃娘娘那里若有怪罪,自有我来担着。”海弦将图纸交给她,吩咐道,“尺寸便按着君永公主的身形来,必须赶在她及笄之前。”
“臣领命。”唐司制命掌制捧走了海弦挑选的布匹,福身告退。
海弦坐下来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阿库是否还肯原谅自己。
阿库从袁霍那里得了一笔年末赏银,出宫之后,便去了酒肆喝酒。他在京师并没有什么朋友,闲来无事的时候,便时常混迹在酒肆里。汝明礼怕阿库喝醉了酒,说些不该说的话,毁了汝家的名声,便让管家派了几名家丁在暗地里跟随着。
阿库原本酒量极好,常在酒肆里要上两三坛子酒,并着几叠小菜,听着评说便能喝上一下午。而这日从宫里出来,他便只是要了两坛子酒,提起酒坛子便捧起来一气猛灌。小二劝说着他喝慢些,阿库却呵斥道:“你算什么东西,也敢管老子!你知不知道,老子是汝明礼的亲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