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你师父向来不锁禅房的门,如果这里找不到证据,便可相信他是清白的。”
甫翟迟疑了一瞬,点头道:“只此一次。”
听着外头的跑动声,海弦和甫翟开始轻手轻脚地在禅房里找证据。他们将衣柜、书柜以及箱笼都小心翼翼地翻找了一遍,并没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甫翟松了一口气,像是在对海弦说,又像是在安慰自己:“师父人品贵重,我们本不该疑心他。”
海弦又扫视了一圈房间,才点了点头。
趁着汝伯渊尚未回来,海弦和甫翟早早地离开了相国寺。临走前,海弦将从宫里带出来的一包茶炒烘豆送给小和尚们。
回到宫里,海弦觉得有些累了,问了含芷一些关于朝鸾宫的境况,便回房小憩了半个时辰。养足了精神,海弦打算代替予妃去陪夜。含芷让御膳房为海弦做了一锅清淡的鸡丝粥,又配了四五个小菜,见她吃了不少,倒也欣慰。
吃过晚膳,海弦便去了朝鸾宫里。远远的竟看到汝明礼依旧跪在那里,半身袖子依旧被血水浸透。海弦有些不忍心再看,别过头进了大殿。这会儿予妃正一个人坐在小饭桌前用餐,宝路等人侍立在一旁,担忧地看着予妃。她无甚胃口,吃了两口便放下了碗筷。
海弦走上前福了福,说道:“母妃若不吃得饱饱的,哪里有力气陪荇儿说话呢?”
予妃抬起头,强笑着问道:“你吃过了吗?”
海弦迟疑着说道:“还不曾吃过东西。”
予妃忙让宝路去添了一副碗筷,呵斥道:“真是胡闹,不吃些东西,身子哪里熬得住。”
“既然母妃明白,那势必要多吃一些。”海弦坐下来,为予妃夹了一些菜,又往自己碗里夹了一些菜,说道,“母妃若不吃,海弦便也不吃。”
予妃无奈地夹了一筷子饭菜到嘴里,说道:“你总是这样贴心。”
海弦道:“母妃待海弦如亲生女儿一般,海弦若不孝敬母妃,哪里说得过去。”说着又为她添了些菜。
予妃强迫着自己将一碗饭吃完,见海弦吃得有些勉强,便抽走了她手里的筷子:“若是吃不下了便别勉强自己,母妃知道你已经吃过一些了,不过是心疼母妃罢了。”
海弦点头道:“母妃快去睡一会儿吧,便由我来陪荇儿,若是母妃睡醒了,再过来陪着也无妨。”
予妃也不推辞,劝说着海弦若是累了便去榻上休息一阵,随后由宝路扶着回房了。
海弦在灵堂前对荇儿磕了三个响头,又吩咐宫女们都退下了。她一面往火盆里投着纸钱,一面道:“你曾问过皇姐,如果你找不到回家的路了,是否愿意在原地等你。皇姐如今便在原地等你,你回来可好?”
回应她的只有火盆里发出的劈啪声。
海弦看着躺在棺椁里的年轻女子,不禁泪如雨下。
宝路劝说着海弦节哀,她将纸钱全数投进火盆里,抹了一把眼泪,命宝路将那紫竹笛子拿来。宝路只当她是为了作为陪葬替荇箸放进棺椁里,特地找了一只精美的匣子装了起来。海弦接过匣子,却是将笛子投进了火盆里。宝路忙将手探进去,想要把笛子拣出来,海弦说道:“汝明礼这样的人品,他的东西也不配同君永公主陪葬。”
宝路讪讪地缩回了手,张了张口,却不敢多言。
海弦又陪着荇箸说了一会儿话,一忽儿抹眼泪,一忽儿笑。予妃在房里睡了个把时辰便起来了,见海弦红着一双眼,不由心疼道:“还不快去睡一会,你这样子身子怎么受得住。”她不由分说就让含芷和鹊儿将她扶了起来。
海弦因跪得久了,不由打了一个软跄,便也不再逞强,由含芷扶着准备回栖凰宫。予妃却道:“大半夜的,别再折腾你们家公主了。”又对海弦道,“如果不嫌弃,便去母妃的东厢房里睡一会。”
“谢母妃恩典。”海弦只带了含芷,由宝路领着去了。
第二日一早,海弦便再也没有心思睡了。予妃已经吩咐宝路将一应洗漱用具准备妥当,并由宝路亲自伺候了海弦的晨起事务。海弦收拾完毕后走出来,予妃说道:“快些回自己宫里去吧,荇儿这边便由母妃陪着,母妃还有些体己话要同她说。”
海弦知道,予妃这样说是为了劝她回去好好歇息,便点头道:“那海弦晚些时候再过来。”
天刚擦亮,宫外的景致依旧朦朦胧胧,只见十步开外的地方,汝明礼依然跪在那里,身子却已经绵软无力,一只手撑在地上,头低垂着。海弦对鹊儿道:“再去请一名太医过来替他瞧一瞧。”
话音刚落,只见汝明礼一头栽倒在了地上。鹊儿一刻也不敢耽搁,疾步走去御药房。
海弦又对守在朝鸾宫门口的一名小太监道:“派两名御林军将他送到临时休息所去,再去通报陛下一声。”
汝明礼很快被御林军抬走了,御医敢去查看了情况,替他换了伤药,劝说着他先卧床静养几日。袁霍得了消息,命人将汝明礼送回了宅子里。临走前,汝明礼前去栖凰宫外,向海弦行礼谢恩。海弦命鹊儿传话:“汝参领这样的大礼,本宫是受不起的。与其有这份闲心,不如回去好好将养身子,等着去陛下那里领罚吧。”
汝明礼再次道了声“谢公主恩”,才由两名御林军护送回了宅子。
海弦回房换了一身衣裳,对含芷道:“去把穆圳川请过来。”
含芷道:“阿库来了,说是想见一见公主,这会儿正扮作了小太监,等在御花园的回廊里。”
阿库到底还是惦记着自己的,海弦脸上立刻涌上一丝惊喜,心急着赶去御花园。然而想到前些日子,阿库这样待他,为了让他也尝尝被误会的滋味,又换上了一脸的冷漠。
回廊里,阿库望眼欲穿。
海弦板着面孔走上去,却见阿库满脸殷勤道:“海弦,没想到你还愿意过来。”
“有什么话就快说吧。”海弦冷冷道。
阿库依旧殷勤道:“我听说……我弟弟因为君永公主一事,被陛下降为了御林军最末等。”
海弦点了点头。
“我如今才刚升到点兵库副领卫,他的事不会影响我的仕途吧?”
“仕途于你而言当真这样重要?如果我说,他的事也会威胁到你的性命,你是否还愿意追随他?”
阿库忙摇头道:“自然是不愿意的,我现在就怕他连累到我,所以希望有机会的话,你可以帮我在陛下面前说上几句。”
这一次,海弦当真板起脸面孔:“恕我做不到!”她对阿库失望透了,没想到阿库竟成了拜高踩低之人。汝明礼风光时,阿库便为了投靠汝明礼,与自己反目。如今他落魄了,阿库便又来找自己。难道这些年的情分,还比不过一个官位吗?
海弦不给他说话的机会,愤然离去。
含芷看着阿库,有心相劝,深怕海弦生气,便只是不舍地望了望他,便跟着离开了。
跟着海弦走了一段路,含芷还是忍不住道:“其实阿库或许只是因为嘴笨,他的本意未必就是公主想的那样。”
海弦道:“我也希望不是,可是阿库已经说得再明白不过了。”
含芷叹了口气,莫非这才是阿库的本性吗?
海弦特地绕了远路,这条路是通往御药房的必经之路。走了未多时,果然看到身穿药童服的穆圳川正疾步赶去栖凰宫。含芷扯高了声音道:“公主快看,那边有一对蝴蝶。”
穆圳川听到含芷的声音,忙回过头来,见当真是海弦,赶紧停下来行礼。海弦快步走向穆圳川,问道:“汝明礼的伤可要紧?”
“回公主,他原本伤得并不十分重,但因为跪了一夜,导致失血过多,加上体力不支,怕是没有两三个月是不会康复的。”
海弦微微颔首,朝含芷递了个眼神。含芷从袖子里摸出一包药粉,交给穆圳川,说道:“劳烦您替我看一看这是什么?”
穆圳川打开药粉闻了闻,面色骤变,问含芷:“这是从哪里来的?”
海弦说道:“且不管来历,我只想知道它的用途。”
“这是慢性迷幻散,用了这种迷幻散,可令人神智渐渐模糊。它与蛊有些相似,用迷幻散者等到神智完全模糊,便可受制作者任意摆布。”
海弦顿时面如土色,汝明礼的手段未免太过狠毒。她深吸一口气,强自镇定了一会儿,对穆圳川道:“该些日子汝明礼若是去御药房换药,你便设法拖延他的伤情,越久越好。”
穆圳川并不多问,只是依言点头。
海弦道:“你的家里人,我会让甫翟安顿妥当的。”
“谢公主恩典,只是圳川的家里人,凌副首领已经安排妥当了。”穆圳川抱了抱拳感激道。
海弦欣慰地点了点头,甫翟到底比自己考虑得周全。
穆圳川又道:“这里有一包香料是圳川刚调制好的,公主若得空,请帮圳川给陛下带过去。”
海弦不解道:“这是陛下让你调制的香料?”
“回公主,正是。陛下用惯了汝侍卫调制的香料,如今他受了伤,便命圳川调制了一份一模一样的香料。”说罢朝海弦递了个眼神。海弦立即领悟过来,点头道:“辛苦你了。”
她深怕里头包着的不是香料,而是什么要紧东西,便急忙去了一趟乾阳宫,亲自把香料交给了袁霍。
袁霍吩咐刘况点了香炉,海弦细细一闻,果真同汝明礼配的香料一个味道。海弦不由问道:“汝明礼日常为陛下的配的香料可有古怪?”
袁霍哂笑道:“汝明礼好手段,竟是在香料里掺了钩吻。若非穆圳川察觉了,只怕朕到如今还被蒙蔽着。”
海弦并不清楚钩吻是什么,更不知其毒性,但想着汝明礼做事小心谨慎,手段又如此阴狠,用的必然是慢性毒药。她不由骇然:“穆圳川可有为陛下请过平安脉?龙体可有大碍?”
“幸而发现得早,倒也无妨。”袁霍微微摇头,换了话题道:“如今荇儿已去,最伤心的莫过于予妃。你若是得空,便常去朝鸾宫陪她。“
海弦依言点头,问道:“这些天怎么没有见到懿儿?”
自从荇箸出事之后,海弦便没有见过袁懿出现。理应姐姐过世,袁懿作为胞弟,该陪灵才是啊。
袁霍道:“懿儿身染痘疹,朕将他送去宫外隔离了。”
海弦不疑有他,叹了口气道:“偏偏赶在这时候,竟连荇儿最后一面也见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