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翟摇了摇头,海弦忙把他带去花厅,吩咐萍儿去厨房里取一些糕点来,两人面对面坐下来,海弦拈了一块糕点给甫翟,只是笑着,并不提这些天自己有多畏惧。
花厅里燃着安神的香料,甫翟心知海弦担惊受怕了这些日子看在眼里,愈发心疼,但好在汝明礼并无动作,他也无意再提。
两人吃了一些糕点,海弦迟疑着问道:“究竟什么时候,才会真正出兵?”
方吃了一半的枣泥糕甜腻腻的,令他有些难以下咽。他接过鹊儿送来的茶水,喝了几口茶,才迟疑着说道:“之前虽是权宜之计,但是一旦发兵,大巫国势必已经接到消息。我们若是长久不发兵,一旦占了下风,便影响了士气。”
“咚”的一声,海弦觉得头脑里似乎有什么东西炸开来,痛得她一时难以开口。她以为,只要汝明礼此次没有动作,至少就可以风平浪静一段时间了。至于大巫国,只要宁国不发兵,他们理亏,自然也不会先发制人的。没想到,这一天还是会来的。
甫翟见她有些无措,不由愧疚道:“对不起,海弦,恐怕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能教你骑射了。”
她抿着唇摇了摇头,忽而微微一笑,笑容里偷着几分无可奈何。
甫翟叹息了一声,说道:“这一次离开,并非三五日。只怕天长日久,汝明礼积蓄了兵力,便会有所动作。我虽然已经做了部署,但是日后的事谁也不能保证。在宫里的日子,你要万分小心,往后每隔十余日,发一封平安信来边境。”
一颗心像是被谁拽住了一般,沉沉的痛楚正一寸寸蔓延到喉口。她哽咽着说道:“在边境无论再苦再忙,你也需得每隔十几日回我一封平安信。”
甫翟点了点头,看着海弦强颜欢笑的脸庞,眼里不禁一阵阵发涨。他忽然执过她的手:“可否容我自私一回?这一世,无论别离的日子多长久,你都要等我回来。”
她禁不住这一句,早已经哭成了泪人。她咬着唇频频摇头:“你要是磨蹭着不回来,我必定不会等你的。”
甫翟反而笑道:“有你这句话,我总是要快些赶回来的。”
第二日,海弦吩咐穆圳川制一些止血化瘀,生肌化腐的药丸让甫翟带在身边。虽然军营里有军医,军需药材的供应也不会短缺,但好歹要让甫翟带一些小药丸在身边,海弦才放心。
花了近十天的时间,她终于加紧着将那只鸳鸯戏水的荷包绣完了。她苦苦盼着这一日不要来,可终究还是躲不过的。甫翟再次出征,是在半个月之后,海弦被勒令留在宫内,不得相送。
海弦明面上应着,私下里早已经悄悄准备好了一套御林军服,又命鹊儿的同乡,御膳房的采买太监在外头定制了一块假腰牌,这才偷偷跑出了皇宫。她租了一匹马,快马赶到城门口的时候,甫翟正立在城楼上,举杯向同行的战士们敬酒。
猎猎的风吹得铁甲生寒,他立在那里,一眼就看到了海弦。彼时她身穿铁衣,竖着冠,做了男儿的打扮。甫翟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忙将手里的碗交给朱启,跑下城楼,未多时便出现在了海弦面前。他呵斥道:“战场是什么地方,哪里容得了你一个女孩子。”
海弦微微一愣,随即笑道:“你吃得了苦,我为何就吃不了。”
甫翟笃定道:“那里苦不堪言,没有三五日,你便会受不住的。”说着又软了语气,“听话,快回宫里去。”
见他微微有些薄怒,海弦不敢再同他开玩笑,点了点头道:“你当真以为我要跟你去战场,我不过是来给你送行的。”
甫翟松了口气,宠溺地捏了捏她的脸颊,欣喜道:“昨天我已经跪请陛下赐恩,陛下已正式答应,等我回来后,便可迎娶你过门。到时候你便是我凌家的媳妇了,无论如何都逃不掉了。”
她扬起头,笑着说:“那可不一定。”想了想,觉得这话不吉利,又忙拼命点了点头。
甫翟抓过她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边,冰冷的手贴着他温软的脸颊,带起一股久违的安定。他说道:“乖乖地等我回来。”
海弦把另一只手贴到他的右边脸颊,轻轻揉捏着,恶狠狠警告道:“你可得答应我,上了战场不许逞能,也不可以为了义气连自己的性命都不顾。”
甫翟刮了刮她的鼻梁,笑道:“臣遵命。”
“等所有的事情都过去了,我们就骑马去西域,去凉州,随便去哪里都好,只要是烦恼找不到我们的地方,都可以去。”说到憧憬的时候,她终于神采飞扬,落在眼底的悲伤终于被藏在心底的美好愿望所掩盖。
甫翟频频点头,掏出一封信交给她:“这封信你好好收着,等我去了战场,找机会交给阿库。记住,千万不可以让任何人看到,你也最好不要看。”
海弦惊讶地接过信,问道:“为何会留书给阿库?”
甫翟不置可否,听着城楼上的鸣天鼓,笑道:“吉时已到,我该出发了。”
她微笑着目送他上马。四十万大军一例新制铠甲裹身,甫翟骑着马走在最前面,眉头紧拧起,每走几步都下意识回头看看。
笑容渐渐在脸上凝固,转而化成一抹忧伤。她忽然想起了什么,穿过乌压压的人群,握着公主的令牌一路撇开随军的将士。将士们乖觉地让出一条小道,分立在两侧。她骑着马紧随在大宛驹身后,足足奔了一刻钟,甫翟才注意到穿行在士兵中央的人。
她气喘吁吁地跳下马,将一只香囊塞到甫翟手里,扣上五指,笑道:“我刚同宫女学会了刺绣,这是我特地为你绣的,你可要时时带着它。要是记不起我的样子了,就拿它出来看看。或者你要是想起我从前欺负你的情景,也可以把它当做我随意蹂躏。”
“那臣岂不是罪过了。”甫翟笑着摊开手掌,一只奇形怪状的香囊躺在手心里,上端绣着一团花花绿绿,辨不清是水鸭子还是鸟儿。他笑着说:“你绣得可真难看,我要是佩戴上这个,可要被人笑话死了。”虽如是说,他还是把它仔细拴在了腰上。
海弦嘟着嘴把它解下来,说道:“本想绣个鸳鸯戏水,可偏偏就是绣不出来,到最后就成了四不像。我也觉得丑,所以你还是别挂出来遭人笑话了,藏在袖子里就好。这里边是空的,还没装东西,等你从边疆回来的时候,我会将一件东西放进去。”
甫翟好奇地问:“你准备放什么进去?”
她故作神秘道:“暂时不能告诉你,等你回了京师再同你说。”
“今年你的生辰,我必然是赶不上了。我欠着你一个生辰礼,等回来后再兑现,到时候我也给你一个惊喜。”
海弦还想再嘱咐几句,耳边军号声突然响起来,身后的马蹄声踢踢踏踏的,砸在地上一声比一声急促。先锋打马上前几步,对甫翟道:“凌将军,该出发了。”
甫翟扶正铁盔,往海弦脸上捏了捏,噙着笑意翻身上马,说道:“等我凯旋回来,我一定要筹备一场全京师最盛大的婚宴。”
四十余万雄兵由甫翟的带领下走出京师城楼,军号声不歇,一直伴随着宁国的男儿们消失在视野尽头。
海弦等到确信甫翟看不到自己了,才骑着马追了一段路。她目视着甫翟走出城门,调转了马头正准备回城,忽然看到城楼下闪过一抹熟悉的身影。她下意识追着那人影离开的方向去了,七弯八拐地转过几道街巷,早已将那人跟丢了。
她悄悄回到宫里,换下了御林军服。吩咐鹊儿来为她梳妆,喊了几次,都不见其踪影。只怕是袁霍知晓了她擅自出宫送行一事,带了鹊儿过去问话,忙胡乱梳了个髻子,就准备带着萍儿去乾阳宫领人。
刚走殿出门口,萍儿步子委顿地走进来,面色惨白,整张脸看起来有几分吓人。海弦问道:“鹊儿在哪里?”
萍儿哆哆嗦嗦道:“鹊儿……鹊儿得罪了端妃娘娘,被她乱棍打死了。”说着“哇”一声哭了起来,毫无形象地跌坐在了地上。
乍然听到这样的噩耗,海弦脚下也是一个趔趄,她扶了萍儿起来,问道:“鹊儿在哪里,她怎么会得罪端妃娘娘的?”说着又亲自倒了一杯茶递给她。
萍儿捧着茶盏的手忍不住颤抖,海弦紧紧按着她的手,呵斥道:“她到底在哪里?这时候害怕有什么用!你不说,我如何替鹊儿做主!”她急得火烧火燎,恨不得这一刻就赶过去同端妃大闹一回。
“鹊儿今天穿了一件桃红色的裙子恰巧同端妃娘娘撞了衫。端妃娘娘责骂鹊儿不懂规矩,鹊儿称裙子是公主赏给她的生辰礼。端妃娘娘听了,就要治她的罪。鹊儿同端妃娘娘顶撞了几句,娘娘一气之下,就下令将她乱棍打死了。”她一面抹着眼泪,一面吃力地喘息着,“萍儿原本想赶回来通知公主去救人,却发现公主不在宫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