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弦打发崔屏去外头等候,径自坐到了袁霍身边。袁霍愧道:“海弦丫头,朕……”
“父皇实属无奈,海弦能够理解。”不等袁霍说完,海弦已说道,“端妃的后台是全丞相,如今全丞相同汝明礼走得极近,父皇为了利用全丞相,不得不暂且将他拉拢。”
袁霍眼中露出些惊喜的神色,他端起茶,喝了一口,欣慰地笑道:“朕的女儿,当真是女中诸葛,若是身为男儿身,必然有一番大作为。”
海弦抿着嘴笑道:“海弦不过是会些纸上谈兵的伎俩罢了。”
他眯起眼望着远处,目光空茫,不知落向了何处。半晌后,才回过神来,对海弦道:“你这般聪慧,有些东西怕是如今学起来也不晚。”
海弦微微一笑:“父皇若愿意赐教,那便是再好不过了。”
袁霍笑着点了点头:“自然是愿意的。”
海弦陪着袁霍吃了一碗冰镇雪梨汤消暑,又问了一些关于边境的地况,当袁霍提及边境多山,一到冬天就会大片降雪,她不禁忧心甫翟是否带够了衣裳,下雪天万一军需食物供应得不及时,他是否会挨饿。
听袁霍安慰了几句,她急匆匆起身告退。
崔屏不声不响地跟在身后,海弦想着,这一会儿甫翟必定是刚出殷崖城,她若是这会儿为他置办些冬衣,倒也赶得及。想到这里,就吩咐了崔屏去准备。崔屏嘴上应着,却迟迟不动。海弦见她不知所措地立在那里,才想起来崔屏刚进宫,并不认得宫中的采买太监,想了想,说道:“不如你随我出宫一趟,我去为甫翟置办些冬衣和冬靴。”
崔屏眉心一动,点了点头。
两人换过衣裳出得宫中,海弦进了几家成衣铺子。因如今正值盛夏,成衣铺子里只有夏衣,冬衣需得量体定制,且没有三五日是无法完工的。海弦担心耽误了时间,追不上大军,想了想,又带着崔屏去了凌宅。
凌宅里不知何时多了四五名家丁,此刻朱启正领着他们在院子里训话,一板一眼的,看起来倒像个年轻将军。海弦想起来穆圳川曾说过,朱启的父亲本就是甫翟父亲麾下的将士,不由心思一动,脸上露出些神采来。
朱启看到海弦站在院子门口,忙领着家丁们上前打了个千儿。
海弦笑道:“听说边境的冬天格外冷,也不知道甫翟带够了冬衣没有。你快去把他房里的衣裳收拾出来,我选一些牢靠耐穿的冬衣和冬靴,派人给他送过去。”
朱启飞快地进了甫翟的房间,未多时就收拾了一些冬衣供海弦挑选。海弦如同挑选珍宝一般,一件件仔细查看着,连衣袖接缝也不肯放过。
同崔屏一起挑选了四五件冬衣,她不禁皱了皱眉,甫翟统共就这些家当,哪里够穿呢。她看了朱启一眼,问道:“你那里可有牢靠的冬衣?”
“倒是有两身只穿过两三次的,不知公主是否介意。”
“那便快取了来,等过些日子,我让京师最好的师傅再给你做量身。”
朱启憨笑道:“哪里敢劳烦公主,将军出征在外,朱启能帮到的也不过这些了。”
海弦笑着摇了摇头:“你能做的远不止这些。”
朱启微微一愣,只见她打发了崔屏去花厅里歇息,他忙关上茶厅的门。海弦坐下来,说道:“甫翟远征,汝明礼为了断去陛下同他里应外合的机会,势必在军营里安插了眼线,一旦时机成熟,或许会对甫翟痛下杀手。”见朱启点头,她又道,“即便甫翟在军营里做了部署,到底敌在暗,终究防不胜防的。”
朱启颔首道:“公主所言极是,不知朱启有何事能为公主和将军效劳。”
海弦道:“我打算向陛下引荐你以郎将的身份入营,除了跟随甫翟作战,同时负责找出汝明礼安插在军营里的眼线,但是切记留活口。我会在边境安排一些人,一旦将这些人找出来,便设法将他们送出军营,同那些人取得联系。”
他万万没想到,甫翟口里的“疯丫头”竟然已经部署到了这一步,不禁钦佩。他深深一揖,抱拳道:“朱启万死不辞。”
海弦含笑点头,又吩咐朱启准备了笔墨,写下一封信塞入为甫翟准备的放置着冬衣的箱笼里,安排了一个信差快马去追甫翟的军队。
当天傍晚,甫翟收到了海弦差人送来的箱笼,赶到驿站打开一看,竟是满满一箱子冬衣,冬衣上头摆放着三双冬靴,以及一封信。
他迫不及待将信拆开,看到海弦那歪歪扭扭的字迹,不禁笑了笑,一年多下来终究是没有长进的。他将信纸展开,上头洋洋洒洒写了数百字,无非是告诫甫翟按时用膳,行军途中多喝水,等到天气转冷时需及时添衣等等。字里行间都是海弦对他的担忧和关心,读到最后一段,他不禁怔了怔。
海弦在信上将准备安排朱启进军营的计划大致同他说了一回,虽未提到派朱启前去军营的原因,他多少也已经猜到了。甫翟本是打算将朱启安排在京师,倘若汝明礼伺机作乱,朱启好歹还能带着凌将军的旧部同袁霍来个里应外合。然而期间若是一旦失败,不仅凌家军丢了性命,甫翟还会被冠上一个逆谋造反的罪名。恐怕海弦早已经想到了这一点,才把朱启安排到边境去的。
甫翟心知,一旦是海弦决定下来的事,便是无论如何也劝不回的。他拿出先前准备好的笔墨,立即给海弦回了一封信,声称等他在边境打点完,再安排朱启启程,又嘱咐她常练字,多读些书,平日里切莫忘了练习骑射。
落款后,他拿火漆封了,交给信差,命他送去凌宅,亲自交到朱启手里。
海弦回宫里向袁霍引荐了朱启,袁霍考校了其武艺,便封了郎将。海弦亲自帮朱启督办了临行前的吃穿用度,又命他捎带了一箱衣物给甫翟。
待朱启动身后,海弦便开始部署边境的事,穆圳川忙前跑后,为她物色了一批将士,化作寻常百姓,专门戍守在边境,以便随时接应朱启。
一行人相继出发后,海弦便开始频繁往来于乾阳宫和栖凰宫之间,对外称是因为海弦任性顽固,不得不鞭策她将宫规抄袭完。其实袁霍早已经安排了乾阳宫的太监为她抄袭宫规,每日下了早朝,便教授她治国之道。
海弦心知女子不得干政,莫说学习治国之道,即便是审阅奏折也是犯了大忌。不知袁霍为何会对此事如此上心,或许是觉得她天资聪慧,或许将来能够在政事上帮到袁懿也未可知。
几日学下来,海弦早已是腰酸背痛,每日回到栖凰宫里都要睡上一个时辰才肯起来。崔屏端着一盏玫瑰露进房,伺候了海弦起来,将玫瑰露端到她面前。海弦看到玫瑰露,不由想到了含芷。她吩咐崔屏将玫瑰露端出去,崔屏却是微笑道:“这是陛下命刘公公送来的,说是公主日日抄写宫规,特意赏赐给公主滋养身子的。”
海弦摆了摆手,笑道:“我不爱喝这些,不如你拿去喝了。”
崔屏微微一愣,转身走了几步,又回过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海弦道:“有什么话,你但说无妨。”
“公主不爱喝玫瑰露,可是因为先前的掌事?”她虽笑着,眼中却有海弦读不懂的光芒,令她徒然一惊。
“这话你是听谁说的?”
“公主赎罪,不过是道听途说。”崔屏福了福,捧着玫瑰露离开。
海弦看着她的背影,只觉得崔屏的一言一行都透着对她的试探和防备。她原以为崔屏处世沉稳,细心谨慎,晋为掌事宫女,贴身伺候倒也不错,可如今她倒是觉得有些担忧了。将先前的事细细回想了一回,仿佛是有人刻意安排她与崔屏相识,引她入瓮,这个人不是端妃又是谁。
看来赐死鹊儿,并非因为端妃对她的伺机报复,而是为了将自己人安插到她身边来。只是不知道,这个人究竟是不是崔屏,更不知端妃的所作所为是否由汝明礼授意。
她细细思索着该如何试探崔屏,既不会伤了主仆情谊,又能够判定她是不是端妃的人。正思索间,见萍儿正捧着玫瑰露打窗边走过,嘴角露着一抹欣喜的笑容,像是捡到了宝贝似的。海弦眉心一动,朝萍儿招了招手。
萍儿紧紧抱着玫瑰露,笑吟吟走进来:“奴婢谢公主赏赐。”
海弦问道:“何来赏赐一说?”
萍儿指着捧在手里的玫瑰露笑道:“崔屏姐姐说,这是公主赏赐给奴婢的。”说着又朝海弦端端正正地福了福。
海弦神色一顿,随后笑道:“喝了玫瑰露,你便快去将笔墨纸砚送上来。”
萍儿到底还是小孩子心性,忙退到一边去,笑嘻嘻地将玫瑰露喝下后,送上了笔墨纸砚。她站在一旁,见海弦握着笔,紧拧着眉头,仿佛是不知从何写起。萍儿笑道:“这便是古诗词里说的‘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吧’。公主有无数话要同凌将军说,却不知哪一桩哪一件才是要紧事。”
海弦见她说得没头没脑的,不由“噗嗤”一笑,提笔在纸上写了几句话,装在信封里封了蜡,外头又套了一个信封,再拿火漆烧了封口,交给萍儿,叮嘱道:“这封信十分重要,务必亲自送出宫去交由信差。”
萍儿点了点头,接过信,刚走到栖凰宫门口,却被崔屏指派着去内务府领入秋的物资。萍儿为难道:“公主命我出宫去送信,怕是一来一回就耽误了。崔屏姐姐若是不着急,不如就等我回宫了再去取。”
崔屏见她手里拿着一封信,腰上坠着海弦的出宫令,笑道:“自然是公主的事要紧,内务府,我自会去的。”
萍儿笑吟吟地点了点头,难得有机会出宫,自当是千恩万谢。崔屏笑道:“还不快去,再晚些可就耽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