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袁霍催促她动身去边境,她自己也迫切想要见到甫翟。但是如今朝中局势混乱,汝明礼又开始有了动作,海弦自然不能说走就走。她把崔屏和宝路叫到身边,同她们大致说了一回关于汝明礼要将她送去静安寺的事。两人虽不清楚汝明礼此举的意图,但心知事态严重,脸上不由浮起浓浓的忧色。
海弦道:“我与陛下猜测着,汝明礼将我送去静安寺是想把我单独控制住,不仅便于监视我的一举一动,也可以我来牵制陛下。”
宝路听了徒然一惊,顿时手足无措起来。海弦从容道:“其实倒也无需这般惧怕他,他大致的意图,我们已经洞悉。”见崔屏神色镇定,正低着头听她说话,她又继续道,“甫翟在边境重伤,过些日子我便会动身去边境。如今陛下对外称病,试图降低汝明礼的戒心。过些日子他会想办法把三皇子送出宫,朱嬷嬷会跟着一道过去照顾三皇子。到时候怕是陛下身边没个可靠的宫女,你们还需细心照料陛下。”
崔屏点了点头,说道:“只是既然汝明礼要将公主送入静安寺,又岂会任由公主出宫呢。”
海弦微微一笑:“你放心,他困不住我的。”
把袁霍的衣食起居打点完,海弦又交代穆圳川在袁霍的龙体上多多留意,又让他时常同梁氏兄弟联系,但凡有一点风吹草动,都要即刻送信来。
她连夜收拾出一个轻便的包袱,趁着宫里人都已经睡下,蹑手蹑脚溜出了栖凰宫。夜间值守的太监不多,乾阳宫外的大门边铺着几床厚厚的被褥,原本是给值夜的太监用的,可晚间袁霍已经入睡,太监们因着天气冷自然躲懒。被褥边燃着炭炉,人却不知踪影。
海弦把包袱悄悄塞在被褥里,轻手轻脚进了大殿,四下看看,竟是半个人影也没有。她便打算把事先写下的字条塞进大殿的窗户缝里。北风吹得紧,窗子被风吹得呼啦作响,啪啪地磕着窗框子,海弦怎么塞也塞不进去。
正准备放弃的时候,大殿的门被人开了一条缝。海弦骇了一跳,仓皇把纸条塞回手中,背过手去讪讪地说道:“刘公公还没睡?”
刘况显然是刚醒,身上兜着一件大氅,露出一截中衣。他提着羊角风灯走来,说道:“这么晚了,公主怎么会出现在乾阳宫?”
海弦局促地一笑,说道:“我来瞧一瞧父皇好些了没有。”
刘况看着一排侍卫从宫门外路过,小声道:“近来估计是天气冷,汝明礼正在临时休息处歇息。公主若要离开,记得往北门走。”
海弦心想着汝明礼哪里是因为天冷,不过是靠着穆圳川的药,身子越养越虚罢了。她不舍地朝大殿内看了一眼,轻声道:“还请刘公公照看好陛下。”说着将字条悄悄塞到刘况手中,又抽过刘况手里的羊角风灯,笑道:“这个能给我吗?我出来得匆忙,连灯笼都忘记带了。”
刘况虽有些不解,但还是依言颔首,目送她出了乾阳宫大门才重新回殿。
海弦躲在暗处,见又一波御林军们走远,才悄悄取回藏在被褥里的包袱。快步走到附近的院子里,甩手将羊角风灯扔在一片枯草地里。劲风扫过枯草,带起一片火光,海弦扯着嗓门直喊:“乾阳宫着火了!”
巡岗的侍卫听到喊声拼命往火源处跑,踢踢踏踏的靴子落地声渐渐及近。海弦又变着嗓音喊了几声,然后快速闪进树丛中,抱紧包袱,瑟缩着身子小心翼翼地逃离。
因为是乾阳宫附近的院子着火,几乎所有的御林军都赶来了这里。守宫门的御林军听说乾阳宫外着火,为了邀功,也蠢蠢欲动,几个好事者提着水桶往乾阳宫的方向赶去。余下的人也都盼长了脖子往火光处看,海弦趁着混乱,打算快步逃离。因一时跑得快,不当心踩到了泥地里。海弦深怕被脚印出卖,所幸丢了泥鞋,只穿了袜子,跑在青石板上。
刚赶来准备救火的御林军似乎发现不远处又人影在跑动,。他提着剑走向树影,海弦慌忙从一边闪出,屏着一口气冲出宫门。值守在最外面的一重人见有人从宫里逃出来,拔开剑便来挡。海弦左右躲闪,好几次被扑了空,却是怎么也逃脱不掉。
最后只得停下来,解下拴在腰上的玉牌,说道:“你们胆敢拦我试试!”
见着小玉牌,又看清了背包袱的人,所有侍卫愣在原地,过了许久才响起乱糟糟的问安声。海弦大眼珠子一转,趁着众人手忙脚乱的时候正准备开溜,竟又顺势被拦了回去,然而那人手里的剑柄刚刚触到她身上,却又鬼使神差地缩了回去。
她眼疾手快,伸开臂膀推开他,飞快地奔出皇宫的最后一重门。
一直跑了许久,她才敢回头看看是否有人追来。她大口地喘着气,一面回头一面继续落跑,可奇怪的是刚才阻拦她的人竟一个都没有追上来,眨眼的功夫已经回归了远处,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般。
她忽然觉得离奇,就这样轻易放了她,回头该如何向袁霍交代?
罢了,那是汝明礼该犯愁的事,同她无关。
甫翟还在边境等她,一刻也容不得她怠慢。
海弦花重金买了一匹快马,一路上雪霰子不停地下着,行至离边关最近的息州时,大雪已经厚得能过没过膝盖。骏马行在雪地里,四条腿几乎都嵌在了白皑里,根本动弹不得。海弦两手冻得通红,耳垂子冻得几乎要掉下来。遥遥望去,前面是无穷无尽的白雪,唯有近处的小林子因为被大树遮蔽,尚能通行。
海弦跳下马的一刹那,两只脚不受控制地往雪地里陷进去,她拖着摇摇欲坠的身子,一步一停地走向林子。从京师过来的一路上,她听百姓说起,在攻克大巫国腹地的那场战役中,甫翟着了大巫国蛮子的埋伏,落入蛮子设下的陷阱中,身中数剑,伤势不浅,恐有性命之忧。
她冷得毫无知觉,眼皮沉重得像是两座大山,她很想就这样躺下来睡去,可是想到甫翟,她坚决不能睡过去。如果她睡过去了,甫翟或许也就一辈子都不肯醒来了。
纷扬的雪花擦着她的面颊滑落,带起一阵阵凉意,还伴有丝丝的疼痛。她希望就这样疼着,冷着,唯有靠着那一点点疼痛,她才不会闭上眼。
不知道走了有多久,从厚厚白雪走到万里冰封,从大雪纷飞走到阳光灿烂,她终于看到了落在不远处密密匝匝的带着“宁”字的军帐。
无垠的边塞广袤浩瀚,铿锵的铁击声传入耳内,激得海弦一阵又一阵躁动不安。她和甫翟初相识便是在瞿国与宁国的边界处,同样的铁击声铿鸣不断。只是那时候听得久了,反倒有种莫名的亲切感,不似这般,利器相扣,声声入耳,犹如催人性命的哀乐。
她终于支持不住,两只脚冷得不停使唤,再也迈不开一步。
有一股热流环绕在周身,她冰冷的身子被温热紧紧包围住,就像是冻结的冰块渐渐暖化。身上终于有了一丝温度,身子也逐渐能够活动。海弦大口大口吞着将士送上来的姜汤,胃里终于舒服了不少。
“公主慢点喝,这是伙头兵煮的菌菇山鸡汤,你一路上一定没吃过饱饭,先用些菌菇汤抵一抵饥饿。
她的确是饿极了,这一路上除了干粮和糖糕,她几乎没认真吃过一口饭,出宫前带出的银两还原封不动地放在包袱里。闻着喷香的菌菇汤和米饭,她忍不住喉口一动,捧过来便不顾形象地吃着。直到嘴里塞得鼓囊囊的,她才抬起头,猛然一怔,似是想起了什么,连忙把口里的东西吐出来:“朱启?甫翟是不是伤得很严重,他如今怎样了?”
说着她就要起来,朱启把她按回到座位上,把汤勺重新递给她:“如今有军医照看着将军,公主无需担忧。您先把饭菜吃了,朱启再带您过去。”
她轻轻咳了一声,说道:“那你先得如实告诉我,甫翟怎样了?”
“已经度过危险期了,大夫说大约三四日就会醒过来。对了,公主怎么会过来?”
海弦胡乱吞了几口饭,从包袱里随手扯出一件骆驼毛制成的大氅披在身上,纳闷道:“我收到边关送来的急信便赶来了,难道那封信不就是你送出的吗?”
朱启追在她后面为她引路,说道:“将军受伤前就关照我不能将任何坏消息传到公主耳中,我哪里敢送信进宫,可能是哪个多嘴的将士让人送去的。亏得我刚从外面回来见到公主倒在军营门口,否则公主指不定被当成奸细斩杀了。”
海弦只是微微颔首,随朱启走到大帐前,掀开帘子快步进去。甫翟平躺在一张大床上,两颊红得发紫,嘴唇却是没有半点血色,整张脸看起来十分可怖。看到甫翟的睡脸,海弦第一次赶到惶恐,害怕得整颗心几乎要跳出胸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