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过了午夜
亲爱的费德里格，是时候了
已经过了午夜。
我们站在
两个用太阳照亮的日子间的黑夜里
主将领你去可安歇的水边
你将变成季节和风
吹过牧场
黄昏归来的我
颈脖下搔痒的青草使我将你记忆
我渴望的声音
费德里格你终又重归我身边
满月在上
满月在上，我亲爱的
丁香树下的雪堆和马厩所有灯烛都已熄灭
我们静悄悄地飞离这里
仆人尚在酣睡
多年前因我离去而中断的谈话
仅是被风吹动的烛光
又将摇曳起来
来这是那夜公爵宅邸中
二层右翼深处那间带拱门的半圆形客室
我们在这相识舞会间的一刻钟
这是你原先
爱饮的酒爱对的灯烛
我已衰老你的青春
浸透了苦涩令我热泪盈眶
你绿宝石的眼
你替它们掺进了淡绿的草浸酒
我的目光变得贫瘠
我亲吻你黑豹胸口的黄玫瑰
你无声地望着田野那轮满月
和夜色下细细生长的松枝
我只看见：雪睫毛灯哀愁
满月在上，我亲爱的
我何曾不知
爱情早已熄灭
注：《满月在上》发表于《纽约未名诗歌》2015年圣诞特辑
记十月八日梦
像钥匙拨入锁孔，“嗑嘚”一声，
“夜晚”在窗棂后轻盈一跃，
在熄灭的台灯下蜷着身子入睡了。
几只怀旧的大脑，趁着夜色浓厚，
击起了多年前和多年后
暮色里的鼓声和雨点，吟唱出
一段有关黄昏聚会的记忆——它披着轻纱，
瞌睡与思绪将它编织。终于，在午夜的门洞后——
有了安静的烛光和椅子。
黄昏的聚会上，客人们轻言细语
生怕惊醒自己沉睡的身子。他们时不时
划亮火柴，凑到近处细看彼此。
此时在这缤纷的暗室中
宴会主人正舒适地打着盹，
不断地往这场聚会上掺加彩灯，铃铛，和炉火，
邀请来老友，母亲，和旧情人。
透过餐室半掩的门缝，
我们独处在一只低低燃烧的灯下。
你带了佐餐的茴香酒，替我切好的甜面包
放在一只白蜡烛边。
我的指尖轻弹玻璃酒杯——这是过去逗乐你的旧习惯
但愿今夜不引你嗤笑——但愿
你已忘记我们间的事。这一夜
就在昏睡中消逝。
清晨的时候，聚会主人吹熄了蜡烛。
客人们纷纷离散，餐室内堆叠着残留的面包，金粉，水晶灯和布料。
我们将脑袋探出门洞，回头看去——
聚会主人正惊慌地不断退向
墙纸渐渐脱落的暗室一角，
在老旧的桃花心木橱柜下，影子紧缩成一团。
黑暗即将被照亮，这里和这里一切的相会便不复再有
从此静悄悄像一座上锁的花园。
夜里的花
静谧的夜晚
开了两柄薄脆的花朵
淡紫的呼吸似波纹
嘘——
花瓶惊醒
泼出透明的水晶
黑暗中的两颗脑袋
稠密地像一滴
将落的眼泪
第五张字条
给H：
我有一些未熟的杏仁
一些还没束好的花
这些东西太新了
我教它们说我爱你
它们却乱成一团像我一样
现在它们在你的门前
请原谅如果它们显得慌张
很多爱，B
心
把心交给僻静的花园
系上一只锁
将钥匙喂给大雪的夜
许多年仿佛你只看得见我
我只剩下你
仿佛我们仍是我们
我生长在你的光中不认识你的盲
你在我的寂静中安顿自由
唯独在夜晚我能读到你血液的激流
你穿过每一片田野和果园
总是消失在什么地方
我在你远去的树下安睡
心脊落满你的雪
炉火边
静夜的炉火边
默然睡着的
是困倦的念头
像屋外松枝上的雪
在这夜里一动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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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眼睛丢失了
在黑洞洞的夜
滚下鼻梁
余下的那一只
手握孤独
和凝视空洞的人
一起坐在晚餐桌边
躁动的是静波
眼睛逃跑回到夜色里
紧闭的房门上
晚餐桌上
沉默：饥饿带来的沉默/疲劳的沉默/想念的沉默/酒精带来的舒适的沉默
灯光：灯光照在盘中的鱼上/明亮的灯光驱逐沉默/未出席的人的桌前没有影子/灯光强烈得像饥饿
盘中的鱼：引出原始欲望/鱼沉默，因为死了/未出席的人昨天提到想吃鱼/鱼配上酒，好吗？
未出席的人：出席的人挂念未出席的人/多出一份鱼/未出席的人真沉默啊
一个人喝酒：喝一口酒，沉默/其实鱼也喝了酒，沉默得不像样/想念/酒精在灯下闪着微弱的光/酒精和饥饿，都像会流动的沉默
饥饿：引来出席的人/未出席的人，椅子饥饿/盘中有鱼，灯下有饥饿/饥饿是什么颜色，雪白，金黄/饥饿
时刻
最后的时辰
沉默地等在门外
他曾像一口井
永不安宁的
是我的昼，我的夜
最终都像心跳，夜里的蛙
落到井底
他的寂静我从不理解
你看过不了多久我们
将在灯下对坐：
消隐已久的
和即将消隐的
一个手握孤独
另一个在灯光熄灭间唱着
“永不”
第十二张字条
给H：
我为你偷来一整个夜
可是我没有蜡烛和酒
请你原谅
我的双手捧得太满
今晚六点半请在公园转角等我
（不知道往哪搁的月亮
我把它藏进你的橱柜了）
很多爱，B
赴约
今晚在临街的花店等我
你走来的路上
或许会遇见沿途
停下脚步向你微笑的
各个时期的我：
年轻的，年老的，失意的，远游的
请你买他们淡蓝色的心因为
他们比任何人都希望
你过一个愉快的夜晚
没有他们
我也不会在今晚的花店
满心欢喜地等你赴约
Let It Expand
让它膨胀吧
那颗你很久前留在她桌上的
空空的苦杏仁
让它膨胀，大到足以占满她的餐室
你那三千个渴望见到她的
无眠之夜
让它们膨胀
把一切丢弃在沉重夜色里
直到你唯一能向自己索要的
是最后一丝忧愁
让它膨胀吧
在她与你共享的夜里
让它膨胀
无论是你的孤独
还是你信件中大片的空白
让它膨胀吧直到
你再次见她
第五十七张字条
给H：
（Hey，你开始读了？请把我拿到灯下吧。）
今天我们认识二十二天了
这是我写给你的第五十七张字条
留这张字条前
我在你的灯下坐了一会儿
犹豫要不要等你回来
请原——
（画外音：门这时推开了，H走进来。B抬头，惊讶地放下笔。他随后起身，朝她抱歉地微笑。）
第五十七张字条的后面，是第五十八张字条，B后来补上的：
“Hello H.
依旧很多很多爱，B。”
句子
喜剧是悲剧剪下的指甲，里面塞了玫瑰。
风会寄丢信。我们，都是他寄丢的信。
时间也会长胖。你看这一圈圈年轮。
他也会变瘦。你看这些做得越来越小的钟表。
Hey
他们说/雨是云间的水
来下面的时候
会寻觅/干涸
会在/更大的雨里
找不到自己
在我的城市/雨不常下
这让我想起我们/想起我看你时
你看远处的眼睛：
会呼吸的镜子/我晚间的摇篮……
（如果这一切不是太多，我亲爱的）
有时/我闭眼在滂沱的雨水里
想着/如果我不再明白
我正如何度过这一生
我会怪罪/然后原谅
那对
我从未拥有过的/你的眼睛
（要是你能说：不，一点也不——）
他们还说/雨是爱情
偶然想起从前的事：给妈妈爸爸
有时
我们会突然想到从前的事
（在晚餐桌旁，弟弟床前……）
想着会笑，会安静
待三颗脑袋凑近后
我们才张开手掌
（嘘——剥花瓣呢）
弥足珍贵地
看一点点
听一点点
我们明白
记忆只会
一瞬间/一瞬间地
从它们的地方回来
那里闻起来像月亮
记忆在瀑布下受洗
（一年里很长一段时间
我们听着那里/轻微的声响/不安分的宁静）
雪里
米莎冬天来了
昨夜的那场大雪
我们永生难忘
（现在是傍晚
我坐在火车上给你写信）
我们穿过白雪覆盖的平原
先前随着我们奔驰的马匹
已经退回夜色消失不见了
我尝试睡眠像其他旅客一样
我回想他们在昏暗车厢里
逐渐沉默的样子
我想象我和他们之间
静静下落的雪的屏障
还有后面他们紧握的手
我安静下来
可是雪不停地下，米莎
我无法停止想念你
无法停止
那匹一直延伸到海岸的铁轨：
那只唯一赶在我们前方的
大雪里的黑马
最后一张字条
Hey H，
这是很长很好的十三年。
B.
字条背面B附了一首诗：
我注视你
你和你身边的一切事物
我开口嘴里却是大海
转身
寂寞像沙流入手中
（把灯打开吧
像我看你那样
好好看看你自己
你那么好）
你那么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