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兜在裙摆里
文/戴梦卉
南京的冬天就像一个沉默的前行者，和着城市匆匆的节奏，旋律里透着时代飞速前进却又紧张不安的脚步声。在这个六朝古都里，我们时而大声喧哗时而静默不语，如同古老的城墙渴望被倾听又渴求被遗忘。
匆匆赶去火车站接一个童年时代的朋友，打开音乐播放器，首页居然是英语听力训练，一瞬间的愣住然后滑动手指，男子低吟的声音随着公交一起发动。公交汽车是除火车外最喜欢的交通工具之一，坐在窗边感受呼啸而去的风，窗外的世界那么近却转瞬便被抛在身后，就像曾经遇见的一些人。与故友久别重逢的心情总是有些矛盾，害怕记忆欺骗了彼此；害怕叙述的片段都是臆想；害怕听到一个声音说：你们都变了！
耳机里的男声细腻柔软，倘若是让家里的老爷子听到，他定会嗤之以鼻，絮叨着这变迁的世道连审美都变得无法理解，想到这我不禁笑了起来。童年于我是最美最纯的时光，没有之一。路旁金色的银杏叶在阳光里跳舞，想起一个朋友的话：有人翩翩求记住，有人起舞求忘记。好在我还记得童年时代，那大片的田地里有追逐风筝的足迹；那交错的小溪旁有围捕青蛙的欢笑；那堆叠交错的记忆还有清晰的名字和面容……那个时候的我就像原野上的树自由行走，和祖父母生活的日子没有来自父母严厉的苛责和数不清的艺术班。最爱的时光在周六的午日，和现在一样温暖安逸的阳光让人梦了一场又一场。
就在我沉浸于对童年的追忆中时。右边的臂膀被轻轻碰触，身边的座位传来衣物的摩挲声，待努力睁开被金色眩晕的双眼，转头看见的却是一只被兜在大袋子里的棕红色泰迪犬。米色的手提袋包裹着狗狗的全身，不过还是可以看到它身上亮黄色的运动衫和牛仔裤，琥珀色的眼珠透着光泽映出我有些木然的脸庞。我感更兴趣的是这个手提袋的主人，一个不苟言笑的老伯伯。和这个年纪的大多数男性一样，头顶的毛发稀疏得像撒哈拉沙漠上的灌木，我相信他早已发觉我探究式的目光，不过还是选择目无表情地眺望着车窗外，大概在他业已经历的生活路途上已然习惯了各色的眼光；一身灰黑色的服饰远不及狗狗的运动衫惹人喜爱，不过年龄的增长就如同过气抛售，无论再怎么包装和宣传终究无法让惹人喜爱的情绪增益多少。另一边的女士显然也对带着宠物乘坐公交的老伯伯产生了不满，还有前排的年轻女子操着方言和同伴讨论着什么，钱、狗、衣服这类的词随着公交的节奏颠簸进我的耳朵，大概是在批判老伯伯把宠物照顾的比自己还好，只怕这一公交车的人存在这种想法的绝不在少数。
一站靠停，只有一个乘客上车，一个奇怪的乘客。年轻的女孩，扎着简单的马尾，踩着一双黑色的小靴子，如果不是那如同吉卜赛女郎的红色大裙摆，我并不愿将视线从可爱的泰迪犬身上移开。女孩没有精致的五官，但是年轻就是最好的化妆品，这足够让身边的朋友将“可爱”“漂亮”等华丽丽的辞藻送给她，她的神情看起来有些焦虑又有些抑制不住的激动，或许是赶着去见喜欢的男生吧，我为自己如此没有营养的想法自嘲地笑了。突然才注意到女孩的左手是紧抓着扶手，右手却提着裙裾，这样子大红的裙摆就形成了一个漏斗。正当我还在思索着，女孩的目光却径直对上我，那黑白分明的眼珠闪烁着跃动的星光，让我看得愣神。随着公交的停停走走，她的马尾和裙摆也肆意得飘动着。洋溢着善和美的笑容在她脸上绽放，让我也跟着牵动了嘴角。不知又过了几个站台，女孩依旧提着她的红色裙裾，那里面究竟盛放着什么样的宝物？看她并不那么费力，想来物品不重，可是女孩看起来很珍惜的样子，不惜拿漂亮的裙摆兜着，是什么呢？这个问题开始撕咬着我的脑袋，我开始发挥一切近乎合理的想象，一个答案出现却又被另一个答案否定，我知道其实只要走上前去谜底就会揭晓，可是我不愿承认的是我内心的畏惧和懦弱。害怕这样莫名的靠近吓到女孩，被视作出于恶的念想；害怕车上的陌生人带着奇奇怪怪的目光，打破我平静的路途；害怕这样的问题如此突兀，摧毁我用以被路人忽视的外衣。于是渴求与顾虑在我的内心交战，路途变得不再安宁，每一站是这样长让我无法解脱，每一站是又这样短让我害怕突然便失去了揭开谜底的机会。
公交再次开动后，女孩黑色的靴子踩着车板发出“嘎达嘎达”的声响，她小心翼翼地提着裙摆移向门边，此刻的我开始坐立不安，罗洛梅曾说现代人的焦虑有两个主要根源，一是价值感的丧失，二是空虚与孤独，前者似乎太过深刻那么是后者么？当我继续踌躇于解开谜亦或选择沉默的时刻，被忽视了的狗狗不安地开始在袋子里扭动身体，渴望逃出这个脆弱的牢笼。老伯伯却并未让它如愿，待他将狗狗调整至舒适的姿势时便起身离开了座位，狗狗的脑袋搭在袋子的边缘，歪头看着我似乎想说些什么，我看着它毛茸茸的脑袋一时间竟忘了打结的心情。老伯伯也站在公交的门前，旁边就是那个提着裙裾的女孩，我只是这样看着焦躁的情绪被暂且冷冻了，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无法言表的预感。狗狗显然吸引了女孩全部的目光，那位不曾多言的老伯伯竟也和她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些什么，慢慢笑容浮现仿佛锦鲤一个打挺破了冰面，原来这样的单薄，也远没有想象中的冰冷与坚硬。我静静注视着等待着，狗狗探出的脑袋挪向女孩的红裙，努力探头却还是差那么一点点，我失望地皱了皱眉。就在下一秒，女孩微微弯下了腰，狗狗似乎叼起了什么，我伸长脖颈眯着眼张望，可惜老伯伯的身躯恰巧挡在中间。“扑哧”公交再度靠站，门打开了，我失落地靠在椅背上，就在老伯伯下车的瞬间我看见狗狗望向我，摇晃着它的脑袋，，嘴里是一片金灿灿的银杏叶，圆圆的眼珠盯着我，我似乎可以看见它眼中我此刻傻傻的蠢样，我扑哧地笑了出来因为它邀功的得意模样。女孩也下了车，阳光照在她的身上我似乎闻到了太阳的芬芳，所有的不安所有的焦躁都在这一刻得到了释然。隐约看见女孩和老伯伯道别，离开往各自的方向。
这之后随着车身的摇摆，我似乎做了一个悠长的梦。梦里是一个提起裙裾奋力奔跑的女孩，裙摆里兜满了金灿灿的叶子，我知道那是成长中关于畏惧关于懦弱关于追寻关于踟蹰的片段，那是我们张皇失措却渲染了阳光的青春。车身的颠簸减缓，广播里是音调永远平淡的女声，我走下公交，路两旁的树叶在风里哗哗作响，仰起头便是无云的苍穹，脑海忽然浮想起帕慕克《雪》中的一句话：向生命妥协，然后老去，睿智得对世界一无所求。是的，我们可以在失望中碎碎念念生命的不公平，但却永远不要仇视生命，它承载着我们的童年时光，承载着我们带着伤口还放肆嬉闹的青春，承载着关于过去的念想还有关于未来的踮脚眺望。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我转过头听到她说：“好久不见”。
就好像被设定了一个目标
不知疲惫地努力奔跑
一个人提起大大的裙摆
里面盛满张惶失措的青春
红色高跟鞋送给路过的猫咪
期望获得一个同行的旅伴
扬起成人世界的微笑
掩藏幼稚如孩童般的心
于是猫咪跑走了
忙碌的没有时间去发现
辛苦追逐路尽头的光芒
眼睛刺痛地落下泪水
在时间里风干
忙碌的没有心情去擦拭
身侧变换的不同风景
眷恋着阳光
忙碌的没有力气去欣赏
请停一停
青春还兜在你的裙摆里
生命还流淌在你的血液里
不要那么慌张
不要那么急切
成长需要从容悠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