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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贵宾(1)

周富贵帮领导搬家,领导把一个打算丢弃的小柜子送给他。周富贵刚开始不敢要,担心领导认为他喜欢贪小便宜,后来,从领导和领导夫人的眼神中,读出他们是真心的,再看看这个小柜子,在领导家豪华的新居中确实没有自己的位置,周富贵这才欢天喜地地把小木柜搬回家。

柜子不大,并且旧了,但破是破,仍然是苏州货,好东西就是好东西,一看就知道是实木的,敲起来声音梆梆响,摸上去有质感,不仅周富贵喜欢,老婆陈竹花也爱不释手。说,这有钱人家的东西就是不一般。周富贵说,那是,要是一般,我能带回来吗?老婆伸出食指,在周富贵的额头上使劲点一下,说:“看把你能的!”

老婆在为小木柜擦洗的过程中,从抽屉里清出一堆废纸,诸如旅游景点的门票和各种优惠券、打折券之类。不用看,都是过期的。即便没有过期,陈竹花也不会因为能打折而去高消费。老公是临聘的司机,自己是餐厅服务员,虽然不是生产线上的工人,却也属于进城务工人员,即便是打折的高消费,也不是他们这种人能承受起的。

但是,有一张优惠券引起了陈竹花的注意。主要是印刷非常精美,十分漂亮,比较显眼,仔细一看,截止日期是12月20日,而今天才12月7日,就是说,还没过期,还能用。再看内容,居然是一张免费入住三洲田温泉度假村的贵宾劵。贵宾券上说,凭此券,可以免费入住温泉酒店,免费享受温泉浴,免费享用次日的早餐。

陈竹花的心动了一下。

关于三洲田温泉度假村,她当然没去过,可是听说过,听餐厅里的顾客高谈阔论过,电视上也偶然见过广告,她还隐约甚至向往过。当然,是那种一瞬间的向往,向往的不是很结实,毕竟,那不是她这种人该向往的地方。

出于好奇,陈竹花照着上面的电话号码打过去,一问,确实不收费,住宿不收费,泡温泉不收费,第二天早餐仍然不收费。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去享受一次呢?

晚上老公回来,陈竹花神秘地把贵宾券展示给周富贵看。周富贵不相信天下有这样的好事情,怀疑是套,如果不是套,真有这样的好事情,也绝对轮不到他们这样的人。

“怎么是我们这样的人呢?”陈竹花不服气地辩解道,“是杨主任那样的人。”

周富贵这才想起来,这张贵宾券的真正主人不是他,而是他们领导,也就是送他小木柜的杨主任。既然是杨主任的东西,那么当然一切皆有可能,不要说一张贵宾劵了,听说上次一个更大的领导搬家,还在一个不起眼的纸袋中发现一万美金呢。

周富贵仍然不是很放心,这是他的生活经验,凡是遇上好事情,都要多打几个问号,不要轻易高兴。周富贵也照着上面的电话号码打过去,得到的结论与老婆一致。确实是免费。凭这种贵宾券,完全享受“贵宾”待遇,入住免费,泡温泉免费,早餐仍然免费。为了进一步弄清楚,周富贵不厌其烦,反复追问,对方很有耐心,认真回答抑或说是解释说:“既然入住酒店免费了,那么泡温泉和第二天早餐当然免费,因为,不要说您有贵宾券,就是没有贵宾券,花钱入住,只要入住了,就一定免费泡温泉和享受早餐,这是规矩。”

“多少钱?”周富贵问。

对方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因为周富贵的这个问题比较突兀,与前面讲的问题连接不上。周富贵进一步说:“假如没有贵宾券,花钱,入住你们那里一晚上总共要花多少钱?”

对方回答:“标准价格三千,20日之前是淡季,优惠价一千九百元。”

周富贵的心里咯噔了一下。一千九百元?就是说我手上的这样贵宾券至少值一千九百元?!

周富贵不放心,再打一个电话,这次不是打到贵宾券上标明的旅行社,而是通过114查询,直接把电话打到三洲田温泉度假村的总服务台。并且换了个口吻,没有说自己手上有贵宾券,而是以一个有钱人的口吻,说自己周末想去度假,问怎么消费。对方的回答非常热情,说先生您运气真好,这几天正在搞促销,优惠价,每天只要一千九百元。周富贵问能不能再优惠一点。对方说已经相当优惠了,再过几天,就恢复每天三千元的定价了,就是找到经理打折,也最多只能打到两千八。

周富贵在打这些电话的时候,老婆陈竹花一直守在身边,连厕所都忍着没去,生怕漏听一个字,现在,听见对方这样肯定的回答,第一个想法就是把手中的贵宾券卖掉。不要说一千九了,就是一千,甚至九百,也卖掉。

可是,卖给谁呢?穷人,别说一千,就是一百,他们也不会买。富人,既然钱多了烧得难受,有家不住,硬是要花几千块钱一晚上跑到外面住,那么,他们还在乎多花千儿八百的吗?还会从别收手里买贵宾券呢?还会从他们这样的人手中买贵宾券吗?再说,有钱人也不相信他们手中有这种贵宾券啊,贵宾券,是他们这种人所持有的吗?最关键的问题是,在他们能说上话的人当中,压根就没有真正的富人,除了老公的领导杨主任。总不能他们再反过来把贵宾券卖给杨主任吧。

夫妻俩这样商量着,老公突然不说话了。

老婆问他怎么了?想什么呢?

周富贵说:“这东西不属于我们的,是杨主任的,我们应该还给杨主任。”

老公这么一说,老婆也不说话了,仿佛是买了几年的彩票,好不容易中一次奖,却被告知是搞错了一般。

“他们不会要的吧。这也不是现金。”老婆嘟噜着说。显然是不甘心。

老公本来想说,“那也不能要”,但没忍心说。

这时候,老婆又翻出一张类似的贵宾券,也是崭新的,但过期了。给老公看。老公看了,却不知道老婆是什么意思。

“这说明什么?”老婆说,“这说明他们根本不去用这种贵宾券!如果用了,怎么会有这么多过期的?”老婆说着,又从那堆废纸中七七八八翻出七八张过期的优惠券、打折券、贵宾券,都是崭新的,都是没有用过的,当然,都是过期作废的。

也是,周富贵想,杨主任他们本来就是“贵宾”,到哪里参加活动,不是剪彩,就是坐在主席台上,不仅吃喝玩乐全部免费,而且还另外收取“咨询费”,他们才不稀罕这种贵宾券呢,除非在免费住宿、免费泡温泉、免费享用早餐之后度假村还能派给他一个大红包。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贵宾券上没写,刚才电话里也没说,所以不可能免费之后再给红包,因此,对于杨主任这样天天享受贵宾待遇的人来说,不可能再去使用这种贵宾券。

周富贵是个处事谨慎的人,要不然,连临聘司机这样的位置也得不到。这时候,他仍然不是很放心,又从那堆废纸当中找出更多过期的类似贵宾券一样的东西,充分证明杨主任确实是把它们当废纸了之后,才说:“那么,这东西现在就属于我们的了?”

“当然”,陈竹花说,“你如果拿去还杨主任,主任不但不领情,说不定反而生气,因为你窥视了他们生活中的一项小秘密。”

有道理。真的有道理。周富贵闭上眼睛一想,就能想象出如果自己拿上贵宾券还给杨主任的情景。不但得不到讨好,反而遭领导厌弃。既然如此,我们何不自己享用?同样的东西,在领导手中是废纸,在我们手里,可是宝贝啊。

俩人取得一致意见之后,先是一阵激动,接着就开始为即将到来的超级享受认真准备。

首先是休假,周富贵好说,基本上和领导保持一致,领导肯定每个周末都双休,周富贵也跟着双休,问题是陈竹花在餐厅工作,几乎不执行劳动法,一个月能休息一两天就不错了。再说,休息是要扣工资的,陈竹花也舍不得。但这次不一样,这次是价值一千九百元的超级享受,赶上一个月工资了,一辈子可能就这么一次,少拿两天加班工资也是值得的。

陈竹花没有撒谎,这种事情也不需要撒谎,享受,尤其是超级享受,就应该让周围的人知道,否则,就等于白享受了,好比富贵不还乡一样。陈竹花对老板说实话,只是把实话稍微变通了一下,她没说是在老公的领导丢弃的一堆废纸中发现一张贵宾券,而是说自己的老公在单位表现不错,单位特别奖励了他们一次去三洲田温泉度假村过周末的机会,所以这个周末她不能加班了,要请两天假。说着,陈竹花怕老板不相信,还把贵宾券展示给老板看。

老板也为陈竹花高兴,仿佛陈竹花能享受贵宾待遇,就相当于他们整个餐厅都是贵宾了,遂恩准了她两天假,或者说同意她这个周末不加班。陈竹花在同事们羡慕的眼神中,开始了自己的短暂的周末超级享受。

他们做了充分的准备。翻出自己最好的行头。买了泡温泉用的泳装。陈竹花特意去东门买了一件打折的上海羊毛衫,还为周富贵添置了一双新皮鞋。不是名牌,但穿在脚上跟名牌差不多。卖家赌咒发誓,说鞋子其实是意大利名牌,只不过是在东莞生产的,还说许多意大利名牌其实都是在东莞生产的,贴上标签,就要卖好几千,没贴标签,算A货,质量一样,却只卖两百块。

入住手续在大梅沙的大峡谷门口办。星期六一大早他们就醒来,睡不着,干脆早早地从罗湖乘1路观光双层大巴来到大梅沙,步行到大峡谷门口办手续,然后在这里乘坐909路专线巴士去三洲田,并在那里入住温泉度假村,享受免费的温泉和早餐。这一切他们都在电话里反复确认了,没有任何问题。可是,临到办手续了,却被告知,因为正好赶上蓄能电站奠基仪式,温泉度假村的所有客房全部住满了。

周富贵当场有一种被人忽悠了的感觉,而陈竹花则差点哭出来。

“不过没关系”,对方立刻安慰道,“我们会安排同等档次的酒店给你们住。”

“哪里?”周富贵忍住愤怒问,明显感觉自己是被欺负了,心里想,倘若是杨主任来,他们是断然不敢轻易改变入住酒店的。

“京基喜来登大酒店,在海边,其实更好。”接待人员说。

确实可能更好。这地方周富贵来过。当然,是领导来参加活动,他开车,虽然没有在里面住过,但大堂还是进去过,富丽堂皇,可能确实不比温泉酒店差。周富贵心理平衡了一些,但仍然不乐意。

“那不行”,周富贵说,“我们主要是想泡温泉。”

“是”,陈竹花附和说,“我们要泡温泉。”心里想,不泡温泉,我们特意花钱买泳衣干什么。

“不耽误。”对方说,“你们仍然可以去泡温泉,只是晚上住在京基喜来登大酒店。”

“如果你们实在不愿意,下周再来也可以。”对方补充说。

改日再来是不可能的,假已经请好了,现在回去,不仅不能保证下周末还能不能请假,而且还丢人。陈竹花这个时候回去上班,不是被八婆们笑话死?

陈竹花把老公拉倒一边,低声说:“更好。这样我们两个地方都玩了。”

既然老婆说好,周富贵当然没有任何意见。

两个人先到喜来登酒店办理完入住手续,然后乘909专线大巴上山。让他们略微感到有点不爽的是,酒店的入住手续虽然办完了,但被告知须等到中午12点之后才能进房间,现在还不到11点,难道让他们坐在大堂里等一个多小时?夫妻俩一商量,干脆先上山泡温泉,然后下山入住。

上山的909专线巴士的车票十元钱,这个钱要他们自己负担。好在两个人来回总共才四十元,出来玩嘛,总不能自己一分钱不花,即使安排在温泉度假村入住,上、下山的费用也是要他们自己承担的,他们对此无异议。

下了车之后,还要走一段路,才能到达泡温泉的地方。这段路,山清水秀,景色诱人。两个人虽然从小在山里长大,但像这样的山水还是第一次见到。群山之间有一潭因泉水形成的高山湖泊,湖泊四周全部是一栋挨着一栋的洋房,跟童话里面的景色一模一样。他们虽然没有去过国外,但在电影、电视或报刊上看到过国外的建筑,知道这样的房子只有国外才有,并且,即使在国外,也不会把这么多漂亮的洋房如此密集地建筑在一块,另外还有海盗船之类,太漂亮了,太奢华了,太“外国”了,因此也就显得不真实了。周富贵因为给领导开车,虽不富贵,但有见识,小时候看阿尔巴里亚电影,对金发女人印象深刻,有一次在大街上恰巧遇上一个,满头金发,比电影上的金发女郎还漂亮,但正因为太漂亮了,反而不真实了,走近一看,果然是一张中国人的脸。现在的情况也类似,随着陈竹花的一惊一乍,周富贵反而觉得这些景色正因为太“外国”,所以反而不像真正的外国了,明显是“人造外国”嘛。但他不想扫老婆的兴,所以没有说,相反,还迎合着陈竹花的惊喜,摆出一副自己也十分惊叹的样子。

温泉的奢华和设施之完备超出了二人的想象。室内有纵横交错两个游泳池,还有干蒸和湿蒸以及供儿童戏水的浅池子,竹花不禁想起儿子,想着如果儿子不是丢在老家让爷爷奶奶带,成为所谓的“留守儿童”,而是在深圳,这次带来一起玩玩该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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