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旷的街道上,缓缓走来一行人。天印当街而立,静静候着。几人见到他都有些惊诧,立即加快步伐,上前行礼。
为首的颜阙道:“衡无大人竟亲自前来,想必也是因为得知了段飞卿现身的消息?”
天印微微颔首。
颜阙转头看了一眼,旁边是一间客栈,探子明明说段飞卿现身的地方距离此地至少百里,他却出现在这里,只怕有别的缘故吧?
他暗暗留了个心思,又立即恭谨地道:“属下已经察看过,那人并非段飞卿,看来是我们的探子看错人了。不过属下已经吩咐下去,下次见到任何像段飞卿的人,都立即斩杀,不可放过。”说到这里他稍稍顿了顿,似试探般看着天印:“敢问衡无大人,属下这番安排,您可还满意?”
天印的眼神轻轻斜睨过来,面无表情。
颜阙清楚他口不能言,但也恰恰因为这点,叫人猜不透他所思所想,此时此刻,竟觉得有些惴惴不安。直到天印点了点头,他才有些放松,可这种心情又让他很恼火。
天印转身就走,颜阙和其他人都赶紧跟上。独木凑过来拉拉他的袖子:“你是不是还怀疑衡无来自中原武林啊?”
颜阙白他一眼,没有回答。
这是明摆着的,需要怀疑吗?
当初中原武林与圣教大动干戈之际,四大护法都不在教中。颜阙是在西夜王宣布上任衡无死讯后才匆匆赶回的。他特地赶在其他三位长老前面,是以为衡无一死,他有机会继位,却万万没想到会半路杀出个天印。
总坛的弟子几乎都被剿杀殆尽了,独木只好将手下的分坛弟子们调来清理总坛的一片废墟。那日已是最后扫尾之时,颜阙正计划着稍后便向其他三位长老提出自己继位的要求,还计划好要把跟自己交好的独木提拔为左护法,便有弟子仓皇来报,在密道深处发现了个活人。
那条密道是连接圣教和西夜王宫的通道,平常只有衡无才有资格进入。所以即使未曾见识到实际情形,凭直觉颜阙也能断定这人就是除了衡无的人。
那人虽然还活着,但已等同死人一个,心跳缓慢地几乎叫人听不出来。颜阙最先赶到,仔细检查过他的情形后暗暗心惊。
此人不是快死了,也不是成了活死人,而是正从死亡渐渐苏醒。这说明当时他在受到重创后是故意自己封闭了经脉,让自己龟息休眠,待到慢慢恢复之时,再苏醒康复。
颜阙震惊不是因为第一次见识到这种神奇的武功路数,恰恰是因为太熟悉了。因为这套龟息之法正是来源于圣教绝学《化生神诀》。
化生者,化死为生也。置之死地而后生,这是逆天的武学。可是这人居然练成了!
他故意将此事隐而不报,请来其他三位长老,商议要如何处置此人。西夜王已然宣布了衡无的死因,他们又和衡无素来不和,没理由替他报仇雪恨,如今此人既然半死不活,那便随他自生自灭好了。颜阙同意了,主动提出由自己将这人送出总坛,暗下决心在路上将之除去。
就在结果出来后不久,有幸存的弟子认出了这人,说此人乃是唐门掌门天印,之前投靠了圣教,却在最后关头对衡无倒戈,是个细作。
颜阙闻言自然兴奋,当即提出要将之诛杀。其余三位长老虽然对衡无没有好感,对圣教却是忠心不二。天印的所作所为是造成圣教遭受重创的主要原因,自然该杀,他们并无异议。
可惜老天爷又一次开了他的玩笑。颜阙还未动手,天印就苏醒了。没人来通知他,因为天印直接一路杀到了他面前。
没有一个人能治得了他,教中弟子几乎蜂拥而上,无一人可近其身百步之内。
其余三位长老见到他出神入化的身手,才惊愕地发现他已经练成化生神诀。且先不说教规,如今西夜王正对圣教大加打压,他现身地如此及时,不是上天恩赐是什么?
长老们当即跪下叩拜,山呼“衡无大人”。
天印仍处在走火入魔的状态,浑浑噩噩,口不能言,只知杀戮。众人退避了几日,他水米未进,因体力透支才倒下,醒来时虽是清醒了,却已完全忘记前尘往事。
就算他是中原武林的人,三位长老也不愿意放弃这么一个强大的武器,何况如今这幅光景,他们愈发放心了。
颜阙恨得咬牙切齿,可情势所逼,终是不得不承认新衡无的身份……
每次回想起这段往事,他的心情都变得很不好。但独木对此毫无所觉,一起****中时,他还好几次夸赞了衡无的身手做派。
“你说,衡无大人记起往事没有?他若是记起了自己是天印,届时找到了段飞卿,指不定会手下留情呀。那可不妙,段飞卿对魔教动了一次手,难保不会有第二次,此人还是除去的好……”
“你说的没错。”颜阙脸上忽然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其实要想知道衡无大人有没有记起往事,也并非难事。”
独木一愣:“你有法子?”
“你可还记得白天见过的那个男子?”
独木回忆了一番,点点头:“自然记得,我当时就觉得衡无大人对他欲言又止,但你不是不信的么?”
颜阙转头,又朝客栈方向看了一眼,幽幽笑了:“信不信,要证实了才知道。”
“嗯?你要怎么证实?”
颜阙白他一眼:“你太笨,还是不知道的好,免得给我泄露出去。”
“……”
自从在魔教落脚后,天印就养成了就寝前检查房间一切事物的习惯,因为他不相信这里的任何人。
今夜亦是如此。确定周围一切无异常后,他在床边坐了下来,想起初衔白问的话,才陡然记起,自己真的已经三年未曾离开西域了。
他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解释才好,在温泉山里走火入魔那次,他曾跟初衔白说,也许有朝一日他也会失去记忆,也会被人欺骗利用,没想到一语成谶。
直到去年,魔教方才开始渐渐脱离朝廷,而他的记忆也是从那时起才渐渐恢复。那还要拜段飞卿所赐,一直失踪的他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冒了出来,探子来报时,他觉得这个名字分外熟悉,渐渐的,那些前尘往事也被牵扯出来了。
他当然想立即就赶回中原去,但魔教岂是这么好脱身的。如今这几个长老之前虽然都不曾见过他,他在魔教做内应的事也就会被一并挑出了,想必也会掀起一场轩然大波。
他没有心腹可用,无法探知中原具体情形,连初衔白的情况也一无所知,但又想到尹听风必然已经将虚谷膏送到她手中,这才放心一些。
本来还想着要寻个好时机再神不知鬼不觉地脱身,但今日见到了初衔白,他无论如何也待不下去了。何况她的身边还有他们的女儿。
天印想到孩子那张小脸,心里似涛天巨浪般翻滚不息。从不知道她的存在,这三年来他未曾尽过一天父亲的责任,光是这一点也让他按捺不住了。
“笃笃笃……”
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天印收敛情绪,正襟危坐,便听外面有人恭敬地道:“衡无大人,小的来伺候您洗漱。”说完停顿一瞬,径自推门进来。
天印不能说话,下人们一直是这么伺候的。他起身自己脱去外衫,刚要去接毛巾,忽然脸色一沉,拿起被他随手扔在床上的外衫放到鼻下嗅了嗅。
“衡无大人?”下人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天印压下情绪,摆摆手示意他出去,待门一关上,手指便紧攥着外衫,脸上隐隐露出怒气。
有人给他下了子母香,他今晚去过的所有地方,只怕都已落入他人眼中。
不用想就知道是谁干的。
天印将衣服丢入炭盆,看着它焚烧殆尽,眼神忽而一转,微微笑起来。
既然如此,不如借你这把东风,送我回归故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