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他从来没有说过,但她知道,这京都对他来说从来都是危机四伏。他虽是悄悄地潜入,但这里原本潜伏了多少暗探?有可能是王上的,有可能是太子枬,还有可能是那个什么门主的。他与王上的恩怨,她从未问过,他也从未说过。从最初她在苍翠山见到那场对峙的时候,她就知道,璟沅早就知道要对付他的人是自己的兄弟、当今的王上,太子枬不过是王上手中的一把剑罢了。可是她献上的冶铁技术和兵器图纸,只能让王上暂时放下他的私人恩怨,一旦当权者得到他要得到的,那暂时隐藏起来的燎牙就又要露出来了。太后的病,也许就是唤他回京的一个局,只是他们没有想到,璟沅会提前得到消息暗中回来。如果真是这样,那那个人,未免太心狠了。她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
突然腹中一暖,一只大手按在她的小腹上,连带着把她的小手包在里面。
一个柔柔的嗓音在她肩头响起,“冷了?”
她闭着眼睛,拿脸朝他额头蹭了蹭,“嗯”了一声,没有说话。
他也没有说话,良久才吐出三个字,“对不起。”
“咦?这是为什么?”她好奇地看着他。
“很多事。我觉得, 我做得不够好。”比如说没有给她想要的自由,比如说因为自己害她中了蛊,还比如说那个无缘得知的孩子。璟沅喃喃地说,“我本打算,在凉州就可以过只有我们两个人的生活,谁曾想,又要回到这京都来了。”凉州曾是他设想的自由之地,她在那里可以尽情地发挥,随心所欲地做自己想做的事。资源、商铺、人手,他都给她准备好了。甚至让寇娘把她的钱财都运到凉州去,他真心希望她能扎根于凉州,再不回京都这个是非之地。反正她与伍家也算不上什么正经亲人,伍家那边,自己完全有办法在朝中给他补偿一二。何况有太后的赐婚懿旨在手,他们就算在凉州大婚,王上还能治他个欺君不成?然而他没想到的是,璟汰竟然来了一招釜底抽薪。
她拍了拍他的手,“我都知道。”她知道他生身父母去世时在他心底留下的那两道 无法弥补的伤痛,又怎能眼睁睁看他经历第三次?
“我已经听了宫里传来的消息,多亏了夕儿你对症下药,解了母后的病情。”
“璟沅,虽然之前我们在回来的路上有过无数设想,但眼下的局面来看,太后那边,会不会仍然有危险?”他视太后如母,如今危机未解,最关心的自然是太后的安危。
“我已多加了人手去护住母后,也叮嘱了她与苏嬷嬷等,依旧装病以免打草惊蛇。应该在我们大婚之前,母后的安全是无虞的。”
她想了想,“宫内之人大多知道我略懂医术,如果让他们知道我替太后诊过病,怕是有心之人还要生事。而且太医请脉之时难免露了馅。不如我明日制些药丸,既可给太后娘娘补补身体,又可紊乱脉象,让太医看不出什么端倪来。”今日没有进宫,不知道太后有没有让太医替她把脉?看来,明日还要把小白带去宫里检查 一番,莫让人有机可趁。
璟沅大喜,“还是我的夕儿厉害。母后这里有你,我也可放开手脚安排宫外的事。”
她敏锐地问,“是不是大婚那日,有什么事情发生?”
璟沅点点头,他本也没有想要瞒她,“大婚那日,我想把太后接出宫来,然后想办法送到凉州去。”
“这不合规制吧?”卓夕条件反射地问。一宫太后不在宫内安养天年,跑到宫外成何体统?不过想想,太后都已经性命堪忧了,还管他什么规制不规制?
“如果王上能答应让太后随我回凉州安养天年,我便可答应他,永不回京。”
“不过,太后始终是王上的生母,王上怎会答应?”
“是啊,王兄怎么会答应呢……”璟沅喃喃说着,尾声渐渐低了下去。
卓夕往他怀里靠了靠,很快也进入了睡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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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卓夕照例去老夫人那里请安。刘氏就像是算准了时间等着她似的,拿着长长的嫁妆单子正与老夫人商议。
想到自己终究是亏欠了伍家的,刘氏又向来善待于她,不管刘氏是不是刻意的,她都只能领了这份情。于是卓夕便只得装作惊喜略带娇羞的神色上前见了礼。
老夫人笑呵呵地让她起了身,说道,“早些年听说广安侯爷是少年将军,威风八面,在京都里时常横行四方。这几年虽说因着先茹大妃去世的缘故,他无心政事,四处游历。但是身边倒是清静,没有听说过什么媵妾通房之类的。小六儿,你是个有福的。”先前不能妄议王亲,如今这个广安侯爷即将成为自己的孙女婿,自然想要好好炫耀炫耀说道说道。
“可不是么?”刘氏满脸堆笑,“早就听那些世家夫人说了,广安侯爷三岁能吟诗,七岁能作文,九岁上马十岁打天下。十三岁一战成名天下,那天万沙城之战至今还令许邹国闻风丧胆,打得许邹国至今都不敢犯我西南边境。那可是当世良才呀。虽说此前有婚约在身,但侯爷这么些年来确确实实身侧连个丫环都没有。我们小六儿是王上赐婚,府里又干净,老夫人您就放宽心吧。”
“小六儿,你在广安侯府任宜侍,也算是服侍过侯爷一段时间,他长相如何?待人可好?可有什么不大好的嗜好?”
卓夕鲜少有听到璟沅幼年轶时,正听得津津有味,猛然听老夫人这么一问,回过神来,嗔道,“祖母,我其实,并不……”她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形容他,却听一个声音自帘外传来,“自然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竟然是伍行打了帘子进来了,给老夫人和刘氏行了礼。伍行表字堇瑜。
老夫人哈哈笑道,“堇瑜来了,对了,你在侯爷麾下多年,你来说说,侯爷是怎样的一个人?”
伍行笑着说道,“侯爷他待人有礼,治下严谨,又足智多谋、身先士卒,军中没有不服他的。就是这几年四处游历,也常常路见不平拨刀相助。有一次侯爷身边仅带了六个侍卫,听说章华山上的鸿成寺主持无原大师讲经,吸引了四方僧人和八方百姓前往听讲,便也带了六个侍卫前去凑热闹。不料听讲途中有另一个大齐寺的方丈竟然与无原大师辩驳了起来。一个说人若如今受苦受难是前世因今世果,一个拿刚刚受了灾的州县百姓为例说天灾岂非人祸。正好邻县有一群正被收留在寺中的受灾百姓听着听着群情激愤,与那寺中僧人起了冲突。混乱中有人打翻了油灯,点燃了佛祖面前的帷帐。侯爷登高一呼,喝止住众人的混乱惊恐,慢慢有序朝门外撤出;一面又让侍卫唤了僧人去后院打水,扑灭寺中火患。岂料那佛像面前的地板竟是空的,那灭火的水一滴也没往外淌全都漏到了底下。侯爷疑心地下另有乾坤,才让人悄悄去报了衙门。县丞派了一百官兵围住大殿后才撬开那地板,竟然发现了一个被通缉了十几年的江洋大盗藏身于此。侯爷命人拿住了他,审了才知是他让人在百姓中挑拨,试图引起混乱,好方便他与一干兄弟把地底下的赃物运出此地。你们说,侯爷机智如此,六妹也是足智多谋,日后 他们要是有了孩儿,那不得多聪明伶俐?”
前一刻还说得紧张万分,后一刻伍行竟然打起趣来,听得老夫人和刘氏哈哈大笑,卓夕则是羞得满脸通红。
“大哥,你莫要笑我了!还是赶紧让母亲 替你娶个大嫂回来管管你这张嘴!”
老夫人也道,“正是正是,堇瑜年纪也不小了,我等着抱孙儿已经等太久了。”
刘氏也想起此事来,“母亲,我已经挑选了几个人选,就等着堇瑜去相看一番。等忙完了小六的大婚,我便安排相看之事。”
伍行笑意盈盈,“全凭母亲作主。还是先商量六妹的婚事要紧。”
刘氏才重新拉回话题,一脸慈爱地看着卓夕问,“听说吴妈妈已经回侯府准备大婚之事了?她可有差人送了信来?”
卓夕知道她问的是上次她提到的侯爷的身量尺寸,现在明面上璟沅未回京都,自然只能由正院的管事嬷嬷先行提供最新的尺寸来准备着。待到璟沅回来后再去准确量了,才能对衣衫尺寸进行小修。她略低了低头,示意跟在身后的小骊。小骊机灵地把一个信封呈了上去。
卓夕道,“这是年节时新做的衣裳尺寸,还得劳烦母亲让针线房的先准备起来。小六儿从小针线上的事就不大懂得,这事还得母亲多多费心了。”
“这是自然的,需要你动针线的时候,母亲会提醒你的。”刘氏笑着应下了。虽说大婚之前的锦被枕套衣裤鞋袜新娘都要新手缝制,但大家闺秀有几个是全部亲自一针一线缝绣的?都是要家里的绣娘们帮衬,在关键的位置新娘动手缝上几针表示个意思也就罢了。
卓夕又坐了一会儿,听刘氏与老夫人商量那日宴请宾客的名单后,便也告辞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