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安侯在三月十五的时候终于在京都一干人的望眼欲穿中鲜衣怒马过了城门,直奔王宫,脸上是止不住的欣喜雀悦。
而勿凉王璟汰却看着面前毫发无伤的锦衣少年心里充满了失望,挥了挥手以示他接受了广安侯的谢恩,便让他退下。
随后广安侯去了慈安宫请安,却在片刻之后一扫之前的愉悦神色怒气冲冲地冲进了紫宸殿王上的前面。五河在一旁立刻就警惕起来。
璟汰诧异地看着面前的弟弟,问道:“璟沅,发生了何事?”
“太后她老人家,怎么病得这样重?”璟沅难掩悲伤。
“母后已经卧床了两个月,太医们尽心诊治,却始终不见好转。寡人也常常彻夜难眠,担忧母后的病体。怎么你和母后常常书信往来,母后没有提及此事?今日倒也是寡人疏忽了,寡人这就请太医署的医官前来向你详细叙述母后的病情。”说着他吩咐五河去把太医署今日当值的所有医官都请过来。
璟沅急急说道,“母后瞒着我,王兄却如何只字片语不提?臣弟还记得小时候母后冬日不小心冻伤了手,王兄着急忙慌的去了太医署巴巴地求了膏脂来亲手给母后敷上。母后虽然只教导了臣弟几年,但臣弟一直视母后为亲生母亲,若是母后这次有个……”他突然噤声,缓和了一下语气,“不不,母后定能千秋万载的。今日我去瞧她,她问起我的婚事,很是高兴的。”
璟汰面色也放松下来,“母后病体怕是因着正月里天气寒冷所引,那也是陈年的旧疾了,是棘手些。如今已进入三月,天气渐渐转暖,定是能慢慢好起来的。她也是挂念着你的婚事,才急急让寡人给你们赐了婚,又挑了最近的日子定下婚期。寡人也是想能借此让她老人家高兴高兴,说不准,一高兴病就好了。”
说着太医署的几个医官都到了,璟汰指着他们说,“你们几个,好好与侯爷交代交代,太后的病情如何了?”
为首的陈太医擦着冷汗慢慢与璟沅说起太后的病情,不外乎是外邪侵身、郁滞于胸之类的。
璟沅听着有些不耐烦地道,“你们太医署的药既然无效,不如我明日带上我府上的良医,我再四下广招民间医术高超之人,难道就不能找出病因?”
医官们呐呐不敢言语。
璟汰啐道,“寡人早些时日便在城门口张贴告示悬赏名医,至今 都无人来揭榜。你去招了就能出奇效?”
璟沅满不在乎地说,“京都没有,定州、青州难道就没 有吗?凉州那边我也让人张榜去。重金之下必有良医。”他想了想,语带兴奋地说,“王兄,您刚刚说京都寒冷才引起母后的旧疾。可是凉州暖和,大婚之后,不如让臣弟带着母后前往凉州休养几日如何?说不定母后病体便好了!”
璟汰下意识就反对,“太后凤体贵重,如何能随意出宫?万一有个什么闪失,你我都承担不起。”
璟沅却笑着行了个告退礼,“王兄,这个主意还是请母后定夺罢。母后久居宫中,说不定也希望能四处走走看看。臣弟这几年没学别的,就是四处游历长了不少见识,正好可以陪着母后四处看看解解闷。臣弟这就告辞了,去问问母后的意思。”
璟汰头痛地说,“沅弟,莫要想一出是一出的。太后出宫兹事体大,寡人还要从长计议。你刚回来,先下去看看你的婚礼筹备得如何了。若是有什么短缺的,不要客气,报了内府就是。”璟沅应了声“诺”就告退了。
也不知广安侯再次进慈安宫说了什么,众人只见广安侯自王宫出来后,这个大婚在即的侯爷并没有想象中的喜气洋洋,而是阴沉着一张俊脸,眼神凌厉,不禁让人想到了六年前那个怒斩十万俘虏的狠辣少年。虽然没有腾腾的杀气,但满脸阴云却像是雷霆暴怒的前一刻。有眼色的人都离得远远的,就连宫里往常与他熟悉的引路太监也只是默默地带着路,大气不敢一出。
消息一出,一干朝臣便揣测是不是广安侯嫌弃王上替他选的夫人出身太低微,但却因为是王上赐婚不好抗拒,所以才引得他怒火从生,不得宣泄。
有一些正在观望迟迟没有送上贺礼到伍家的朝臣及家眷陡然松了一口气,看来侯爷是不满意这桩婚事的,他的外家品级又低,看来可以不用结交讨好了。
但是在他回了侯府的第二日却又立刻传出了令人震惊的消息:广安侯以婚期将至侯府无处宴客为由,完全不顾正卧病在床休养生息的滕营国太子不良于行,执意让太子及太子妃连夜搬往驿站居住。气得太子容连夜上了一封弹劾广安侯的折子呈到了王上的案前。
王上大怒,宣广安侯进宫训斥,得到的答复却是:广安侯忙于准备迎亲事宜亲去了定州安国公送请贴,要过两日才能回来。
这又让朝中众臣看得傻了眼,不知道这广安侯到底是满意还是不满意这场婚礼?若说是满意,前几日的阴霾是怎么回事?若说是不满意,又为何因着筹备婚礼之事如此兴师动众不惜得罪邻国太子和王上,还请了安国公前来观礼?
一些朝臣及夫人又坐不住了,拿着名帖重新开始犹豫不决,到底要不要上伍家探探口风呢?
转瞬到了三月二十五。内府负责此次大婚的大太监良裕带领一干太监宫女来到侯府的时候,惊异地发现广安侯竟然请了司寇西驰、如今已是邢部士师上大夫的吴笙、司空乐恪、内史曹竡、内史何谦等一起与他迎亲催妆,甚至连那个曾经与他当廷谩骂的小司马中大夫公孙里也来了。看这阵势,良裕心里有些发慌。这广安侯也太不讲究了,一般迎亲催妆的男傧相都是邀了自家好友凑个热闹,多是平辈臭味相投的好友之类,更要身家清白图个吉利。而那西驰司寇不仅年逾五十,更是个著名的严刑酷吏,手上不知沾满多少鲜血,面相凶恶。这样的人,若非同僚下属一般人家红白喜事避之不及,侯爷更可以不需理会,竟然请了他当迎亲傧相?公孙里最初只是一个七品的秉笔小吏,那一年为了万沙城之战当廷训斥侯爷小小年纪心狠手辣、草菅人命,出口成章远胜他的笔下功夫,公孙里因此而一骂成名,从此平步青云。此后两人见面更是瞪目哧鼻,恨不得一口唾沫吐到对方脸上,竟然也请了他?唯恐自己的婚礼不乱么?若是在礼堂上公孙里再来一出“出口成章”怎么办?
不行不行,这个迎亲阵容,他要上报给五河大监知道才行。明天据说宫里的三个贵人都要前来观礼呢。想到这个,他又是一阵头痛,要说宫里的贵人出宫观礼也不是没有先例,但是三个贵人齐齐出宫这可是头一遭。都说王上最是宠爱这个弟弟,看来所言非虚。广安侯与王上虽不是一母同胞,却是同在太后膝下长大,自是感情深厚。王上登基之前,已经实际掌握了监国之权和大部分兵马调动之权,早早就将王族那些兄弟迁往封地,并让他们无召不得回京。唯 有这个亲弟弟,由于太后的缘故,却无法令他永不回京。王上纵容他肆意往来于封地与京都之间,哪怕是前几年他游历四方,也任由他。直到先王薨逝,王上才召了他回京奔丧并督造陵墓。之前王上也是听说侯爷与那伍家六小姐两情相悦才给他们赐婚的,怎么侯爷好像并不高兴?还把他的仇人召到婚礼上来恨不得能大闹一场?明天的婚礼万一真闹起来了怎么办?
正想着底下的小宫女上来禀告说吉时快到了。于是他只得振作起来,叫来一个小太监带了口信回宫,又领着剩下的人陪着笑脸进入大院请侯爷前往伍家迎亲催妆。
一行人浩浩荡荡到达伍家时,门口早有等着的小厮噼里啪啦地放起了鞭炮,引来街坊邻居过来围观。侯府的催妆盒子摆满了青铜器皿、整猪整羊,在太监宫女的有序队列中陆续被抬入伍家。周大管家早就指挥着下人接收催妆盒子,又将迎亲傧相队伍迎入正院。那一百二十八抬嫁妆已经准备好码在大院里等着。伍之连和伍行出来接待时,一看这样老少搭配的阵容不禁有些傻了眼。不过这几个都是声名赫赫,伍之连顿觉受宠若惊,也不及惊讶,立刻就迎了上去与他们寒喧。
广安侯却只是与伍行在一旁说话,说了一会后有人来报说开席了,璟沅才被引到了席面的主位上。
刘氏与伍家和外家一众亲眷在落月院,一面打点着第二日正日要穿戴随嫁的物件儿,一面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卓夕作为新娘子自然无法回避,只是这三姑六婆的亲眷她都不太熟悉,也没心思去熟悉,好在与她比较亲近的伍茹一直陪在她身边说说话,才不至于让她那么无聊。老夫人也移步此处凑趣。
伍娇则是一直不见踪影,她知道定是因为那几日阖府上下吃了宫里送来的喜饼后让她躺了几日错过了宫选相看,也不知道躲在哪处生着闷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