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夕从来没有想到这些人对于兵器制造竟是如此狂热。中午吃饭时他们也是千呼万唤才分批出来匆匆扒了两口饭喝了一口汤又跑回车间去了。她一直也没进车间,在外面时不时听到里面闷闷地传来的欢呼声,想必是又有人成功锻出了好兵器。她只好收拾好东西后,又捡几样在这里发现的几种矿石配了一些粉末。然后在极度无聊之中走了出来,逛到厨房看到厨娘已经开始生火准备烧菜。她上前去打了个招呼,“马夫人。”
厨娘一看是她,忙停下手中劳作过来行了个礼,“姑娘快别这么喊,我娘家乳名珍,姑娘不介意的话可以唤我珍娘。”
卓夕从善如流,“珍娘,你在做什么呀?”她惊奇地发现珍娘竟然在淘小麦准备煮饭。中午有鸡她还没有反应过来,以为又是侍卫们打来的山鸡。如今看来,是内府的粮草运过来了吧?
一问珍娘,珍娘果然回答是,“大伙儿这几日光吃野果稀粥都吃腻了,早就不知啥是肉味儿。奴家先煮两顿肉食,让大伙儿尝尝肉味。”
卓夕顺着珍娘示意的视线看过去,果然见旁边又有新杀好的两只鸭,另一个角落堆满了蔬菜。时值夏秋,蔬菜还是比较多的,还有些蘑菇。另一排的墙边居然还摆了一排的酒坛子。
“管事说,内府每月都会运来一车的家禽和一只猪,让奴家不要吝着煮肉食。匠人的待遇就是比我们之前当奴隶的好太多啊。”在奴隶的眼中,匠人基本就是官了。珍娘一边说着,一边把手里的小麦加了粟一起放进饭屉里。又舀了一盘水倒进另一口大锅里,准备下鸭子。卓夕看着眼皮一跳,鸭子本就一股腥味,这里又缺少葱姜蒜等调料,像中午一样煮一锅汤,她估计要吃吐了。她连忙喊住珍娘,“珍娘,我曾经和家里的厨子学过一种烹鸭的方法,能不能让我试试?”
珍娘唬一跳连忙摆手道,“这可怎么使得?定要弄成一身腥臭的。姑娘还是一边看着好。”
“那我说,你来做。”卓夕也不想弄得一手都是腥臭味。
珍娘想了一下,笑容满面,“好。多谢姑娘。”谢什么她也没说,她知道卓夕是想手把手教她做新菜,既然她没明说,自己也就笼统地表示谢意就好。
卓夕大喜,教她用热水把整只鸭子在水里焯过,然后把灶里的整个青铜锅拿起来,又让珍娘到车间里抱了两根那些侍卫们淘汰下来不用的青铜剑,洗净穿好鸭子搭在灶台两边烤起来,一边烤一边翻。
没有调料,只有拿一点他们喝的酒,加点盐,又加了点中午剩的鸡汤和蘑菇,慢火熬绸。另外又让珍娘用捣药的杵子把小麦颗粒捣得粉碎,一边和珍娘说可以让马三有空的时候按照车间内铜磨的样子做一个石磨,就可以把小麦轻松磨成粉了。待两只鸭子烤得外焦里嫩之后,再把锅架上,卓夕亲自示范了一下用小麦粉做成的薄饼,可惜薄饼老是吃到颗粒,不够细腻,不过比起中午的粟米饭来强上太多。看到旁边有莴苣,让珍娘细切成丝焯熟,再手把手教珍娘把烤鸭片开。全部准备就绪后,她示范了一下北京烤鸭的吃法,就卷了一盘拿回房里吃了。她倒不是遵守男女不同食的腐朽原则,只是不想和那些陌生的内府来的匠人打照面,一个照面又要花费不少精神去应付,还容易引起上面的想法。既然璟沅把她藏在后面,她也就乐得躲在后面。
珍娘也试吃了一口这北京烤鸭,快活得简直舌头都要吞下去。她想了想,连忙又从后面的禽舍里抓来四只鸭,依样画葫芦烤了。这样的美食,这么多人,至少一人恨不得吃下一头去,两只哪里够分的?六只已经不少了,但是众人肯定会嫌少。不知道管事的吃了会不会问上面多要些鸭子来?不行,要把鸭腿上最好、最嫩的那些皮留给他。刚才姑娘还问有没有什么冰糖、什么酱油、什么姜葱之类的调料,回头也要问问管事的能不能一并要了来,要是能要来,这可就是天底下最好的美食啦!
很快晚饭时间就到了,居然还是没有一个人影。珍娘拿着一只刚烤好的烤鸭走到车间门口,大声唤着大伙出来吃饭。过了一会,有人闻到奇香连忙跑出来,匆匆见到桌上烤得金黄的就要伸手抓。珍娘打掉他的手,叫他去洗手,再等其他人来了一起吃。那人到水盆里随意晃了两下手,扯着嗓子向车间方向喊了几声,就又有几个人跑过来洗了手坐到了桌子面前。珍娘给他们示范了一下吃法,立刻几双手就一哄而上巻了几卷,吃下肚,瞬间一只鸭就风卷云残没了。这几人都是内府来的,鸡鸭对他们来说都不是稀奇物事,但这种吃法让他们大为赞叹,直称吃到了最好的人间美味。其余的人闻声赶来,片好的余下五只鸭很快就被他们一抢而空,直嚷嚷着太少了。珍娘借机向管事的建议下月请内府多送些鸭来,管事眼一瞪,习惯性地要骂人,又咋咋嘴回味了一下刚刚的味道,忍下一口气答应向内府请示。
翌日,一众人等回府的时候,子然依旧请卓夕登上马车的时候,她还犹豫不已。可是当她看到璟沅拿着一个物事在车帘子缝隙里晃了晃,立刻就摇摇尾巴上了车。那是一本书,她现在认字认得兴起。结合自己有限的对小篆的识别能力,以及此前璟沅孜孜不倦的教导,她基本能认个七成了。正好路上无事,聊以解闷。去孟也要跟着进马车里,被子然一把攥住,坐在了副驾驶座后面。
卓夕跳下马车的时候,一个高大的府门出现在眼前,上面写着四个大字,从她最近学的字体的笔划规律来看,应该是“广安王府”四个大字。正门处,一个管家模样的人领着两排奴仆跪在地上,吴妈妈仅次于那个管家。王妈妈也赫然在列。璟沅已经在一众奴仆的簇拥下准备踏入大门的门坎,卓夕还在犹豫着要不要加入他身后的人群。这时马蹄声声自身后传来,伍行下马跪地:“属下见过王爷。属下已交付新的王陵驻守兵防图至内府,特前来复命!”
璟沅回过头,刚要说话。身边的子然已经拔出新的剑来,喝道:“区区布防图怎劳您副指挥使大驾,说!你借交图之名进入内城所谓何事?”军士按律要驻扎城外,无令进入内城严重者可定性为谋反。
璟沅朝子然挥一挥手,“你不就是想显摆显摆你新铸的铁剑么?!快收拾起来,丢不丢人。”他转向伍行,“你先起来吧。本侯知道你的来意。也罢,本侯就给你一天假,明日一早再回营地报道。军令明日一早来拿。”
伍行大喜,“多谢侯爷!”
璟沅唤过立在一侧的卓夕过来,卓夕拉不开去孟的手,只好带着他一起过来,行了个礼,去孟见状立马松开了手快速地行了个礼后又紧紧抓住她的衣襟。
“本侯刚刚在宫门前虽蒙王上眷顾得以先行回府更衣,伍宜侍毕竟是初来乍到,诸事均未安排妥当,你且先随你大哥回去,休息一晚,明日一早回到侯府即可。”
卓夕奇怪地看着他,直指自己的鼻子,璟沅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伍行看看她,“还不快谢过侯爷?!六妹你离家日久,老夫人和母亲甚是挂念。”
她只好盈盈下拜,“谢过侯爷。”
伍行说,“ 属下恭送侯爷!”
璟沅点点头,转身大步迈入府门。
伍行看看卓夕,看看天色,“六妹你且稍候。大哥去附近租一辆马车来。”
他刚转身,就听到身后一声“伍将军稍等。”
那个管家模样的中年男人过来。
“原来是周管家,不敢当不敢当。”
“伍将军客气了,您身为八品副指挥使自是当的起一声将军!爷说了,卓夕姑娘为侯府宜侍,由侯府的马车送至府上收拾收拾行囊也不算逾矩,将军,宜侍大人,这边请。”
“这如何使得?”
“宜侍大人为七品女官,按制出门可以单乘马车代步,将军也不要客气了。只是明日一早还请大人早些回来才是。”最后一句他是对卓夕说的。
卓夕这才拱手,“周管家,劳您费心了。”她完全搞不清他们的品级和规矩,但客气些总没什么坏处。
果然周管家立刻还了个大礼,“卓夕姑娘您客气了。”他完全不明白为什么子然要提醒他称呼卓夕姑娘而不是伍大人。
“只是,不知他是否可以和我一道?”她指了指一直紧抓不放的那只小手,问周管家也是问伍行。
周管家立刻说,“但凭姑娘吩咐。”
意思就是她可以随便做主?
说着他们已经走到她刚刚下的马车前面,一个人立马就蹿出来伏在地上。刚刚马车到的时候还没来得及过来,卓夕姑娘就从车上跳了下来,他已经是一身冷汗了。
卓夕看看伏在地上的人,又看了看周管家他们,周管家正笑眯眯地做一个请的手势。
她只好说,“这位大哥,有劳你先起来吧,我可以自己上去。”
周管家一脚踹在那人身上,“还不快滚?!”
她稍微撩起裙摆,抓住门框一个用力就登上了马车,她把手伸给去孟,也把他拉了上去。
伍行无奈向周管家告辞,“小妹顽劣,让周管家见笑了,吾等这就告辞。”
周管家呵呵笑,“将军慢走,大人慢走。”他又转向车夫,“老匹夫,给我走稳点,要是摔着了卓夕大人,有你好受的!”
车夫苦着脸,“周大管家,小人明白。”
马车经过一处人声鼎沸的地方,车子停了下来。她在车厢里似乎听到有人吆喝有人哭泣的声音,她掀开门帘一角,原来是奴隶贩卖市场。
伍行柔声问,“六妹,虽说回到家中自有现成的丫鬟婆子,但是你贴身的丫鬟舒月几日前没了。虽说她是不小心葬身狼腹,你也莫要过于悲伤。正巧经过此地,若你顺路买个丫鬟,母亲想来也不会多说什么。你看是你自己在这里挑一个,还是回到家中让母亲另派一个得力的?”
这话已经非常明显了,卓夕岂有不明之理,立刻跳下车来,在人贩子关押奴隶的笼中一一看着,男女都有,几乎每个都骨瘦如柴。去孟也跟着跳下来,却在一个角落里大叫起来,“姐!姐!你怎么在这?”
卓夕闻声望去,也吓了一跳,那个蜷缩在角落里的女孩很像那个在墓中活着又死去的那个女孩,只是皮肤黑了好多,脸色苍白中透出病态的黄来,脸上还有些麻点。还没反应过来,去孟就抓着她的袖子说,“卓夕姐姐,求你买下她好不好?她是我的姐姐!”
她看看那女孩的眼神,完全不像见到亲人的表情,她俯下身子问她,“你认识他么?”
去孟也一脸期待。但是那个女孩看着他们茫然地摇了摇头。
去孟着急了,“姐姐,你怎么不认识我了?我是小孟啊!姐姐,你和爹爹说去买吃的,然后就一直没有回来,我等了你们好久,才出门就被人抓到矿山去了。你们到底去哪里了?爹爹呢?”他说着已经大哭起来。
那女孩仍是一言不发盯着他,她又抬头看看卓夕和站在一旁的伍行,爬过来怯生生地轻声说,“小姐,虽然奴婢不是他的什么姐姐,但是奴婢什么都能干,请你买下奴婢,奴婢只要吃口饱饭就可以。”
伍行摇了摇头,“太瘦了。”这是客气的说法。她马上就明白过来,靠近了栏杆,卷起袖子用手大力擦掉一块皮肤,看看人贩子并不在旁边,小声对卓夕二人说,“小姐,这是涂了姜汁和苜蓿汁,奴婢没有生病。”说完她赶紧放下袖子。她又摸了摸额头,状似无意地挠了挠,果然上面的麻点不见了。
是个聪明的,卓夕又指着去孟问,“他执意认为你是他的姐姐,你为何不顺水推舟认了他?若你认了他,我一定会立马买下你。何以你反而要否认?”
“如果小姐今日买下奴婢,小姐就是奴婢的主人,奴婢不能在一开始就欺骗我的主人。如果小姐今日没有买下奴婢,小姐便是陌生人,奴婢期骗一个陌生人也毫无意义。”
卓夕哈哈大笑,看着伍行。伍行也赞许地点点头,唤来老板。老板倒也没有狮子大开口,很爽快地谈好价格收了钱把那个女孩放出来。看来她是滞销品,在这里吃了很久的白食。
卓夕打开人贩子递过来的奴籍文书一看,原来那女孩叫香兰,很普通恶俗的名字。她纠结地问伍行,“我可以给她改个名字么?”
伍行奇怪地说,“当然可以,只要拿着这个文书去官府备注一下即可。”
卓夕点点头,对香兰说,“以后你就叫湘蓝,湘江的湘,蓝色的蓝。”
“是,湘蓝谢过主子赐名。”湘蓝拉开抱住她胳膊抽泣的去孟,规规矩矩跪下磕了三个头。
伍行奇怪问,“哪个湘江的湘?”
这里没有湘江?
卓夕立刻回答,“我以前生活的庄子外面有一条小河,听人们都叫它湘江,想来是不甚有名,大哥未必知道。湘也是湘妃竹的湘。”湘妃竹总有吧?
伍行点了点头,“二十年前先皇襄王妃爱竹成痴,在其宫中后花园种满此竹,并将其养于水中,置于屋内,竟然也养活了。京中贵妇诸多效仿水中种竹,并笑称此竹为襄妃竹。”
卓夕差点一个趔趄,湘妃竹成了襄妃竹?而且竹子可以养于水中的吗?
好吧,襄蓝也不错,一定是比香兰好的。
伍行拿过她手中的文书,“明日我遣家中管家拿伍家印鉴到官府去更名,再送还给你。”
卓夕完全没有意见,点点头正要上车,伍行又说,“六妹你自四岁被送往和塘别院修养已近十年,如今离家太久,家中祖母亲人恐都印象模糊了。听说你从别院离开,老太太和夫人都急了,很是挂念呢。今日回去你且好好安抚安抚她们。日后往来官家事宜,如若遇到,六妹还是莫要生分了。”
原来这才是他连夜带她回家认人的真正目的,而他对家中的说法是长期养在别院的庶女,这倒是省去了很多麻烦,有些人么,该认识的时候自然会认识的。她立刻回答到,“大哥说的极是,这一路山长水远,不如大哥提前和小妹说说,免得到了家中被长辈们笑话。”
“这是自然。襄蓝,你日后要尽心尽力伺候小姐,明白吗?”
“奴婢明白。”襄蓝又行了个大礼。卓夕看看四周热闹的街市,这么明晃晃的大话,就不怕被人听见?别人不说,那个车夫也没意见?
她看了看那车夫,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
伍行也不在意,一边示意他们上车,一边骑上马车,朝马夫吩咐了一声,就在窗边轻声说了一些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