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得出来,众位大人的兴致很好,不管是真情还是假意,总之十分热情的朝秦富围了过来,总有新的理由来敬她喝酒。
恰好一出戏演完,班主拿着戏本来让重新点,最后绕来绕去,就到了秦富手里,她无聊的翻看了几下,视线落在其中一串熟悉的名字上,不由多看了几眼。
道,“就唱这个吧。”
班主也是见过世面的,只一下见这么多京里的来的大人,神情还是惶惶不安的,好在也没有为难。却又好奇点戏的人是谁,因为下面有人肯定,说下一次肯定就点这场,便抬头快速的看了一眼面前的人。
一位俊秀的紫衫公子,笑意绵绵,周围恭维话语不断,他却似泉下圆石,干净很多。有奴侍递过来戏本,班主忙双手接过来,小心翼翼转身离开准备去了。
“不知是我等孤陋寡闻,还是侯爷您见多识广,这梁祝是哪个?不瞒您说,我这人也是个好看戏的,虽不敢说每个戏都能唱上来,但只要说起名字,心里还是有数的!这梁祝,还真得您好好解释一二了。”
有人附和,“是啊……”
秦富慢慢溜进去一口酒,眼睛微微一眯,她只是突然想起来,这梁祝的本子还是自己写给柳岩松的。当日在谷场不欢而散,离现在也有好多天了,就是不知道他现在又在哪里。
苏佾摇了摇已经空掉酒壶,扭头对阿右说了句话,阿右面上为难,但还是转身离去,一会儿回来手里又是一壶酒水。
“我说的怎比他们唱的生动,你们且耐点性子,看着就是了。”秦富捡了一颗花生米,牙齿用力嚼动,才能让自己的脸色看起来不那么僵硬。
众人纷纷迎合。
很快,台上响起欢快的弦调,一个俊俏俏的小生走了出来,余杭人氏梁山伯,自幼与寡母相依为命,梁母变卖玉供山伯上书院,祝英台女扮男装也去书院求学。
两人很快相识相爱,然而祝员外却把英台许配给了马太守的儿子马文才,梁山伯忧郁成疾,回家不久就病死了。祝英台知道梁山伯死去的噩耗,以身殉情。最后,两人化成一对美丽的蝴蝶,永不分离。
这个剧本,大体就草桥结拜、三载同窗、十八相送、楼台会、化蝶等几段戏的串连。这戏是秦富写出来的,她早已滚瓜烂熟,即使是动情之处,也并无多大感触。
只从开始旦角走出来,她的视线就不知道该往哪里放,那分明是几日不见,此时却作女装打扮的柳岩松。
秦富这才想起来,那日元宵节后,他曾说过要给自己唱一场,那是他最擅长的东西,在这时也是最自信的时候。柳岩松一直看着台下,一颦一笑,自有风采,戏台离下面的距离不算近也不算远,不知为何,她却一直能清晰的看到他眼里悲伤。
“子君。”苏佾嘴角上扬,眼里却半点笑意也没有。
秦富扭头,这是两人今晚第一次的对视,她茫然失神,苏佾抬了抬手里的酒杯,“你我还从未在一起喝一杯……”
他双眼迷离,并不像常人喝酒上头,反而脸色苍白,越发显得双唇嫣红,比平日里要多出几分颜色。秦富笑了笑,扶起半边袖子给自己面前的酒杯倒满,探身跟他手中的酒杯碰了碰,然后豪迈的一饮而尽。
苏佾也痛快,微微仰头,晶莹的酒渍从下巴滑过,他却并不在意,拾袖轻轻抹过。然后摇摇晃晃扶着桌子站了起来,朝后看了一眼阿右,“我醉了,咱们先回去。”
阿右忙伸手去扶,一边还用怨怼的眼神看着秦富,见她无动于衷,脸色不由更黑。
梁祝这本子新鲜,众人看得声泪俱下,秦富却像个局外人。此时已是月上柳梢头,好酒后劲足,她揉揉发疼的脑仁,再次看一眼台上的柳岩松,准备去别处吹吹风。
富平跟阿左自然是要跟着的,台上的柳岩松一看,台词堵在胸口再唱不出来。面对小生频频使出的眼色,他再也装不下去,勉强唱完最后一句,然后转身就走。
然后边走边往下来脱衣服,不得不说柳岩松是真的特别了解秦富,她若是能坐在那里看完了,就不是秦富了。所以很明智的,选了一个替代的‘祝英台’,她要离开了,他要怎么办?
知府的花园很大,秦富也没有走远,她坐在一颗枣树下,旁边假山凉亭,昏昏暗暗的灯笼随风摇摆,远处凄凄凉凉的唱调还在继续。今晚的夜色很好,快到十五了,月亮显得格外明亮,再加上繁星闪烁,这样的夜,其实并不适合这样的戏曲。
她手里捏着几颗小小的石子,无聊的抛来抛去解闷,听到背后的急促的脚步声,就回头笑了笑,“你来了。”
“你要走了。”柳岩松双手攥紧放在身侧,因为急促的奔跑,还微微有些喘气,他不甘心的上前一步,怕秦富没有听清楚,“我听他们说了,你要去上京了。”
“嗯。”秦富坐在草地上,原地转了个圈面对柳岩松,“我知道,你刚刚已经道过别了,还有,你唱的很好,我还多喝了几杯,没有觉得瞌睡,很好。”
原来她都知道,柳岩松一时语塞,来之前准备好的话,此时却觉得哪一句都不合适。秦富冲他招了招手,“过来,我有话同你说。”
柳岩松便走了过去,脚上的鞋子还没有换,走路不稳,还差点歪倒。秦富也没客气的笑出了声,“着什么急。”
本来还以为自己能再多坚持一段时间,坚持不来找她,好表明自己的决心,表明自己也是有脾气的人,她不能将自己不当回事。
结果呢,其实也不必当真,若他真的能忍住了不来寻她,那才是真的有怪了。柳岩松此时也顾不得矜持,背秦富一笑反而觉得心里松了一下,顺势坐在她身边,“你要说什么?”
十分警惕的语气,很快补充道,“不要说我不爱听的话,到时候一生气做出什么来,不能怪我没提醒你!”
秦富身上的酒味散了出来,便借着酒劲说出了自己一直想说的话,“其实我是女子,当初结识你,也是为了赚好多钱,然后带着秦爹去寻个好地方,过好日子去,因为我不想被关起来。”
“后来发现,生活远比自己想象中的艰难多了,这叫……计划赶不上变化,我被一步步推但这个地步,早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秦富了。”
“到了上京,我会娶我的老师,到时候定要大摆宴席,热热闹闹,不管你在哪里,肯定都会知道这个消息。比起那样,我反而想亲自告诉你,毕竟骗了你这么久,而你一直对我很好,我希望下次见面,还能叫你一声柳老板。”
“……”剧情一波三折,柳岩松面色古怪,侧头看了秦富许久,最后将视线落在她胸前,伸手抓过去,“你让我看看……”
秦富没想到他直接出手,一时不察便让他摸了上来。怎么说呢,手感确实很不同,柳岩松一愣,触电似的收回双手背在了身后,再看秦富一脸被雷劈到的表情。
“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以为你为了那个老师,连撒谎谎报性别的事情都做的出来,我就想跟你玩玩……,我怎会想到你……”柳岩松激动的无与伦比,“我虽然是个戏子,可我还是清白的,我从没有同别的女人不清不楚,我这是第一次碰……”
“够了!”秦富满脸黑线,不太明亮得灯光下,脸颊也火辣辣的烧了起来,一把扔掉手里的石子站了起来,“太晚了,我要回去了。”
柳岩松狼狈的从地上爬起来,踉跄着朝前追了几步,不由想到两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梁祝花木兰哪个不是蹊跷,偏自己是个榆木疙瘩,竟然就这样被她给骗了过去!
“我觉得我还可以争取一下!”柳岩松喊,一边心情美丽犹如百花齐放,底下一脚深一脚浅,只觉得腿软的似踩在棉花上,竟与秦富的距离越拉越大。
眼看她就要跑的没影了,柳岩松干脆站在原地喊,“我已经得罪了许大人,听说这次新的青州知府还是他,你若不管我了,抛弃我了,我也没活头了!”
“我也做不出死皮赖脸跟着你,你真不要我,等你前脚出了青州城门,我后脚就从护城河里跳下去!我说到做到!”
秦富脚步一滞,咬牙转身,却看到柳岩松咧着嘴笑得开怀,就像枯木逢春,那种手足无措的欢喜,只有孩子才能表现得这么纯粹……或许,还有那么点云里雾里的不真实,所以面上很小心。
就恐是在梦中,一不小心就会惊醒。
秦富思来想去,终究不放心将他留在这里,上次砸了他的脑袋还未解决,更何况,许岙还对他存着不轨之心,自己若走了,就真的没人护着他了。
“哼!”秦富瞪了他一眼,“你去找富平,就说我许的。”说完转身就走,不想听柳岩松傻乎乎的笑声,此时才觉得给他说自己是女子是个错误的决定,完全与自己想象中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