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安双手环住蒋锐的胳膊,脑袋搁在他颈脖处,十分依恋的蹭来蹭去,蹭了许多冰凉的液体,也让蒋锐心里的怒火更盛,转而扭头看向一旁垂手而立的阿右,冷声道,“你说,是哪个不要脸的东西欺负我的小安安了?!”
这话说的声音略高,且意有所指,茶楼都是一般普通的老百姓,刚开始见到蒋锐抱着小安安来这里,都惊恐不已,他们哪里从未接触过天人一样的贵人,所以战战兢兢,惶恐不安。
后来因为蒋锐三天两头往这里跑,倒是习以为常了,还因为可爱软糯的小安安,吸引了不少新客。安安嘴甜人长的也甜,小大人一样,不少人都喜欢买点小零嘴逗逗她。
而蒋锐也是玉树临风的好少年,抱着安安的模样简直不要太温柔,如今突然看到他发飙的模样,浑身气势全开,凶相毕露。大家心里一颤,一时都没有反应过来,倒是收了声呆呆的看着换了一个人似的蒋锐。
阿右心里苦笑,无奈的看着安安缩在蒋锐怀里的小身子,摇了摇头,不说话。
蒋锐略想了想,便晓得定是阿右做了什么事情惹安安不开心了,还让她伤心成这个样子,说是胡闹专门整他也太过了些。
于是冷哼一声,眯眼安慰得轻轻拍了拍安安的后背,安安难受的打了个嗝,带着哭声说道,“舅舅,安安不喜欢这里,以后也不要来这里了……”
“好,以后都不来了。”蒋锐在安安这里基本上是没有底线的,说话间不由想起自家可怜的妹妹,如果现在还在上京,安安也不用整日被别人嘲笑,更不会这么早熟了。
“过两天我会去临城视察,你若是无事便跟我一起去吧。”蒋锐再不想在这里待下去,更何况安安也说不喜欢,所以撂下话就转身下楼了。
不少人将手里的瓜子揣进兜里,抱着袖筒后脚就跟了出去,是非之地,闲杂人等还是避开的好!
茶楼老板这才抹着冷汗从角落里出来,一脸献媚的走到阿右身边,对着他冷梆梆的侧脸看了许久,酝酿好了感情才敢问,“这位公子,可是小店有哪里招待不周,惹了那位小爷不痛快了?要是真是我们店里的错,还望您在她面前多美言几句,多……”
呱噪。
阿右眉头一皱,伸手一把推开面前矮了自己半个头的怪人,快步下楼就要追上蒋锐去,突然就察觉有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且并不是常人那种打量。
他眼里暗光一闪,装作不经意的样子将眼皮一抬,刚好看到对面包间的帘子一闪,一个身影一闪而过,很快掩住不见了。
上京鱼龙混杂,什么样的人都有,若没有恶意,阿右便没有多余的好奇心。他从不会主动去挑事寻凶,但若别人哪怕有点点歹心,想要伤害安安丁点的,必死无疑!
所以,还是有一个冰冷警告的眼神从帘缝里传递进去了,阿右知道里面的人在看着自己,他是识相还是找死,就不是外人能决定的了。
从茶楼出来,直直的朝前面走,碰到第一个路口向右拐,从小巷里面穿过去,出口就是另一条展阔的大路。一辆暗色的马车正停在那里,静静的等待着。
雪下的愈发急促,大片大片的落下来,人从门口跑出去绕一圈,回来肩头都被雪花堆满了。才是午时刚过,天就黑压压的沉下来了,像是傍晚的颜色,屋里都要点灯视线才能清明。
街上的行人少了大半,上京今晚比较安静,唯有雪落的“簌簌”声,听在耳里更觉世界安静微妙。
蒋锐一路匆匆将安安送了过来,扣了扣车厢后踩着凳子爬了上去,车厢很大,衣食住行都可解决。此时里面点了烛火,也烧着炭盆,暖烘烘的热气让人不由颤着身子抖了抖寒气。
这才小心翼翼的将怀里裹得严严实实的小人儿露了出来,放在一旁的小床上,双眼紧闭,呼吸平稳,明显是睡着了,只是眼睛还红肿着。
马车停顿一下后稳稳的朝前驶去,一如既往的,苏佾坐在靠左边的窗边,手里拿着一卷书纸,偶尔会翻一页,让人知道他并不是在发呆。
四年过去了,然而时间却很优待苏佾,他仿佛停留在了秦富离开的那一年,愈发不爱说话,不爱同人交流,没事就待在秦富之前住过的屋子,一待一天,不吃不喝,第二天又会神采奕奕的出现。
后来人家都说秦富无缘无故消失,生人不见死人也不见的,多半是印证了之前的预言,说她是上天派下来拯救众生的仙人,如今使命完成,自然就要回归天上了。
于是立在和城的富寿庙香火更加繁盛,每日都有慕名而去的人们,听说祈愿还挺灵验,口口相传,越发神秘。
苏佾这样怪异的做法,便让府中人心里毛毛的,总是往不好的方面想去,怎么感觉都是吸食了什么奇怪的东西,所以才会在不吃不喝的情况下,第二日反而更加容光焕发!
后来被王爷听到了,以雷厉风行的手段杖毙了许多奴侍,流言这才扼杀在了王府,不然传了出去,可是要命的大事!
蒋锐觉得老师还是原来的样子,就像之前自己的妹妹从来没有出现时候的样子,学识渊博耐心儒雅,却也高冷雍容,平常人不敢轻易过去搭话。
可又哪里同原来不一样,那时候因为跟皇后娘娘闹的沸沸扬扬,京里人八卦好事,苏佾讨厌自己变为别人口里的谈资,所以不喜欢与人相处,外人看他却是清冷高傲的。
现在再看苏佾,就觉得他实在是太冷漠了点,也不爱笑了,封闭了七情六欲一样,那眼睛空空洞洞,一谭冰湖,让人看着心里发瑟,也无端心酸。
每次见面,蒋锐都想观察苏佾的面部表情,试图去解读他是开心还是不开心……重要的是,他希望看到自家老师有一天还能发自内心的笑。
想着想着,马车就到了蒋府,蒋锐回神,冲苏佾点了点头,转身给熟睡的安安掩了掩被角,这才小心翼翼的掀开半片车帘,赶紧跳出去后将帘子遮了起来。
“老师,过几****要去临边的城镇视察,人手不够,阿右闲着也是闲着,不如让他跟我同去,学生也能有个使唤的人。”
坐在车辕上的阿右耳朵一竖,已有了不好的预感。
声音落后,马车继续“踏踏踏……”的朝前走去,在一指高的雪地里留下两道深深的印迹,他现在原地看着马车越走越远,不明意味的深深叹了口气。
马车里依旧温暖如室,安安大概是热了,所以将两只胳膊都伸了出来。苏佾抬眼瞥她一眼,果然两只眼珠滴溜溜转着,就要装不住了。
他淡定的再翻一页,无动于衷。
然后悉悉索索一阵,一个软软香香的小人儿就爬在了苏佾身后,安安跪在小床上,依恋的抱着爹爹宽厚的臂膀,委屈的控诉,“爹爹你生安安的气了吗?”
苏佾将书放在一旁,将安安抱着放在自己怀里,问,“我为何要跟你生气?”空出一只手倒了一杯温水,递在安安手里。
安安嘟嘟嘴,轻声嘀咕了句明知故问,因为阿右最讨厌去临城那边,那边有一个姑娘喜欢他,可他不喜欢人家,所以老是躲着。
如此,每个月阿右还会被蒋锐拉着跑一两次,且每次都是安安感到不高兴的时候。
苏佾便问,“你是猜到了我会生气,那为何还要那样做呢?”
安安双手捧着茶杯,小口抿了一口热水,舒服的眯了眯眼睛,听到此话时小脸便拉了下来,两只胖乎乎的小手不安分的抠着茶杯壁,秀气的鼻子难受的吸了吸清鼻涕,“爹爹……”
“嗯?”苏佾伸手摸了摸安安的额头,将她头顶毛绒绒的碎发往上拨了拨。
安安翁声翁气道,“安安好想娘亲……”说着眼泪就流了下来,很是伤心。
苏佾将她手里的水杯接过来,问,“是有人跟你说什么了吗?”轻易被安安转移了话题。
安安犹豫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道,“我以后可不可以不去那个茶楼了?”
苏佾想起暗卫回来汇报的事情,想多半是因为那晚上的宫宴,和宫里那个小孩产生矛盾了!哼!那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圣上有多厌恶他就不用多说了!亏得安安之前还可怜他,给他找太医看伤送食物!
那个小孩就是当年李静思肚子里的孩子,是个早产儿,听说是因为听到了什么风言风语,气怒攻心之下,导致动了胎气,当时还差点一尸两命。
咳!还能有什么事情能刺激到李静思呢?还不是听说了王府里突然出现的安安,苏佾都认下了,那自己肚子里的孩子呢?!他什么时候认识了别的女人?!
后来,未出月子的李静思抱着孩子来王府里闹,苏佾站在门口,一步没让她走进。李静思哭着控诉,苏佾直接否认,还搬出了圣人一套,说自己好歹知礼义廉耻,已有妻主,怎么还会与她有苟且?
话说的很难听,隐含讽刺,大体是说李静思一直在倒贴,纠缠不清。
加上之前李静思在金銮殿上说的那些话,看热闹的人自动偏向了苏佾,看着李静思的眼神就很不对……当然,也有人恨铁不成钢,既然李静思那么说了,且认下又能怎样!
再后来,李静思就被圣上接回了宫里,这件事情才算平复下来,然而整个上京都在等待两个孩子的长大,安安,自然不用说。
至于那个孩子,倒是十分普通,小眼睛厚嘴唇,像李静思,又不像李静思。
苏佾想起这些旧事,眼里寒光一闪,不过他也有自己的原则和底线,倒也不会主动去难为一个孩子。便伸手拍了拍安安的后背以示安慰,安安很受用,转眼就阴转晴,笑眯眯的缩在苏佾怀里,轻轻闭上了双眼,这次是真的哭累了需要休息。
蒋锐一脸不善的从茶楼里走了出去,留下的众人顿时觉得惹了麻烦,不出一盏茶的时间,全都用衣袖遮住脸,三步并作一步匆匆都逃跑了。
掌柜的唉声叹气,默默指挥着跑堂收拾着桌上的东西,却十分忌讳着不去看楼上,也不许别人上去。
直到华灯初上,街上灯笼吊起来时,才有一人撑着一把十骨的灰色油纸伞姗姗来迟。他穿了一身墨色的绣金边长袍,外面罩了一件黑色的长绒披风,一双眼睛微微眯着,笑出窄窄的细纹,蓄了胡子,更显成熟优雅。
他脚踏白底黑面的高靴子,外面雪厚够一寸,一路走来却不见黑色缎面沾上一点白色,干干净净让人看着后背不由生出一股森冷。
他将伞立在墙角,转身问垂手而立的掌柜,“约我来此地的人,现在可来了?”
掌柜的抬头看了一眼面前这个实在温雅的人,点了点头,“贵人很早便来了,已等您许久了。”
这个世上能将雅致演绎到极致的人,除了许岙再没有第二个人能做到了。
许岙点点头,侧头弹了弹自己肩头不存在的雪花,侧头朝楼上看了一眼,饶有兴致的模样,“有劳掌柜了。”
掌柜的笑着低头,“不敢当。”
跑堂的拿着抹布在柜台前磨蹭,偷偷斜眼看着许岙迈着脚步,以一种迅速的速度走上楼梯,后背挺拔,贵气逼人……他暗自惊叹,不由呆了。
“扣扣扣!”
“请进。”
许岙一愣,脸上的笑容有片刻的僵硬,眼里暗光变化莫测,然后用力一把掀开了门帘,一股热浪迎面扑来,他不适的眯了眯眼睛,不知是想缓解这种不适,还是想看清楚自己眼前的那人是真是假。
那人勾唇一笑,他却再笑不出来,“是你……”
只见一人身着一身玄色的圆领长袍,周身不加任何修饰,头上带着长绒帽子,这么热的房间里,身上还披着厚重的大髦,坐在炭盆旁边,勾唇笑时,眼里却没有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