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步跨过去,秦富心里复杂翻涌,她知道苏佾希望自己攀蟾折桂,成为京解之才,为这个苦难的国家出一份力,让这个表面看着光鲜内里却腐垢的苘国,重新焕发生机。
可秦富也有自己的不得已的苦衷,她本身就不是什么雄才伟略之辈,也没有什么称王称霸的野心,就算内里有超越这里几千年的文化,也都是杂而不精的,如何承受得起苏佾的期许?!更何况,她本身就是女儿身,哪里来的什么建功立业之心,所以一直都在得过且过,充傻装愣的拖着。
可这次在富贵楼的经历,以及后面的牢狱之行,都让秦富不断反省,自己的逃避是否正确……身为世子的苏佾为何会来和城,秦富并不知道,苏佾以前的事情,她也一概不知,他有多少仇家,秦富更是不清楚……
现在面对的只是是小小和城县令,应付尚且吃力,若是有一天面对更大的官,那又该如何?
秦富站在门槛那边,迟疑着转身朝苏佾看去,他也正看着秦富,身后就是刚刚爬上天际的冷阳,映衬天空蔚蓝且澄清干净,万里无云。
苏佾穿着白色的交领宽袖的月白色长袍,领口袖口都是同色的花纹,白底蓝花绕金丝蔽膝,腰间也是白色的宽腰带,上面别一个白色的方形玉佩,用黑色的绸线系着。这么简单的颜色,苏佾也轻易穿出了雍容华贵的感觉,仿佛本就该受人膜拜。
只是他眉眼温润,眼睛却着实冷清了些,整个人看着就很漠然,难以亲近,好似也高攀不起,远远的就心生怯意。
秦富拢了拢身上的大髦,她知道自己的老师风姿卓越,这种风采已与他合为一体,轻易收敛不能。所以,不难保证以后会出现李氏、张氏、刘氏……
为了避免这种事情的发生,秦富只能让自己和苏佾不出于被动的位置,而想要不受制于人,只能处于人上人,让别人不敢轻易放肆!
这样一想,秦富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朝着苏佾的方向,露出明媚的笑容来,这所有的百肠纠结,也在这一刻尘埃落定,矢志不移。
旁边有小奴赶紧上前,抱着炭盆跑到了另一边,放在了大门侧面的小门口,三郎这才跨过去,低头被人领着下去洗漱去了。
当然,进府也不能进正屋,秦富去了偏屋,沐浴更衣,第一遍用事先准备好的柚子叶沾甘露水清净人身,甘露水即寺庙内的供水。清净完毕之后,第二遍再用各色鲜花瓣沐浴洗澡,整个人就精精神神了。
秦富沐浴从不让人近身服侍,屋里分里间外间,中间用水墨屏风隔开,影影绰绰的也有大概的影子。所以宁全就被赶去了屋子外面,站在廊檐下吹着冷风,顺便还要拦着要进屋的人。
宁全表示不理解,可也不敢忤逆秦富的话,就老老实实的守着,顺便在原地跺跺脚,活动活动让身子热起来。
而此时,正院里的苏佾主仆,也在悄声讨论着这次牢狱之行,被秦富算计了的阿右,现今可没有那么好受。
“你也真是糊涂,小公子不知情还情有可原,你怎的也跟着胡闹!公子这次和城之行,表面看着风平浪静,实则暗潮汹涌,杀机四伏!你怎可相救一个来历不明之人!还将他带到府里来!”阿左面露难色,眼里忧愁缭绕,说话间火气就不由上涌!
阿右端跪在地上,正面对着小炕上倚坐的苏佾,他听得阿左的指责,半分不满也不露,反而十分愧疚,低头朗声认错,“是奴的错,请公子责罚!只是……那三郎自称是平梁家后人…是神医家的后人,所以……”
阿左无奈,继续为他掰开了说,“且不说他是不是平梁家后人,此子确实心志坚毅,能忍常人所不能忍,必定能成就一番事业,又怎能让自己落入那般境地!”
柳二心说阿右是绝情绝爱之人,殊不知他最是面冷心软,最是见不得别人受难的模样。听阿左这样说,他不免略微皱眉,抬头坚定的反驳道,“可如今他还只是个孩子!”
阿左嘴角狠狠抽动几下,竟然让他给弄的没话可说,只能摇头叹他莽夫一个,脑子不会转弯。就因为他还只是个孩子,口里念着平梁后人,才更让人防备。
毕竟,既然是平梁后人,怎么不去上京自报家门,求天子庇佑,反而蜗居小小的和城,沦落到牢狱里,受此灾难!
苏佾此时却有些出神,无可厚非,他也在想着那个叫三郎的孩子,关于神医梁伟业,宫人只知其一却不知其二。当年先祖确实留有遗言,让后人寻到平梁后人,不过并不是招抚感恩,反而是下了绝杀令,宁错杀一百也绝不放过一个密令!
这是宫中秘闻,知道的人少之又少,因为当年先祖与生死之交梁伟业之间演绎过什么,已经无从考究了。此时又与先祖有牵绊,后人多少有夸大歪曲的地方,这才虚实颠倒真假交错,背后人好暗自下暗手。
而这些人所求何物,所贪何事,苏佾毫不关心,他只是在想,不管这个叫三郎的孩子是什么人,都不能让他留在秦富身边!
恰好门外有小奴禀报,“公子,客人来了。”
苏佾淡淡的扫一眼地上的阿左,阿左愣了一下,很快就起身迎了出去。
三郎已经洗漱过了,换了一身暗色的棉衣,头发束了起来,露出一张青黄干瘦的小脸,颚骨凸起,实在的营养不良。他看了一眼炕上的苏佾,眼里闪过惊艳,人常说腹有诗书气自华,苏佾在那里就自成一道风景,让人自行惭愧。
这赞叹不凡的惊艳持续片刻,三郎很快就回神,只因苏佾的眼神太清冷淡然,明明近在眼前,却让人觉得对着苏佾的方向就准备屈膝跪拜。只是身子刚一曲,这双膝就跪不下去了,他侧头一看,只见阿左满面微笑的盯着自己,并紧紧的托着自己的肩膀,让他跪不下去。
“三郎既是客人,就不必多礼了!”阿左如是说道。
苏佾道,“不用拘谨,坐吧。”盯着三郎坐在椅子上,热茶奉上,致于他的手边。
“听说子君在牢里常常捉弄于你,还让你帮他堵着窗户,这孩子不通人情世故,性格颇有些古灵精怪,本身却没什么恶意,若有得罪之处,我在这里代她赔过!”苏佾端茶赔礼,他将秦富送入牢中,自然不可能真的不闻不问置之不理。
据狱卒所说,这三郎牢里一直表现平平,没什么特别的地方,也不与旁人有交集,却端端能引得秦富对他留意。
苏佾本也不是什么心狠之人,并非对三郎见死不救,只是此人来历不明,且心机城府皆数一流,绝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三郎来不及阻止,眉头一皱又恢复平静,抬头对苏佾认真陈述,“小公子心善,三郎感激不尽,哪里会有怨怼,公子严重了!且三郎出狱前已经对小公子保证过了,日后定会尽心尽力的服侍她,绝不会有二心,望公子成全!”
说着,便起身跪了下去,额头抵在地面上,看着卑谦恭敬,十分真诚的模样。
“平梁后人,你既然有心在牢狱里说出你的身世,那么不管这个身份是真是假,都应该料到我留你不得!”苏佾不为所动。
若是真,三郎身上扑朔迷离,杀机四伏,只会给秦富带来灾祸。若是假,他也会是有心人派来的细作,目的是什么不知道,但绝非好事,要知道平常姓梁人可不会特意强调自己,所以是怎么都不能留的。
三郎直起身子,一时无话可说,竟然也没料到这和城卧虎藏龙,何时来了这般厉害的人物,听苏佾的口气,怕是多少知道先人的事情,故由此一说。
“阿左!”苏佾见三郎心里清楚,反倒不用多费口舌,便唤阿右端上来了早准备好的银两。用深墨色的荷包装着,托在檀木雕花的方形盘子里,鼓囊囊的一袋子,看着份量并不轻!
“收下吧,这黄白物什虽然俗了点,但也是你现在最需要的。”苏佾冲阿左示意,阿左微微点头,笑着朝三郎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