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轻微的“咯吱”声慢慢变得清晰,估计苏佾觉得走路发出声音的行为不妥,所以中途有停顿一下。但和城的苏府多年废弃,就连楼里的小楼也是修缮不足,所以这停顿也就两三秒,然后继续向上。
李静思在恰当的时候翻身,将视线从窗外挪向入门屏风的方向。她慵懒的靠着身后宝蓝色绫锻大迎枕,身上已换了杨桃色蝶纹寝衣,因为并不出门,所以头发并未挽鬓,而是松松散散的垂在脑后。
保养顺滑的发丝缠缠绵绵,落在桃色的衣衫,伏在浅色的锦单上。她十六岁时为人妇,十年的发酵娇养,褪去青涩懵懂,已然有了女人一颦一笑的妩媚动人,像画上浓艳上色的花朵儿,明明是勾勒出的假象,鼻尖却仿佛依旧晕绕着郁烈的香气。
李静思知道自己的美,所以才更自信坦然,这世上没人能逃开这刻意的摇曳勾引……她伸手轻轻抚过自己的眉眼,嘴角上扬,“苏大哥来了,怎的却不进来。”
苏佾对着乌木雕花刺绣屏风,听到这话便俯身行礼,“君臣有别,男女有别,草民不敢。”
“不敢?”李静思歪头看着屏风一角露出的半截白色的袖杉,她垂眸想了想,问,“既不想见我,那来找我作甚?”
苏佾沉默一会儿,半响都不出声。
李静思笑了笑,伸手对着从窗外投进来的暖光,五指白皙笔直,又叹了口气,“你总是这样,什么都闷在心里,什么都不愿意说,什么都看着无所谓的模样……”
“苏大哥,我总想着那事就这样云散风吹了去,我知道你的性子,索性宫里那药迷人心智,你若不提,我就当自己做了荒唐事,反正欠了你的也不止如此!”李静思将白皙圆润的手指握成拳头,眼里闪过一丝冷厉。说出的话却是哀怨忧伤的,“刚刚,我并不是故意偷听你们讲话的,我只是……只求你别怪我!”
只是什么却不说,她知道苏佾懂。那时还未婚假时,李静思也喜欢偷听苏佾说话,每当他来李府拜见恩师,她就想法设法从小楼里逃出来,躲在书房的窗外一坐半天。
后来也是在正月十五的花灯节,苏佾与李静思相遇在上京熙熙攘攘的街上。恰好灯火辉煌摇曳,她也是这般着男装,手里端着折扇,学那些风流才子的作态,冲他拱手行礼,一笑说,苏公子,好巧。
按她自己的话说,两人见面的时候甚少,又不能光明正大的耳鬓厮磨,只能想些旁门左道,一解相思之苦。
那时苏佾说了什么?他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意外的抛弃了礼教羞耻,上前将那双颊泛红的少女拥在了怀里,没人看到他微颤的睫毛,和紧张到僵直的肩背……
他说,我等你,等你娶我。
很显然,苏佾也想起了那些惆怅往事,他脸色一白,那种窒息绝望的自弃如影随形,仿佛烈火灼心,滋味并不好受。
时隔多年,记忆里沉寂灰暗的地方,随着李静思的重新逼近,显然慢慢苏醒,且愈发浓烈起来。
王爷爹曾说过,苏家的男儿都痴情入骨,所以寿命不长,若不幸嫁给不爱的女子,蹉跎年华,磨灭的是心神。若嫁的心属喜爱的女子,日后不免心伤意灭,活是行尸走肉,却更是悲惨。
苏佾以为自己逃得开,以为一个人灭情灭爱过得自在,就是幸运。
“我怎会怪你,该是我谢谢你救命之恩。”苏佾握紧了手里的瓷瓶,骨节泛白,半响才克制了下去,迈步绕过了屏风,看向软塌上眼眶微红的李静思。
她双眼明亮,隐含苦涩期盼,心里却不如面上坦荡。那日去大殿寻圣上,不料听到里面肮脏的预谋,多年夫妻,李静思竟不知,他心里那根刺愈发深刻,苏佾一退再退,他却步步紧逼,要置人于死地,半分生机也不给。
本来,要救人也不用千里迢迢从上京到和城来,快马加鞭送信,飞鸽传书传言,哪个不比现今的情况好。说到底也是李静思自己的私心,她已是万人之上的尊贵身份,想要什么得不到,偏偏这个男人,随着时间的推移,反而更让她欲罢不能,恨不得占为己有!
最好能是恰到好处的时候,苏佾入了套,自己做了解药与他成就好事……冥冥之中自有定数,不择手段也好,欺骗心机也罢,重要的是结果,没想到,结果竟是李代桃僵,便宜了别人!
这也就可以解释,为什么一直对自己退避三舍的苏佾这次让自己进了府,并住了苏府的小楼,全是因为他误会那夜做了他解药的是自己,与他耳鬓厮磨的也是自己!
心里烧上了一堆火,嫉妒让她呼吸加重,恨不能将那女子千刀万剐!
……不过没关系,只要所有人认定那夜在他床上的人是自己,那么,那夜与他颠鸾倒凤的就是自己!
四目相对,苏佾已恢复了平静,古板无痕,“我已修书一封,快马加鞭连夜赶去了上京,也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知了圣上,你是一国之母,身份尊贵,万不可有任何闪失,否则,我万死难辞其咎!”
早有所料,固不觉得惊奇。李静思双眼一黯,一手勾着腰间的缎带,绕来绕去,凉薄的触觉蔓延在心底,她蔫蔫的朝后倒去,手背搭在额头,闷闷吐出两个字,“知道。”
又问,“晚上可还带我出去看灯?”
“嗯。”苏佾点头,视线缓缓下移,落在李静思虚搭在塌边的双脚,圣言说非礼勿视,他眼里闪过讽刺,却不知这讽刺嘲弄该安在谁的身上。
白皙软嫩的小脚半遮半掩,随着寑衣的滑落,露出颜色深浅交错的脚掌,褐色的疤痕还未褪去,周围也翻出粉红的新肉皮。苏佾很自然的想起半月之前的那天晚上,他受药力驱使,野蛮强横的似一头兽。
很奇怪的感觉,一个理性冷漠的苏佾浮在空中,淡然的看着床上凌乱魔怔的苏佾,明明两个都是他,却又仿佛哪个都不是他。
耳鬓厮磨,水乳交融的刹那,恍惚听到身下的女子娇呼喊疼,索性潜意识还记得伶官指导,女子初夜总是受苦多些,问她,“哪里痛?”
她似乎愣了一下,低声说脚疼。
她从始至终捂着苏佾的双眼,苏佾视觉漆黑一片,便摸索着去寻她的脚,果然裹了一层又一层的纱布,只留出五个圆圆的趾头。
他笑了笑,道,静娘你又调皮了。
话落,她就再未开口了。
“怎么?很丑吗?”李静思忽然开口,打破了苏佾的失神。她起身用寑衣盖住了双脚,见苏佾迟滞的看了过来,眸里含了奇异的暖光。她意识抵触了下,觉得十分不喜,便故作难堪道,“小墨说这疤留不久,过几日就会长好,我知道很丑,不怪你嫌弃,我自己都不愿意瞅一眼的!”
小墨是苏佾院里二等奴侍,后来被指过来,李静思就让他贴身服侍,难为乖巧懂事,五官也清秀。
苏佾不着痕迹的收回目光,那夜暧昧缠绵的画面慢慢变得遥远,李静思的脸从模糊刻蚀为清晰,仿佛合情合理,可他心里却又明显隐含淡淡的不甘悲凉……不管怎样,他都不愿意再想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