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杨姬照养。后妃皆主动向父王请求照看我，但是父王却把我交给杨姬。我走去芷阳宫的途中心中十分忐忑。直至见六姬在门口蹦蹦跳跳，见我来六姬笑着说道：“扶苏哥哥来了，扶苏哥哥来了。”我这才放松了一些。
杨姬出自武将之家，性情豪爽。善骑射。
我经常与杨姬娘娘在马场骑马，六姬就站在围栏鼓掌。可除此之外，杨姬娘娘不同乐器。我只有时而在后院鼓琴。
居住在芷阳宫，我见到父王也更少了。有一次，我和将渠经过上林苑，见到不远处是父王抱着胡亥和妫夫人在散步。那是多大的恩宠，能被父王抱在怀里。
他们走进时，我和将渠低头拜见。父王鼓励我说道：“扶苏讨论秦赵关系的策论写得很好。”
妫夫人也说道：“大公子少年英才。”
过了一日，阳滋来看我。她向我说道：“母亲说这两日天冷，要多加上一件里衣。”我看着阳滋说道：“阳儿衣裳可穿着够多了。”阳滋说道：“母亲是叫我对扶苏哥哥说的，母亲说那日在上林苑见到扶苏哥哥衣袍单薄。所以让我叮嘱。”
我一愣，回道：“那多谢妫夫人担心了。”
阳滋爬上大石头，她俯视我说道：“原本母亲是准备了一件厚实的衣袍的，但是担心杨姬娘娘嫌弃她多事。便不了了之。”
杨姬娘娘嫌弃，这倒向是杨姬娘娘的风格。我一嗤笑。
我十二岁那年，秦灭赵。父王往邯郸去，随行的妃嫔只有妫夫人。我亲眼见到杨姬娘娘的千万般失落，她是真心爱着父王的。可是她从来不争不抢。父王偶尔想起芷阳宫才会过来坐坐。
父王从咸阳回来，不过两月。他与妫夫人不和，后宫皆知。听闻父王被拒入兴乐宫，无人知晓究竟发生何事。
杨姬娘娘从杨端和将军那里打听出，是因为父王派人杀了赵国公子嘉。我记得那位公子，他是妫夫人义弟。
父王原先多次去兴乐宫，可伴着赵地亟需很多事情需要处理。兴乐宫他也不去了。阳滋对我说道：“母亲在琳琅殿每日穿着素衣，坐在院中不说话。”
我想在阳滋说的画面，觉得场景是何其悲凉。
“扶苏哥哥，我新学了一首曲子。弹奏给你可好？”我点头，原来阳滋弹奏的是我最喜的楚调。
后两月赵太后薨，父王不去章台宫。无人弹劾。也就是在那之后，父王与妫夫人又和好如初了。
妫夫人大病未愈，没有出席宴会。后三月，不见妫夫人。这时人们才注意到妫夫人已经消失在视线当中半年多。
杨姬母家有一远亲名叫宝玉，年龄比我小两岁。她入宫来芷阳宫探望，其实我知晓杨姬有意让宝玉成为我的正妃。
我想若是父王同意，我便答应。只是在这之前，我谨守本分。不敢越礼。有一日，宝玉在上林苑扭伤了脚，四下无人。我只好得罪扶着她，想到遇见侍人便叫侍人扶她。
可未想到不见侍人，却见阳滋。
“阳滋。”我叫到阳滋，想到阳滋许可以帮扶宝玉。阳滋不应，反而转身快速跑开。我愣在原地。
半月，偶遇阳滋。她却不理我。
一日，我拦住她说道：“阳儿一向乖巧，如今怎么见着哥哥都不知问候了？”
阳滋说道：“想向扶苏哥哥问候的人一向很多，不差阳滋一人。”
我有八个妹妹，十八个弟弟。在弟、妹之中很有威望，他们的确尊敬于我。我见阳滋生气，便直接问道：“阳儿，到底长兄做了什么错事。还请你说个明白。”
阳滋说道：“杨宝玉，我讨厌杨宝玉！”我吃惊问道：“为何？”她回答：“因为杨宝玉老是缠着你，还大家之女，丝毫不知分寸！”
原来阳滋是见到我常与宝玉在一起。她是害怕兄长远离她了，对她不好了。这一点倒是和六姬一样，六姬也不喜宝玉。
阳儿问我道：“扶苏哥哥，在宫中最在乎何人？”我应答：“当然是父王。”
“王兄孝义，自当如此。可除了父王呢？”我应答：“杨姬娘娘。”
“杨姬娘娘对王兄有养育之恩，王兄也是自然在意。再者呢？”
我应答：“妫娘娘？”阳滋说道：“母亲待王兄也是很好。王兄已经说了三人却还没说阳滋。”我笑道：“若阳儿再问，就是要说你的名了。”
阳滋突然上前抱住我，笑着说道：“真是如此么？太好了，太好了。”我轻轻将阳儿推开，因为我们年纪都不小了。
她却说道：“扶苏哥哥，阳儿儿时不敢抱你。如今敢了，希望扶苏哥哥不要推开阳儿。”我笑话说道：“这可不行。”
阳儿说道：“阳儿喜欢扶苏哥哥，宫中除了母亲。阳儿便最在乎王兄，想和王兄一直待在一起。”我闻言说道：“说些胡话，阳儿日后是要嫁人的。不能一直待在宫中。王兄日后也是要外出建府的。”
“扶苏哥哥，若是要出宫建府。便带上阳儿吧。阳儿对哥哥的爱意，哥哥就看不出么？”
阳儿说罢仰着头看我，我一怔。她何时有这样的心思的。我失态并未回复，便就离开。阳滋几次来芷阳宫找我，我也让六姬通传我不在。
过了一阵子，宝玉再次入宫。杨姬娘娘说兰池宫新开了菡萏，让我带着宝玉去观赏。却不想直接碰到阳滋。她气恼跑开，竟然跌落了菡萏池。侍人手忙脚乱，我立马跳入池中，从中捞起阳滋。
阳滋一上岸便是嚎啕大哭，她何时有过这样的失态。宝玉上前安慰，阳滋不理。她微微抬头对我说道：“哥哥，阳滋日后不敢见人了。”
我大声嘱咐在场的侍人，“不许将此事外传，若是让本公子知道有人在背后嚼舌根断不会轻饶。”
我接过侍女拿来的衣裳为阳滋披上，揽着她入无人居住的兰池宫。她沐浴更衣，我也在偏殿沐浴更衣。
我换好衣裳，在门口等候。我让她伤心了，阳儿可是我一直最疼爱的妹妹啊。之前的事，我当她没有说过。她也不再提及。阳儿一直都是懂事的孩子。
当杨姬娘娘首次提及我的婚事，问道：“扶苏觉得宝玉如何？”我应道：“宝玉是好妹妹。”
杨姬娘娘又问：“扶苏，宝玉许你为妻如何？”
如何？如何？
不如何。一时我想到了阳滋，我心爱的妹妹。
我应道：“扶苏身为王子，婚事应由父王做主。不敢自己有想法。若是父王说好便是好。”杨姬娘娘不满我的回答，蹙眉说道：“诸公子中，就属扶苏最为孝义。”
她眼神扫到了六姬，笑着问道：“六姬觉得如何？”
六姬嘟着嘴，说道：“杨宝玉太过娇气。女儿可不喜欢。”杨姬娘娘笑着说道：“可你六姬还傲娇么？”六姬凑近杨姬娘娘，说道：“难道女儿在母亲心中不比杨宝玉么？母亲是没看到，杨宝玉的样子。那次王兄去骑马，她非要缠着王兄。结果去了骑马场自己不骑，还对我说道。‘妹妹，骑马可是男子行事。我们都是女子可不要去了。这样日后会没有男子喜欢。’’”
杨姬娘娘面色一变，但口中仍说道：“宝玉母亲是韩国人，对她教养也会与秦国儿女不同些。”
但是自此之后，杨姬娘娘再也不说宝玉了。宝玉也再没有入宫。
那****与将渠在宫外看咸阳城内的灯火晚会。在拥挤的人潮中，我听见一个女子叫我大公子。我回头看去是宝玉。她身边还有一个小姐与两个侍女跟随。
走到水边人才少了些，宝玉介绍：“这是家妹。”
又对她妹妹说道：“这是大公子和二公子。”她朝我们作揖，我与将渠回礼。宝玉对我说道：“大公子，宝玉能否单独与大公子说话。”
我虽不知宝玉要说什么，但是我出于尊重也就答应。让将渠在前面等我。将渠离开，宝玉之妹与侍女也离开。
就只有我和宝玉两人相对。宝玉问道：“公子近来可好？”
我点头应答：“很好，听说你在学习骑马。现在可如何了？”宝玉似乎没有想到我会发问，目光带着惊奇。但也回应道：“学的不好。若非杨姬娘娘叮嘱，宝玉是不会学习的。母亲说女子持家，不用再外面露面。”
秦国女子多有善骑马的人，但我并不认为女子非要学会骑马。我说道：“若是你不喜欢就不必学了。”
宝玉摇了摇头说道：“杨姬娘娘说宝玉学会了骑马再入宫看望。所以宝玉想快些学会，这样便能入宫了。”
“为何？”
我失察，觉得自己问错了话。
“因为宝玉想要见到公子，宝玉在家中常常思念公子。”
我有些害羞，不知如何回话。宝玉好像看出了我羞涩，她的脸也是微红。她从袖中掏出一个香囊塞给我。随后跑开。
我还是愣在原地，直到将渠招手叫我。
但是宝玉还是未能入宫。
那****看到六姬手上的玉镯甚是熟悉，想到这是阳滋的心爱之物。妫娘娘送给她的东西，她一向珍视。我问六姬，“五姬为何将这镯子转赠给六妹？”
六姬把玩着镯子，说道：“那还不是因为我帮了五姐姐大忙。杨宝玉不是不能入宫了么。”我面色大变，那日六姬有意在杨姬娘娘面前提及宝玉不喜骑马的女子。
六姬着急说道：“扶苏哥哥，你可别怪五姐。那个杨宝玉本就不是什么好人。”
我冷冷走开，一阵子不理阳滋。
阳滋在我回芷阳宫的路上将我拦住，她对我说道：“扶苏哥哥，你可不要不理阳儿。”我说道：“阳儿我不知你何时也有了宫中的狡诈心思。宝玉从未招惹于你。你何必如何？”
“她虽未招惹过我，但是他招惹了你。”
我冷冷说道：“我的事情，本就与你无关。”
我径直走开。过了半月听闻宝玉大病，宫外传出一些闲言碎语。宝玉倾心大公子一病不起的流言都出来了。公子们由杨将军教授射箭，我和将渠去时听见诸公子议论。我来他们便立即停止。将渠直接问道：“你们几个在说什么呢？”
四弟说道：“再说杨家小姐杨宝玉为大王兄患上相思病。”
我挥了挥手说道：“不要胡说乱杨小姐清誉。”几个弟弟低声发笑，直到杨将军来才正紧起来。
父王对我的器重不如从前了，如今亥弟与我一样少年在咸阳宫读书。我实在觉得灰心，直到父王让我上朝。诸兄弟中，只有我能上朝了。
王翦，蒙武攻楚归来。父王又让蒙武长子蒙恬教授我，我尊其为师。父王曾说蒙将军之才华不再王贲之下。
过两月，杨姬娘娘风寒不止，竟然到了咳血的地步。请来太医令，原来是瘟疫！我赶到杨姬娘娘寝殿，见到六姬正在哭泣。杨姬娘娘向我招手，我就近她坐下。杨姬娘娘面色有些沧桑，她对我说道：“苏儿，快带妹妹离开。她哭的我头疼。”
我正要拉六姬，六姬不依。说道：“我要和母亲在一起。”杨姬娘娘叹了一口气，让身边会武功的侍女强行把六姬托了下去。
寝殿只有我与她二人，她说道：“带她离开，瘟疫厉害。”
我答应道：“好。”其实杨姬娘娘不知，芷阳宫已经被封锁。一个人都走不出去。杨姬娘娘一直都是坚强的女子，可在这时她仍坚强着。让我心疼。
我低下头，眼泪落下正好落在我脚前的垫子上。杨姬娘娘说道：“生死有命，无需伤感。苏儿，日后我是不能再照顾你与六姬了。”
我抬头已经是泪流满面，我说道：“扶苏已经长大，可以照顾六妹。杨姬娘娘放心。”杨姬娘娘一笑说道：“你最让我放心，都不像个孩子。”她为我擦了擦眼泪，继续嘱托道：“扶苏多行快乐事，自己觉得快乐的事。大公子又如何？”
杨姬娘娘一直都未要求我什么，但是我却一直在要求自己。她并非对我不上心，她只想我开心，如同自由绽放的六姬一样。可我既然为大公子，又怎会随心所欲。
父王曾说我应是弟弟们的榜样。我修习六艺，长百家之学都是为了成为顶天立地的人。
后一日，太医为我和六姬诊断。我们二人无碍，遂离开芷阳宫暂居他处。
我一出芷阳宫看到阳滋候在门口，她看到我随即低头落泪。我上前安慰道：“哥哥好好的，阳儿哭作甚？”
阳滋继续哭泣，我又为她擦拭眼泪。她双目通红，看着我说道：“扶苏哥哥无事便好，无事便好。”阳儿永远都是我的好妹妹。
杨姬娘娘殁了，我伤心难过。但主要还是照顾六姬，她笑着对我说道：“扶苏哥哥不用整日看着我。母亲不在，虽伤心，虽难过，虽如天塌。但是六姬还是会好好生活，每日好好吃饭。母亲，母亲在天上看着。”
父王未再让其他妃嫔照顾我，我居住在西宫一个南苑。而六姬由杨少使抚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