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后，随行大军从咸阳出发，王军浩荡震慑四方。十二日后到达了邯郸。秦政走在我的前面，我牵着阳滋走在他的身后。到了邯郸宫大殿，见到早就等候在此的赵王室与亡国旧臣们。我随秦政走进，一些认得我的大臣一怔，然后低下头去。经过最前面的赵倡后，她面无颜色，将年十三的赵王迁护在身后。
秦政上阶坐在主位，我位列其次。
我又仔细看赵王迁，他皮肤白皙，面上怯弱。他的相貌不像王兄，像倡后多些。
王翦上前沉声说道：“拜见大王。”
赵国旧臣无一不拜，赵王室也是如此。因为此时他们已经失去了他们最尖利的武器。秦政说道：“秦赵本就同宗，如今赵并入秦。尔等便为大秦子民。”
“谢大王。”
赵王室有宗室进言，“大王，赵孝成有一少女。性顽劣，惹事生非之徒。与夫人面有八分相似。”
我一笑，这些旧臣中的贤良者，虽不满倡后、郭开之流，但也绝不护因此向秦的。大王收服人心，还需要费些功夫。我闻言回道：“本夫人齐国人士，虽不为王室之女，但也知道女子以温良示人。居咸阳已久，见六国公主也从未曾见过刁蛮任性之人，看来这惹是生非之徒仅有赵地有。”
那个大臣被我气得说不出话，作揖坐回席位。秦政向我投来赞赏的眼光，他说道：“寡人知晓你想在宫里看看，便带着亥儿去吧。”
我本就不想在此处待着，见完倡后的狼狈样子也就罢了。闻言带着孩子退下。我在牵着阳滋走在邯郸宫里，后面跟着洛秋和阿忱。洛秋如阳滋一样看什么都惊奇。
栩碟说道：“赵宫的纹饰正是精巧啊。”
我见到一笑，带着他们走到建筑在明水一侧的信宫。从外面见到信宫的华丽，就连阿忱都是一怔。我说道：“武灵王时，大朝信宫。到了悼襄王时，信宫便就只是宴请宾客的大殿了。”
我回头见着明水对岸的花苑里站着子嘉。他正看着我，模样呆呆的。我侧目对侍女说道：“你带着公主在附近走走，我去去就来。”
栩碟没反应，我已经先走出了好多步。只听栩碟说道：“娘娘，也慢些。赵宫，婢子不熟。”
夷光说道：“你真是傻，忘了娘娘是哪里人。”
我绕着明水走上一段，才从小桥走到对岸。我拍子嘉的肩膀，“方才入宫不见你，你跑去何处了？”
“我知道会去大殿，会见到赵氏子孙和赵国大臣。便就躲开了。”
我点了点头，说道：“确实不去为好，方才他们已经看出我是赵公主，不过我一再否认。他们便未在说什么。”
“长安君殁了。昱弟两年前早夭。”我疑问道：“公子昱？”
“昱弟一去，赵王室大宗只有子嘉与子迁二人。”子嘉摇头看着我说道：“不，赵国没了，赵王室也没了。”我安慰道：“子嘉，别太难过。”
他问道：“你有意让我去守宗庙？”
“赵氏子孙入秦为臣，实在难堪。不如就去守宗庙。”
他说道：“那珑儿你入咸阳宫侍奉秦王，为何不觉难堪？”
我退了一步，眯着眼看他。我说道：“我是女子，怎么会一样？”
“哦。”
如今大臣将军都在大殿之上，我便与子嘉去了我母后宫中。宫殿空了多年，漫步的灰尘就知道是无人打扫。我踏遍宫殿的每一处，子嘉跟在我身后。我指着殿上的席位说道，我儿时常在此处与母亲下棋；我指着寝殿的席位说道，每每夜中惊雷，母亲便会过来陪我同睡。我指着后院的几株梅花说道，这都是我一岁时母亲亲手所种。
我眼泪不禁落下，见子嘉还在身侧。我难为情地笑着说道：“姑姑虽长大，但还是思念母亲。”
子嘉向一个大男子的样子，将我拦在怀里。我一笑，不知何时他长得比我高出许多的。我将他推开，举手摸他的头，欣慰地说道：“子嘉，长成大人了。”
他将我的手打开，说道：“我成大人了，珑儿就不要再如孩童一样摸我。”
我见此，说道：“怎么？长大了我就摸不得了？”
他并不理我，反而走开了。
我听洛秋说了秦政对赵王的处置，发配房陵，即可启程。我并未再见到赵王迁。昏时过后，听闻秦政在处置赵国旧臣。我便带着赵嘉去往宗庙，山脚下是秦国的守卫。山上的宗庙前是赵国最后的军队，守卫宗庙。不过三百人。
来人向子嘉一拜，我和子嘉正要走进去。那守卫说道：“赵氏宗庙不得进外邦人！”
子嘉不语，我说道：“如今赵入秦，哪儿还有什么外邦？”
山下的秦军跑上来，两边对峙。秦军伍长说道：“这是秦国夫人，你们也敢阻拦。”
“那又如何？这可是赵王室宗庙。”
“如今赵国覆灭，你们想成为奴仆么？”
赵兵虽不出声，但还是警备着，不肯想让。我见罢，摆了摆手说道：“算了，本宫不想去了。”
赵嘉一人走了进去，我则是在外面拔拔松柏间的野草。我深受挫败，这是我的报应么？
过了半个时辰，子嘉走出来，我们并肩而立看着坐落在原上的邯郸城。他说道：“秦赵有宿怨，合而一国。赵氏虽退让，但两国子民怕是不答应。”
“都说赵人怨恨秦人。都到底有几成？十有八还是十有九？说到底也是朝廷引导。秦王政普施明法，烹灭强暴，振救百姓。迟早会收服民心的。”
他闻言发狂拉住我的手说道：“珑儿，我们为何不趁现在，趁秦王未收服民心，趁还有很多大臣心向赵氏。就此东山再起？”
我甩开他的手，说道：“秦王一统六国是大势所趋，你与我居咸阳多年。难道还看不出来么？”
他说道：“秦不过戎狄之国，若非有中原贤士相助，怎么会崛起？我们也可广纳贤士、改革退新。复兴赵氏。”
我摇了摇头，说道：“晚了，太晚了。”
他蹙眉说道：“若是当年我们没有去咸阳，你没有成为他的妃子。我们……”
我打断他说道：“我们就会死于倡后之手。”
回到公宫，秦政在赵王迁以前所居的勤政殿处理政务，这里以前是历朝赵王的场所，如今迎来了秦王。
他见我来，问道：“你去往何处了？”
“去了宗庙，不过并未得进。”
“哦。”
我说道：“听说大王未处置赵国遗臣？”
他说道：“赵人治赵，终归比秦人好些。也更能使百姓信服。不过他们自有秦国大臣监管，以防他们生反叛之心。”
第二日，我走去倡后的宫殿，见他正低头缝制修缮。我向内侍使眼色，他端着鸩酒上前。
倡后抬头看我，面色带着笑意说道：“若是孝成后在天有灵，知晓其女侍奉秦王。不知会有如何感想？”我说道：“倡后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贱人，你与赵偃一样下贱！”
我闻言，上前掌掴倡后。“不许你唤我王兄名讳！”
她被我打到，支起身子说道：“他明知道，明知道我和春平有私情。但是不敢怪我，你说他是不是下贱！”
“明明是你这个娼妇的过错！”
“赵氏被我这个娼妇玩弄于指掌。”她拿起酒杯，一饮而尽。我见她嘴角溢出鲜血，才离开。
我走出大殿，说道：“只有一人了。”
我直接去了牢狱，春平君被关押在此。我见李斯三子李奂身穿甲衣在外，他年岁与子嘉相当。李斯为培养三子，安排其为宫里御侍。秦王此次来赵，他也陪同。
“拜见夫人。”
我说道：“免礼。”因为他是李家人，我多说了一句。“未曾想到李奂竟然屈居小职。让本宫为你调个好些的职位？”
“奂还尚幼，需要多些历练。谢夫人好意。”
我点了点头，觉得这个孩子很懂事。
李奂笑了笑说道不会，又问：“夫人可是要去见春平君？”
“正是。”
李奂说道：“方才大王来过。”我应了一声并未多说，径直走进牢狱。
我俯视春平君，他抬头看我。多年不见他有些苍老了，他问道：“珑妹是来看兄长最后一眼的么？”
侍人为我搬来茵席，我坐下，说道：“并非如此，只是来看看你。至于你的归宿还是要看大王的意思。”
他问道：“公孙怎么样？”
“事到如今，你还关心她。”
他笑了笑，说道：“你可能不相信，我与公孙从前也是心心相惜。”
我闻言讥笑，说道：“二哥直到都是如此自私的人，三哥自小受母亲冷遇，倡后在他心中就像是一个母亲。他早就知晓你们有私，还不曾怪罪。”
春平君辩驳道：“是偃抢了我的王位，又抢了公孙。”
我倒了一杯酒说道：“父王薨时，二哥尚在秦国，未曾看到母亲三受三哥冕冠，而不受的场面。至于你说三哥抢了公孙，你有可知是倡后魅惑王兄，谋害王后燕姬以得王位。舞姬见赵王，怎么不会起心思？”
“二哥与三哥不同的就是，三哥会在做了错事而内疚，所以愚笨三哥明知道你图谋王位还让你回邯郸，明知道你与倡后有私而不怪罪。而二哥从不会有任何悔意。”
我起身要走，听他说道：“珑妹，离开秦王。秦王城府至深，非你良人。”
我并未在意他的话，离开牢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