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一让杨震南找了柱香,折为两段,在训练场上叠起来两个凳子,把香放在凳子上点燃了,苏一在一旁坐着。
雷部军士六万有余,这些年来无人管束,渐生散漫,平日里不是在军帐中呼呼大睡,就是喝酒**,若是秦御风见到十几年前那支战无不胜的军队变作如此模样,定然痛心疾首。
军士们听到有人拿着奔雷剑来到军中自称统领,还说要他们半柱香的时间内集合,不禁觉得有趣。天大地大老子最大,连帝君都管不住他们,这些人已经狂傲散漫的惯了,恐怕秦御风亲至也管不住他们了。
话虽如此,他们还是想见一见这个口气不小的统领到底长了什么三头六臂,六万军士踢踢拉拉,磨磨蹭蹭,有说有笑地向训练场走去。
苏一见凳子上的香已经见了底,训练场上人头攒动,虽然人到的差不多了,却如散沙一盘,连个队形也没有,更有甚者,不少人三五成群的在一起说说笑笑,整个训练场如同菜市场一般。
公孙曌在一旁眉头大皱,见几个万夫长在一旁根本不慌不忙,当下对他们喝道:“魏东雷,方晟!你们耳朵聋了么?没听见统领的命令么?”
魏东雷二人翻了翻白眼,走到苏一身旁,魏东雷躬身道:“统领,人到齐了。”
苏一又气又好笑,这般到齐了能像军队吗?他拿出另一半的香,点着了放在凳子上,对众人道:“这半柱香的时间,你们六个万夫长把六个万人队给我布置的整整齐齐,记住,这是军令!”
六个万夫长得令而去,半柱香烧完后,已经有五个万人队整整齐齐站在训练场上,也算是稍微有个模样。六万军士毕竟骨子里是训练有素的精锐大军,而不是彻头彻尾的闲汉,苏一严令如山,倒也激发出几分他们掩埋已久的军队素养。
还有一个万人队,虽然说人都聚在了一起,但是没个队形,整个队伍如歪瓜裂枣,有的军士甚至东倒西歪,万夫长陈尔术正在指挥他的十个千夫长到处整治。
苏一见香已燃毕, 对公孙曌道:“让他们过来吧。”
公孙曌点了点头,朗声喊道:“统领叫你们过来!”
六个万夫长齐齐来到苏一跟前,陈尔术笑嘻嘻的,道:“弟兄们多日没操练了,统领宽恕则个。”他自忖苏一年少初到,不可能为难自己。
苏一面色阴沉,问道:“谁是军中掌管执法的?”
公孙曌忙道:“传监军主簿!”
不一会一个面带愁容的汉子来到苏一跟前跪下,道:“参见统领!”
苏一看了他两眼,见他面色憔悴,似乎经历过不少风霜,问道:“你就是监军?”
那人道:“小的正是!”
苏一问道:“军中将领违反统帅的军令应当如何处置?”
陈尔术闻言一愣,面色难看至极,监军却大声道:“禀告统领,违反军令,理应问斩!”
苏一又问道:“我刚才的军令是什么?”
监军道:“统领让六个万夫长半柱香内整好队伍。”
苏一点了点头,这个人的表现还比较合他心意,他目光看向六个万夫长,六个人只有陈尔术低下了头不敢与他对视。
苏一道:“谁违反了军令,自己站出来!”
魏东雷向来是万夫长之首,他见苏一发怒了,说道:“统领,这只是小事……”
“我问你了吗?”苏一陡然大喝,内力涌动,奔雷剑在他脚边生出感应,闪过丝丝电光。
众人不寒而栗,魏东雷紧紧闭上了嘴,苏一又道:“违反军令是小事么?”说着看了看六人,又道:“我再说一次,谁违反了军令,给我站出来!”
陈尔术咬了咬牙,上前两步,道:“是我没有整好队伍,怎样吧?”
苏一挑了挑眉毛,看着陈尔术,缓缓拿起奔雷剑。
陈尔术本来气势汹汹,一见奔雷剑,登时软了下去,额头见了豆大汗珠,苏一抬起步子,慢慢走向他,他被苏一威风所迫,连连后退。
苏一见他懦弱如此,大大摇头,对一旁的监军道:“你去,把他的头砍下来。”
陈尔术闻言大惊,扑通跪在地上,连声道:“统领,饶了我吧,绕我一命我再也不敢了。”
监军也愣了,支支吾吾,道:“我,让我砍了他?我不敢。”
苏一道:“你是监军,他违反了军令,你砍了他很正常,有何不敢?”
监军道:“我这个监军管的什么用?只是个虚职罢了,哪里敢去官这些大爷?”
苏一一听明白了几分,看来许多年来雷部无主,这些个军官没少欺压这个监军,他冷冷将目光看向六人,六人纷纷低下了头,陈尔术跪在地上发抖不止。
苏一看得心烦,一脚将陈尔术踢了个跟头,骂道:“还当将军的呢?如此贪生怕死,窝囊废一个!”
陈尔术哭道:“对对,我就是窝囊废,统领你饶了我吧,别跟一个窝囊废一般见识。”
苏一翻了翻白眼,对监军喝道:“砍了他!否则你也一样是违反军令!”
监军双目陡然露出凶光,咬了咬牙,抽出佩刀向陈尔术脖颈砍落。陈尔术也是军中大将,功夫不弱,生死关头身体下意识的反应,向一侧一闪身,夺下了监军的佩刀。
监军斩人不成反被夺了刀,脸都红了,站在原地尴尬无比,苏一大怒,骂道:“你也是个窝囊废!”
陈尔术夺了单刀,站起身来,怒道:“老子豁出去了!因为一点小事你就杀我?老子当了几十年将军,秦统领都得给我几分面子,你个小崽子敢杀老子?”大喝一声,举起单刀向苏一砍去。
陈尔术功夫与苏一相比就差了不止一星半点,苏一冷笑一声,侧身躲过,喝道:“以下犯上应该如何处置?”说罢电劲运起,右掌电光闪闪,一掌印在陈尔术胸口。
陈尔术闷哼一声,身子倒飞出去,周身抽搐不止,挣扎两下,断了气。
“奔雷掌?”
众人惊呼不已,一是惊苏一如此杀伐果断,而是惊苏一居然真的会奔雷掌,如此一来雷部之主的位置苏一是稳坐了。
公孙曌上前两步,道:“陈尔术违反军令在先,谋害统领在后,被统领以奔雷掌神通格毙。”
众人哪敢说不?当下纷纷应和。
苏一稍稍满意,朗声道:“我再说一次,军令如山,从今天起凡是违反军令的人,他就是榜样!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从今往后我就是雷部的规矩!”
随后,苏一掷下严令,今日起每天凌晨即起,每日操练士卒,训练阵法,不得有误。另外,苏一给几个万夫长都封了将军,把六万大军的军权揽在自己身上,只有他可以指挥六万大军,或者授权几个将军指挥,又铸造了不同等级的兵符,可以统领不同人数的兵马。
苏一先给五个将军各自分封了五千人马,余下的三万五千自己掌管,再往下分,则仍是千人一队,设千夫长,百夫长,十夫长。
六万大军整顿了三天三夜,这些个身经百战,曾经所向披靡的战士稍微觉醒了几分。
第四日上,苏一派出的快马回报,杨晓风的龙骧营所占据的雾云城一夜之间便被鳄军夺了回去,皆因偷袭京城杨晓风带走了龙骧营全部兵马,余下的守城者只有盐帮的帮众,没有挡住鳄军的突袭。
杨晓风带领龙骧营和唐生泰的大军一起回到了瞭望城,瞭望城形势危急万分,险些被熊军攻下,唐生泰率军回援,才解得瞭望城危急。
瞭望城成了北军的据点,苏一传命全军拔营,启程开往瞭望城。
苏一担心路上遇到伏击,剿贼大军五军的位置只知其二,苏一不敢大意,命大军穿林渡河而行。
不日来到了距离瞭望城数里处,苏一登高而望,见城下石首遍地,显然刚经过一场大战,不远处立着一座军营,绵延里许,军容严整,显然是付海林的熊军。
苏一怕大军被发现,几万人进城是个问题,他命军队隐于林间待命,孤身一人潜入了城中。
杨晓风等人俱在城中,见苏一到来喜出望外,苏一说雷部六万大军就在城外,只是难以进城,杨晓风沉吟片刻道:“不打退付海林,只怕进不得城。”
苏一环视四周,不见秦暮风,问道:“秦先生呢?”
杨晓风道:“他去寻鹿军了,鹿军的统领和军士都是他的人,想必能让鹿军为我所用。”
苏一大喜,本来对付剿贼大军人数上就劣势较大,如果再有风部的军队相助,胜算便大了几分。
唐生泰在一旁道:“眼下要紧之事还是雷部大军如何入城。”
杨晓风道:“我看咱们不如趁着这个机会,狠狠打付海林一场。咱们里外夹击,他熊军虽然骁勇,却也未必地挡得住。”
唐生泰点了点头,道:“咱们夜间偷袭他大营,西泽先生可以帮我们。”
一旁一个矮小的瘦子道:“单凭谷主吩咐。”
南宫武笑道:“西泽先生,他已经不是谷主了,你叫他将军才是。”
此话听得杨晓风心中一动,道:“眼下咱们的义军加上雷部大军足有十余万人了,咱们得有个共同的统帅吧?”
唐生泰点了点头,道:“我说过让苏一来做这个统帅。”
苏一摇了摇头,道:“你们又扯偏了,眼下的事情是如何让大军进城。”
唐生泰笑道:“不错不错,咱们听苏一的。”
众人商量良久,定下一计,苏一返回军中,命军队埋锅造饭,准备夜间偷袭。雷部军队多年没打过仗了,突然就要战斗,众人心里却不害怕,只是兴奋,宝刀多年未出鞘,欲饮人血。
六万大军藏匿于山林间着实不易,斥候回报发现了对方的巡逻骑兵,对方也发现了自己。
苏一见已经暴露,不如提前动手,传令李天龙和李天容各率五千人攻打对方大营。
大营以为是城中的守军偷袭,纷纷迎战。苏一在远处观看,付海林的熊军慌而不乱,井井有条,大帐中走出一将,翻身上马,四处驰骋发令,熊军阵型渐成。
李天龙和李天容是亲生兄弟,公孙曌对苏一提起时候赞不绝口,说李天龙是一头猛虎,李天容是一只凤凰,猛虎威震山林,凤凰则统御百兽。也就是说兄弟俩李天龙是一员猛将,公孙曌说他三天不杀人便双眼通红,如痴如狂,李天容则是一员统兵上将,虽然不擅冲锋陷阵,却深知兵法,临敌指挥军中无人出其右。
二人率领的一万人马中,李天龙的五千人马杀心极重,疯了一般冲击敌阵,李天容的五千人马边战边走,阵法精妙。
战事胶着,瞭望城城门大开,城中守军杀出,直冲付海林的军营。
付海林这时候才醒悟第一波的偷袭不是城内守军所为,此刻他两面受敌,处境艰难,他审时度势,见对方不仅人多,战力更是惊人,当下传命全军徐徐西撤。
大军撤时,忽然前军不少人双足陷入土地,就如陷入沼泽一般,动弹不得,付海林吃惊不已,附近的地形他早已烂熟于心,并没有沼泽存在,无可奈何,他再次传命向北撤。
苏一和唐生泰本来也不想靠着这一次彻底歼灭对方,也不追击,雷部大军徐徐进城。
进城后唐生泰拨出军营给雷部大军,大军入营休息,苏一唐生泰等人连夜商议,众人决定趁着瞭望城周围没有敌人,正式组成起义大军,明日先让苏一通知烟柳城的虎贲营和烟柳军加入起义军,再遍召天下豪杰加入义军。
第二日,苏一亲自到了烟柳城。其时军中的规矩,下级完全服从上级,虎贲营和烟柳城其实就是苏一的个人财产,虽然说指挥起来得心应手,却也有莫大弊端,那边是军士只忠于统领,不忠于国家。
苏一留下烟柳城镇守烟柳城,命包德山和胡阔加紧练军不可懈怠,把虎贲营将士带回了瞭望城。
瞭望城城池极大,足可养兵五六十万,当日瞭望城大开起义誓师大会,大会设帅台,台下众军和百姓人潮如涌。
苏一,唐生泰,杨晓风坐在帅台上,台下众将士群情激奋。
一队人马走到近前,为首的汉子脸上一道刀疤,对台上抱拳道:“盐帮帮主陈雄率盐帮两万弟子投义,陈某愿为杨统领牵马拽镫,为阵前一卒。”
杨晓风笑道:“多谢陈兄弟,陈兄弟入座吧。”说着一指帅台上的座位,今日帅台上的座位只有带兵的人才能坐。
过了一会,又一队人赶来,为首的抱拳道:“江口帮帮主****率江口帮一万弟子投义,愿为杨统领效犬马之劳!”
杨晓风点了点头,一样请座。唐生泰看得心惊,杨晓风小小年纪,怎得这些江湖帮派绿林好汉也都心甘情愿供他驱使?
不一会福清帮,敬义帮,天乐帮全部到齐,江湖五大帮派全部参与聚义。
除此之外还有唐生泰和南宫武多年来组织收拢的民间小帮派和一些民兵,总人数也有一万,也供唐生泰统领。
过了一会,唐生泰惴惴不安,杨晓风不禁问道:“怎么了?”
唐生泰道:“过了大半日,怎得不见清微派得人来?”
杨晓风笑了笑,道:“你还指望他们来么?他们声势可不比咱们差多少,为什么要像咱们俯首称臣?我猜他们也在和咱们一样搞誓师大会,请天下英雄赴会呢。”
唐生泰道:“大家同为义军,为何不能连成一气?”
杨晓风道:“那反过来想想呢?他们一定在想,唐生泰和我们同为义军,为何不领兵来投我们呢?”
唐生泰一怔,一时无话可说。
当日会师,得军约二十万,多数人拥唐生泰为统帅,唐生泰德高望重,又是九龙谷谷主,武功深不可测,看似是统帅的不二人选。
不过唐生泰却是一心一意拥苏一为统帅,他说自己行事稳重,义军需要一个有冲劲,敢做敢为的年轻人做统帅。
九龙谷的实力最强,唐生泰自然说话最有分量,他一心要让苏一做统帅,别人也不好在防抗。
苏一作为全军统帅,掌管二十万将士,端的是威风无比,就在苏一想说请唐生泰做副统帅的时候,一个声音在台下道:“唐生泰不仅做不得副统帅,他连九龙谷谷主也不配再做!”
在场众人无不大惊,却见说话之人缓步走上帅台,竟然是苏一初入九龙谷时拜的师傅殷如海。
唐生泰皱了皱眉,道:“殷师弟,你此话何意?”
九龙谷众人纷纷走上帅台,一齐望着殷如海,问道:“你想做什么?”
殷如海挥了挥折扇,道:“诸位师兄弟莫慌,小弟可是仗义执言,九龙谷不能败坏在一个不忠不义的人手里。”
众人面面相觑,楚纹月道:“殷师哥,你到底想说什么?”
殷如海道:“唐生泰,你看这人是谁?”
说着一挥手,殷如海的弟子孟尘和古狼提着一人走上帅台,唐生泰一见那人,瞬间愣在原地,如一座雕塑,动也不动。
南宫武等几人见了那人,也是面有讶色,随后低头不语。
台下人群中又冲出一个女子,大声呼喊道:“星儿,是你吗星儿?”居然是乐雨歆的母亲乐婉清。她奔上帅台,到那人面前,痴痴地望着他的面容,随后泪如雨下,一把保住他,哭道:“星儿,是你星儿!”
那人苦笑两声,轻轻搂住女子,轻声叫道:“妈。”
苏一见那男子居然是紫云山下的唐省吾,又见他叫乐婉清妈妈,不禁大为疑惑。
殷如海道:“唐生泰,你记得此人吧?他为什么还活着?今日九龙谷弟子俱在,天下英豪俱在,你能给我们个解释么?”见唐生泰不答,他继续道:“诸位听好了!这人原名唐星,是唐生泰的长子,只因年轻时候犯下罪过,奸杀了两名九龙谷的女弟子,还勾结官府害了不少九龙谷的弟子。此人罪孽深重,谷中规矩饶他不得,当年唐生泰定下了他的死罪,秘密处死,其实却是私纵罪子,给他改名换姓让他远走他乡逃过一死。诸位!唐生泰有子如此,还这般纵容,对得起被害的那些弟子么?他配做我们众豪杰的主人么?”
苏一听得心惊不已,怪不得唐省吾起了个省吾这般名字,原来唐生泰是要他反省自己,他原名为唐星,这般说来是乐雨歆的亲哥哥了。
唐生泰面色悲痛不已,对众人道:“唐生泰罪孽深重,不堪为谷主,更不堪为统帅,从今日起唐生泰归隐山林,再不复出!”说着向台下走去,南宫武等人连忙拦住,道:“谷主,不可以他人罪孽惩罚自己啊,你早就说过了与这个罪子断绝所有关系,你不可引咎归隐啊。”
孟尘冷笑道:“亲子犯法便纵容了,那他凭什么掌管我九龙谷这么多人?”
在场都是江湖豪杰,觉得孟尘说的有理,福清吧帮主洪涛起身道:“唐谷主虽然做的不对,但是骨肉至亲岂能不怜?说来也情有可原。”
殷如海道:“他疼爱儿子没错,不过他做出这等事,这谷主和统帅之位恐怕做不得了吧?”
洪涛道:“这话倒也不错。”
盐帮帮主陈雄道:“唐生泰谷主是武林泰斗,威名远播,连朝廷也十分忌惮,我义军中岂能少了这等人物?”
殷如海道:“这里有这么多江湖英豪,难道还缺他这么一个纵容罪子,坏了江湖道义的人么?”
这时候唐省吾挣开乐婉清,走到帅台中央,大声道:“你们不就是想我死吗?好,我死给你们看!”
说着跃下帅台,从一个军士腰间抽出单刀,向脖颈抹去,乐婉清叫道:“不可!”
飞身至前,伸手一格唐省吾手臂,夺下了单刀。
唐省吾泪流满面,道:“娘,罪儿死前能见到娘亲,已经是上天眷顾了,娘,我不能再拖累你和爹了。”
乐婉清慈爱地望着唐省吾,道:“孩子,我爱你胜过爱自己的性命,无论谁要害你,我都会护你周全。”
唐省吾摇了摇头,道:“娘,这是我罪有应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