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瞭望城的城楼上灯火通明,一排排的军士面色凝重地盯着城下,严防敌军来袭。
军营中,苏一手提奔雷剑四处巡查,杨晓风紧随其后,现在正是休息时间,军士轮班巡逻。雷部的巡逻军士精神昂扬,双目如火,苏一看了颇为满意。
走过雷部的军营,到了陈雄的盐帮,苏一见虽有巡夜的弟子,却是坐在地上三五成群的有说有笑,苏一气不打一处来,杨晓风见他要发怒,忙抢上两步,喝道:“你们做什么呢?让你们巡夜是让你们玩呢?”
那些人见统帅和军师同时到了,吓了一跳,连忙起身满脸堆笑地赔罪,当先一人笑道:“统帅,军师,弟兄们走的累了,等着轮班呢,在这里说说话。”
苏一面色一沉,杨晓风立刻喝道:“走得累了?你打仗的时候能不能跟敌人说我们累了,请你们明日再来?”
那人有些尴尬,挠了挠后脑勺,这时候陈雄闻声而出,见状对苏一道:“统帅,是我管教不力,我以后一定注意。”
苏一道:“知道认罪便是好的,不过认了罪说一句以后注意就了事了,还要监军何用?”
陈雄愣了愣,道:“统帅,我这就去监军那里领罚。”说罢转身便走,苏一也没了心情巡营,想必陈雄受罚的事情马上就会传开,其余军营心惊胆战,今晚肯定不敢偷懒了。
二人回到议事厅,公孙曌正在批阅城中大小事务卷宗,见苏一和杨晓风到来,放下纸笔,笑道:“统帅和军师这么晚了还去巡营,老朽敬佩。”
苏一笑道:“护法别夸了,最近城中可有什么大事?”苏一做了统帅,自然而然成为了一城之主。
公孙曌道:“没什么大事,老朽都能处理,只不过老朽有几句话,是关于军情的,得向统帅汇报汇报。”
苏一道:“护法尽管说。”
公孙曌道:“今日昼夜温差极大,白天闷热,夜晚清凉,只怕明天黎明时分会起大雾。”
苏一茫然道:“起雾便怎样?”
杨晓风笑道:“统帅,大雾天气最适合用兵。”
公孙曌道:“军师英雄少年,深知兵法,老朽佩服。”
杨晓风道:“哪里哪里,小可只是粗略读过开国大将岳震庭的著作‘行军五要’。”
公孙曌笑道:“‘行军五要’囊括了岳震庭毕生用兵的经验,军师若是通知了这本书,便是得了岳震庭真传,岂是小可?”
杨晓风道:“护法熟知天时,晚辈更是佩服。”
苏一听得浑身起鸡皮疙瘩,道:“行了行了你们能不能别相互吹捧了?小爷我听的浑身难受。”苏一只有在他们面前才能轻轻松松展露本性,趁这个机会务必过过嘴瘾。
公孙曌笑道:“统帅说的是,咱们还是说说正事,付海林是用兵老手,明日起雾时他肯定会有所动作,咱们不得不防。”
苏一问道:“如何防法?”
公孙曌沉吟道:“不管他们耍什么花样,咱们总是城门紧闭,一兵一卒也不出城。”
苏一轻轻皱了皱眉,杨晓风立刻便知此计不合他的心思,不过苏一直接说出来未免给属下泼冷水,杨晓风便道:“这法子虽说稳妥,可是未免稍显懦弱,让人家小瞧了咱们。人家会说:‘啊,北军聚军起义,声势不小,可是朝廷大军一到,便做了缩头乌龟,连城也不敢出。’”
公孙曌道:“是啊,我老了,行事未免前怕狼后怕虎的。”
杨晓风道:“咱们还是相机行事,命军士严加防范,先看看他们会耍什么花样。”
苏一道:“好,等起雾了我亲自上城,看他们能玩出什么花来。”
回去后,苏一便睡了,杨晓风却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不断猜想明日付海林会用什么法子攻城。
苏一睡的安稳,梦中见到了乐雨歆,乐雨歆眼角兀自带泪,对他视若无睹,看也不看一眼,苏一心痛无比,猛然惊醒,才发觉泪已湿枕。
向窗外看去,已然起了大雾,窗外照明的火把平日里火光亮眼,此刻却是模模糊糊一团微弱的亮光。
苏一连忙从床上跃起,抄起奔雷剑抢出门外,见杨晓风已经在门外等候。
杨晓风一脸疲态,苏一见了皱眉道:“你没睡么?”
杨晓风道:“没什么的,咱们上城吧。”
苏一点了点头,和杨晓风公孙曌一齐登上城头,没有惊动别人,只是命谭青和盛英相随,龙骧营虎贲营在城下等候。
几人上城四望,只见雾气格外浓重,十步之外不可见物。
“好大的雾,真是少见。”谭青十分惊讶。
苏一皱了皱眉,道:“这么大的雾,咱们看不见,他们一样也看不见,如何攻城?我看他们还在呼呼大睡呢。”
公孙曌却只是眉头紧锁,须臾道:“统帅,付海林必然会来,我认识此人三十余年,深知他脾性。”
苏一翻了翻白眼,眼前茫茫大雾什么也看不见,他坐在台阶上百无聊赖,杨晓风和公孙曌站在一旁,小声交谈着。
过了片刻,雾气越来越浓,黎明即将到来,天色转黑众军士已经守了一夜,不少苏一新派来的军士有是刚刚起床,当着寒风,在这里干等了许久,早就心烦气躁,昏昏欲睡。
“啊!”
一声惨叫忽然响起,打破了大雾中的宁静,只见城头一名士兵已经被砍下了头颅,一个周身黑衣的刺客把带血的单刀放在脚底一抹,再次挥舞起来。
苏一精神一振,喝道:“戒备!”
城上士兵登时精神百倍,那刺客身旁一个雷部的军士挺枪刺去,刺客单刀顺着枪杆一滑,已经将那军士的手指切了下来。
苏一看那人露了一手上乘刀法,立刻便知道来者不是寻常士兵,而是武林高手,立刻对谭青使了个眼色,谭青点了点头,对众军士喝道:“都让开,让我来!”
谭青纵身一跃,抽刀砍向那刺客,刺客刀法精妙,挡住了谭青的攻势。
一时间,城墙外侧翻身跃上数十个黑衣刺客,原来他们趁着大雾,又仗着身法,无声无息地用绳子爬上了城头。
苏一见上来了这么多刺客,若是每个人都像第一个那样武功高强,可是不好对付,杨晓风知他心意,立刻飞身入场,拦下了三个刺客,斗了两招,三个刺客果然个个身有上乘武功。
公孙曌和盛英也加入其中,苏一身为统帅,必须坐镇指挥。
苏一见那些刺客招数似乎和幽夔是一路,顿时便明白这些人是通天教的弟子,这时候城下虎贲营的石坚喊道:“统帅,敌军撞门了!”
苏一冷哼一声,喝道:“弓弩手,放箭!”
城头上的弓弩手一齐放箭,登时箭如雨下,城下此起彼伏响起惨叫。
忽然城下亮起大片火光,在大雾中也是清晰可见,苏一喝道:“大军到了,准备开城迎敌!”
公孙曌闻言大惊,震开身前刺客,喊道:“统帅,不可开城!”
苏一置若罔闻,喝道:“虎贲,龙骧营听令,开城击敌!”
石坚一马当先,喝道:“弟兄们,跟我杀出去!”
城门大开,先锋营三千兵勇如恶虎下山,蛟龙出海,势不可当,攻城的是象军,个个是重甲披身,手持铁盾的步兵,肉搏能力极强,只是行动不便。
先锋营皆为骁骑,象军被其一冲也是连连后退。
城上的刺客武功极强,已经杀了不少军士,也被杨晓风和公孙曌杀了几个,谭青和盛英却只能打个平手,谭青连连遇险,苏一看得心头火起,忍不住奔雷剑一震,纵身跃至谭青身旁,挺剑刺向刺客。
那刺客哪敢撄奔雷剑的锋芒?奋起平生之力就地一滚,躲开了去,他看得清楚,苏一满面怒气,心知计谋已成,纵声喊道:“点子到手,并肩子扯呼!”
说罢数十个刺客奋力一跃,跳下城去,苏一大怒,喊道:“打了几下便跑算什么好汉?有种的留下万儿!”
哪些刺客谁去理他?眨眼间尽数跃下去,苏一心头火起,正要翻身下城追赶,忽然想起自己身为统帅,岂可独身而去?当下走下城头,陈雄率领的五千弟子和杨震南率领的五千雷部军待命已久,苏一喝道:“跟我杀出去!”
一万军士放声大叫,冲杀出城,城外的象军已经被先锋营冲开了一个口子,一万大军一到,登时杀入其中。
杨晓风见苏一率军杀了出去,大惊失色,忙对公孙曌道:“护法在此守城,我去找统帅!”
公孙曌点了点头,道:“你放心去吧,城池无忧!”
杨晓风展开轻功,纵身下城,可是大雾弥漫,哪里去找苏一的影子?
苏一骑上白马杀出了城,奔雷剑电光霍霍,挡者立死,杀了一阵,苏一才发现象军只有一队,后面便是付海林的熊军。
象军已经被杀溃,这时候苏一看见不远处火光冲天,两道大纛飞扬,无数骑兵护着两骑涌到,苏一定睛看去,其中一人便是付海林,身后立着大纛,写着大大“付”字,另一人身后大纛上写着一个“刀”字。
付海林满面笑容,朗声道:“熊军统帅,天部提督,车骑将军付海林参上,见过虎贲营统领。”
另一人黑面健硕,声如洪钟,道:“象军统帅刀血戎见过虎贲营统领。”
苏一见两军统帅居然都到了,猛地醒悟自己只带了一万人孤军深入,只怕此刻已经被抄了后路,暗骂自己鲁莽,忽见付海林和刀血戎离自己不过几步远,何不直接擒了他们?令敌军投鼠忌器?
一念至此,苏一再不耽搁,飞身离了马背,付海林二人转马便走,斜刺里闪出一人,咳嗽不断,道:“我来会你!”
苏一听到声音心中一凌,知道是痨鬼到了,他现在尚且不能完整使出奔雷掌,就算有奔雷剑在手,自忖也不是痨鬼的对手,不过既然到了如此地步,岂能后退?当下大喝一声,挺剑迎上。
痨鬼知道奔雷剑厉害,也取出兵刃,他一脸病态,使的居然是一把关刀,大刀舞将起来,将周身护得滴水不漏。
一寸长,一寸强,苏一本就不擅剑招,虽然奔雷剑在手,却发挥不出剑的优势,只得将电劲运在奔雷剑上,不断刺出,一时间与痨鬼打得难解难分。
过了几招,痨鬼大刀虚砍了四下,向后跃去,笑道:“老爷不陪了!”说罢转身便逃。
苏一暗骂不止,今日怎么这些人都是一沾便走?却见熊军也缓缓退去,苏一细看火光,才发现熊军人数并不甚多,只怕还不到三千。
苏一心下不解,一时不知如何进退,刚想问一问杨晓风,才发现自己跑的远了,杨晓风没有跟上,这才后悔不已。
谭青,杨震南和陈雄三人已稳住军队,来到苏一身边,问苏一如何进退,苏一看见敌军人数并不多,况且兀自心头有气,下令道:“给我追!”
大军得令,一万余人浩浩荡荡追杀过去,大雾尚且未散,江湖弟子大多进军没有章法,人挤人马挤马,不少人被挤倒在地,大声喝骂,陈雄的五千人阵脚已乱。
公孙曌在城上什么也看不见,心急如焚,忽然快马来报,说南门也有敌袭,黑衣人翻上城头,已经杀了不少守军,公孙曌大怒,道:“怎得不点火示警?”蓦地醒悟,此刻大雾漫天,点了火也看不到。
公孙曌双目凌然,道:“你去传命,所有将领整军待命!”
那人应了一声,飞一般地去了。
苏一率军追杀,始终不离敌军十米,否则看不到目标,追了一阵,杀了不少敌军跑得慢的兵士,却见他们并不向大营跑去。
苏一心下惊疑,不知道付海林在耍什么花招,忽然白马四蹄下陷,土地松软,居然是到了山洼中。
苏一大惊失色,内力涌起,喊道:“停止追击!全军后撤!”
众军士尽皆茫然,忽然天边亮起无数火光,星星点点地飞来,离得近了,苏一才看清是漫天无边无际不计其数的带火箭矢。
苏一的心凉了半截,但听得惨叫四起,已经无数人身中火箭。付海林略知苏一脾气,先设法将苏一激怒,亲自现身,诱他追击,再仗着大雾天气将苏一追军引入山洼,四周高处先行布置了无数弓弩手,弓弩手只消对准山下,闭起眼发箭即可,苏一的追军登时成了板上鱼肉,任人宰割,连对手在什么地方都看不清,哪里去杀敌?
苏一挥起奔雷剑,形成一道电劲布成的屏障,罩住了数十人,不过只是杯水车薪,苏一双目通红,纵声喝道:“后退!后退!”
阵脚一乱,要重新整治实在万难,何况还有那些江湖弟子自己制造内乱,霎时间血流漂橹,横尸遍野,苏一舞起奔雷剑,电光四射,众人跟着电光向后撤去。
山林中杀声四起,连大地都在颤动,似乎有千军万马杀将出来,这一下那些江湖弟子更是丧胆,大叫着逃命,一时间拥挤难当,连杨震南的五千人也被挤的大乱。
这时候一道身影如大鸟一般跃至苏一身边,苏一看清是杨晓风,登时大喜,心中的慌乱去了一半,喊道:“你******怎么才来?再晚来一步小爷死这了。”
杨晓风也有些生气,道:“谁让你这么鲁莽孤军深入?不是说了吗一切相机行事!”
苏一大怒,心中委屈无比,骂道:“你倒怪起我来了?好啊,那我不要你救,你自己滚吧!”
杨晓风叹了口气,道:“哎,别怄气了,脱身要紧。”
苏一骑上白马,道:“不要你管!”继续挥舞着奔雷剑形成屏障,向后撤去。
杨晓风忍不住道:“你舞起屏障,虽然可以护着不少人,但是敌军看准了你的电光追杀,咱们无论如何也甩不掉!”
苏一立刻明白过来,不过心底却不愿意承认,横眉喝道:“要你多嘴!”
杨晓风暗暗生气,自己不过说了他一句,他就如此不依不饶。
苏一嘴硬归嘴硬在,终究还是收起了奔雷剑,敌军失了目标,只能发足盲追,忽然熊军的先锋战马如遇到沼泽一般,四蹄陷入地下,动弹不得。付海林见过这等神通,知道是唐生泰手下的异人到了,忙下令撤军。
大军回到了城内,去时的一万大军加上先锋营,现在是剩下了寥寥三千余人,先锋营伤亡过半,陈雄的盐帮死伤最为惨重,苏一心痛无比,陈雄更是悲痛,伏地痛哭不止。
杨晓风忙命人关了城门,公孙曌迎上来道:“南门也被袭了,一样的黑衣刺客。”
杨晓风忙问道:“谁守南门?”
公孙曌道:“李天容和李天龙。”
苏一闻言道:“有他们在,南门无忧。”他深知李天容和李天龙两兄弟的能耐,又问道:“其他两门如何?”
公孙曌摇头道:“还没消息。”
唐生泰道:“东门还可以,西门是防备弱些,只怕会出事。”
苏一问道:“所有军队都准备好了么?”
公孙曌道:“全军正在待命!”
苏一取出兵符,刚想给杨晓风,又转手给了谭青,道:“我留在这里,你去传命雷部全部去西门,五大帮派除了盐帮全都去东门,五大派的人全部听李天容的指挥,其余人全部去东门!”
谭青领了兵符,发足奔去。
苏一坐镇东门,严令各级将士不得开城门,瞭望城城高池深,只消坚守,短时间内万无一失,是时东方朝阳初生,浓雾渐渐散去,付海林已经撤去了进攻的军队。
清晨的阳光洒向大地,城中百姓纷纷起床,安详如常,多数人不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而就在北门城下,以及不远处的山林,地上躺满了缺肢少腿的尸首,地面以及被鲜血浸透了,呈暗红色,空气中血腥味弥漫,场景惨不忍睹。
幸存的三千多将士,有一千是先锋营的,可见先锋营仍然是全军中最为精锐的,这一次便死伤了大半,苏一引为己过,惭愧不已。苏一传命先锋营全军休整,不再参与任何战事。
三十个百夫长中,除了石坚,余飞,邓雷三人功夫较高,侥幸生存,其余人全部牺牲。
苏一坐在统帅府议事厅上,双手支额,头深深低下,默不作声,杨晓风坐在他身旁,也是满脸悲痛之色。
苏一缓缓抬起头,轻声道:“对不住。”
杨晓风有些不敢相信,问道:“怎么了?”
苏一道:“怪我轻敌鲁莽,害的你龙骧营的弟兄,几乎,几乎……”
杨晓风眼角湿润了几分,虎贲营和龙骧营是他二人起家的地方,感情怎能不深?
苏一又道:“是不是我根本没有能耐领导这支军队?”
杨晓风道:“哎,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你也不必太过自责,失了自信。不过这一战过后只怕你的威望要削减不少,以后你若再以铁腕手段服众,便不会再奏效了,反而有可能会引起众怒,这一点你要牢记,日后多多以恩惠服人。”
苏一深深叹了口气,又把头低了下去,奔雷剑靠在他脚边,似乎生出了感应,轻轻电劲涌起,流入苏一体内,温柔如水,似乎在安慰他。
杨晓风也叹了口气,刚要安慰几句,忽然门外大步走进一人,数个苏一府上的亲兵在旁喝止,苏一定睛看去,来人却是石朗。
苏一忙屏退亲兵,对石朗道:“你怎么现在才来?大雪山怎么样?”
石朗面色青紫,嘴唇紧闭,眉头紧锁,似乎正在忍受极大的痛苦,杨晓风忙问道:“你怎么了?”
苏一也看出了奇怪,伸手去搭石朗脉搏,忽然生出一阵大力,将苏一的手震开。
“金刚神力?到底怎么回事?”
石朗伸手封住自己心脉处的七八处穴道,随即脸色回复正常,开口道:“我一开口神力便泄了,我说不了几句话就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