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心有芥蒂,但也不好去问。
饭席上,我们也绝口不提进山请大师的事,子寒外婆也只当我俩无方,游山玩水了几天。至于净过,便称是五叔公的好友。
饭后,我们又团坐五叔公家中,商议对策。
“净过大师啊,”五叔公问,“我一直琢磨一个问题。子寒他们第一次进学校,可是大白天啊,这鬼怎么也能整他们了?”
“你们看,”净过手蘸一点茶,在桌上画了起来,“这学校坐北向南,西南边就是村口,北面是河,河对岸是田地。我当初在村口布石敢当,镇住了村口,并覆盖到学校西南方操场的位置,所以这些年来他没有出来作恶。而学校内部至北边,妖气缭绕,其实就是这恶鬼占据已久,怨念积累而筑成了一个半阴阳的蜃域,使他能自由沟通阳间和阴界。一般情况下,只有入夜,阴阳才能交汇,月越圆,越契合。但他就是凭着这个空间,在白天也能作恶。”
“那我们是白天动手,还是晚上动手?”五叔公又问。
“我意见是,”净过大师首先说,“今晚先去作法一趟。若果这两鬼背后真有主人,也好在他反应过来之前,攻其不备,一举斩灭。哪怕不成,也可探探这两鬼深浅。”
我看了看自己包裹着层层符文且越发感到炽热的手臂,不得不开始忧心。
“大师,你不说鬼看到你都绕道走吗?那要是这两鬼也躲着,怎么抓?”子寒问。
“没错,这就要靠雨泽。”净过把目光投向我。
“我?大师,需要我怎么做?”
“平常邪祟,并不能远距离察觉到阳气,但这两鬼匿藏在蜃域里,我怕一踏足,就会引起他注意。因为他的目标本来就是你,所以我打算让雨泽去做诱饵,让他分心。我会用符,把我和子寒的阳气压抑,悄悄潜伏在旁伺机出手。”
众人合议一下,觉得此计可行。
“那有什么需要帮忙准备的吗?”五叔公问。
“有劳你帮我找一截蕉树,我用来插令旗,其他道具,我都有带下山。”净过向五叔公拱手说道。
工作分配完,大家各自准备。净过把需要用到的法器用布袋装好,在布袋上画上符文。子寒就按照净过的要求,在脸上,尤其是鼻和嘴位置抹上香炉灰,以降低阳息。
五叔公不一会就捧着一截蕉树回来,我和熊叔帮忙砍成小段,各插上净过造的巴掌大的令旗。
准备妥当,若柳和熊叔被我们摁在了家里,只我与子寒净过行事。校大门打开,五叔公一再叮嘱我们小心,目送我们深入校道。
我自然走在最前头。今夜月明,但也抵不过四周阴森死寂,偶有野猫蹿过,也是了无声息。我一步步来到教师楼前,终于感到寒气逼人。面前的黑暗处,缓缓走出一个身影——这是那只女鬼。她依然身穿着校服,但披头散发,脸上挂着邪笑。
“你回来受死了吗?”她慢慢向我靠近,我看到,她身上依然滴沥着水。
“你不会杀我,你不是要让我当你弟的替死鬼吗?”我没有却步,我知道身后有我可信的伙伴。
“那你回来做什么?哦,我记起来了,你的鬼烙印时日无多了吧。”
“我就是来问你,你让我答应带你走,到底是什么意思?”
“那你靠近一点,靠近一点,”她步步逼近,“我只能悄悄告诉你。”
我马上背起手,在背后暗暗结印。
她止住了脚步,神情竟然变得忧伤:“你变强大了,你意志坚定了,再也听不到内心的声音了。你帮不了我了。”
她退后了两步,忽然呲起牙,目露凶光。我感到两臂一热,符文竟然烧起来了!这可是月清画的符,她竟然隔空就能毁了。我顾不上结印,马上把符拨掉。
此时,左侧闪出一个身影,围着女鬼跑了半圈。尽管速度很快,但也不至于眼神捕捉不到。她反应过来,向子寒将要到达的下一个位置出手,一抹黑发如刺袭去。
子寒没有停住,眼看要被击中,身后便飞出一把桃木剑,斩断那抹黑发。子寒顺利绕到了我面前,然后轰倒在地。他撕下额上符箓,喘着大气对我说:“哎呀呀抽筋了抽筋了。”
净过快步走到了我身边,念起咒语,四周令旗亮起,形成了一个八卦阵。
女鬼受惊,想要向后跳走,八面旗射出了八条线,把她捆住在原地。
净过右手收掌,桃木剑飞回手中。他剑指女鬼,铿锵道:“妖孽,你为祸人间多时,本该天诛地灭。但念在你生前受难,本道今天不忍斩你。你有何执念,不妨直说,我等帮你了结,你亦好早日轮回。”
“呵呵,可笑。如果我去到地府,还不受尽十八层地狱的折磨。我有什么执念?我就是想他死,想帮我弟弟还阳。你能帮我吗?”女鬼虽是在应答净过,但是眼神飘忽,左右挣扎。我在地上排出三张镇鬼符,以备意外。
“你若不肯回头,休怪本道无情!”
“是吗?要斩了我?”她忽然转脸对着子寒坏笑,“兄弟,这边的旗摆得不稳哦。”她伸手执住其中一线,轻轻一扯,一面令旗倒下,继而自燃。
八卦阵被破,净过眼见不秒,马上倒出布袋中法器。我运力一推,三张符往女鬼飞去。女鬼只手一摆,抛出三团水,击中我的符,符沾水受重,无力地落下。
净过迅速把道具别在腰间,然后高举一面八卦镜,顿时光芒大作,笼罩女鬼。她抬手去挡,自然是徒劳无功。但随后她双眼杀气愈盛,渐渐变成了红色。
此时,狂风骤起,从四面八方涌来了丝丝黑影,竟在她面前结成了一堵墙,八卦镜的光无法穿透。
净过扔下八卦镜,两指往小袋中一伸,勾出一团朱砂,抹在剑身上。他疾步向前,左手捏住一符,右手挥剑,斩开黑团。女鬼从裂缝中暴起,一掌击中净过。净过身形后倾,但依然伸出左手,把符结实地贴到女鬼额上。
两人各自后退几步。净过站稳了脚步,马上念咒:“天地自然,晃朗太元,凶秽消散,道炁长存。急急如律令!”
那符一亮,女鬼马上尖叫嘶鸣,两膝一弯跪在地上,她的身躯正呈一丝丝黑烟消散。她想伸手去扯额上的符,但是一触碰,手上就会燃起烈火。
“不要伤害我姐姐!”一声稚嫩的男生从角落里传来。小男鬼拄着拐杖,一颠一跛地跑到姐姐身旁。
“小鬼,让开!”净过喊道。
净过一分心,女鬼所受的压力就小了。她伸长了指甲,竟插入了自己脸内,连着脸皮往外扯。净过马上又捏出一符想要补救,但小男鬼扑到了姐姐身上,挡住了女鬼的身躯。净过稍一迟疑,女鬼就把脸皮扯下来了,只剩下森森的血肉。
她立刻反击,张裂着口,无数黑水从口腔中汹涌而出,向我们淹过来。
我本能地想往后跑,但因为开着阴阳眼,我一下就辨识到,这一招只是幻术。我心中暗喜,认为女鬼受此重伤,已是强弩之末,只能对净过使出毫无杀伤力的幻术,净过一定能把她收复。
但我万万没想到,净过竟然后退了两步,然后低头,舞剑在地面划出一线。就在此间,女鬼抱起弟弟,往教师楼飘去。只一秒,净过也马上反应过来,撒腿就追,我紧随其后,冲进了教师办公室。
室内漆黑一片,净过捏出两张火符,抛向空中,手诀一掐,顿时亮起了两团火。室内已是不见鬼影,寒气也散去了。他俩逃了。
净过神色复杂,既带着怒气,又有几分懊恼。他一言不发,转身离开。
如此得道高人,能被幻术骗过,净过刚才肯定是意志恍惚,到底是被什么影响了?
我跟出去,把瘫倒在地的子寒扶起。
“怎样啦?”
“逃了?”我低声说。
“逃!……逃啦?这鬼真不简单。”
我没有回他话,收拾了一下地面散落的道具,一同走出门外。
“大师,可顺利吗?”五叔公迎上前来。
净过一手搭着五叔公的肩膀,正要开口说话,却扭头喷出一口黑血。我们立马扶稳净过,五叔公转身把他背起,健步跑回家中。
把净过平放到炕床上,五叔公问:“大师怎么受伤了?”
“大师肩上被打了一掌。”
五叔公扯开净过的衣领,肩上果然刻着一个掌印。“若柳,你去烧些柚子叶来,院子里种有一棵,别认错了。子寒,去拿张被子来,炕床太凉。雨泽雨泽,你们别着这乱七八糟的符,哪些管用?”
“我也不知道啊五叔公,我只懂皮毛。”
净过艰难地睁开眼,额上已冒出冷汗。他朝我挥一挥手,我上前把他扶起。
“不用这么麻烦,给我拿一把短刀。”
子寒会意,找出他的匕首,划燃火柴烧了烧,连同两块毛巾,递与净过。净过笑笑说不用,转手给我,让我捂在肩膀下方。
净过深呼吸了几口,朝掌印处划开一个浅浅的伤口,继而立掌运功,一股黑血从伤口处涌出,掌印便慢慢变浅。
他毫无血色的嘴唇颤抖着,豆大的汗珠从两颊滑落。黑血渐渐沾满了毛巾,终于见到鲜血流出,手掌印也全然消失。净过两眼反白,往后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