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休息之时,那人匆忙去找方沁文的丫鬟。方沁文一尘不染,好像一位仙女,他头都不敢抬。只时不时去偷瞄方沁文。
“你说这城西文儒馆的林老板,唱得比我请的人要好?”方沁文问道,她心里有点介意,居然没有请到最好的班子。
“是,昨儿听他们在这儿唱,唱得那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婉转柔美,可此时杜丽娘思念梦中的人儿,又看自己的年华一日一日逝去,她心中应该是惆怅而茫然的。我曾听过那林老板唱过一次,唱得是极好的!”
那人说道,一阵风将方沁文身上的香气吹了过来,身心愉悦,这几日在那底下闻着血腥味,整个人都要崩溃了。这忽然从地狱到天堂,令他有点神魂颠倒。
半日之后,小姐又寻了他过去,他心里兴奋极了。
然而方沁文却怒气沉沉,她没有说话,是她的丫鬟,槐香说道:“你这人好大胆子!”
那人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见槐香如此生气,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城西根本就没有什么文儒馆,更没有什么林老板,你居然敢戏弄小姐!”
那人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时也是懵了。
“我……我……”过会儿才反应过来,许是被方庭春给骗了。
“小姐饶命,我也是听一个女子说的,想来她是耍我的。”那人匆忙求饶。
“是什么人,这么大胆,敢耍我?”方沁文终于开口道。这人肯定是听到了昨天的曲子,暗中嘲笑她,才想到这么一出来嘲弄自己。定要知道这人是谁。
那人犹豫了,这方庭春是何等狡诈可怕之人,怎能让小姐瞧见。可是又到何处去找这么一个替死鬼?
“我……我……”那人犹豫在那儿。
方沁文见他如此,怒道:“想来就是你了,还故意要搬出了别人来。”
那人见方沁文责怪自己,怎肯背这个黑锅,匆忙摆手道:“不是,不是,是一个犯人。”
方沁文一惊,这方府之内,怎会有犯人:“胡说,这牢狱离方府十万八千里,里头的人怎听得到这曲子!”
“小姐不知,有一个犯人被关在府里了。”那人道。
听他说到如此,方沁文心中吃了一惊,是何人,方林要将她关在方府,她见那人惊慌失措的模样,问道:“是何人,关在何处?”
“小姐饶命,这个,小人是万万不能说的!”
方沁文见他神情恐慌,转过头去,想到,这人会被关在方府,而不是官府的牢狱,想来并不是真正的犯人。不知是不是方建宇所为,她也知道自己这个孪生哥哥为人,莫不是他抢了什么女子在府里?方沁文心中有些焦虑,她这个哥哥,屡劝不听。
方沁文派丫鬟偷偷盯着方建宇,只见到了子夜时分,方建宇到湖心岛,在假山里消失了。那丫鬟想来小姐所料不差,匆忙去回方沁文。
方沁文穿好外披,披上披风,也朝那湖心岛走去。走到假山里,只见那丫鬟,用手去掰一块石头,那假山忽然挪了个位子,出现一个地道。
“呀!”方沁文吓了一跳,她朝里头看,一片黑漆漆的。正要往里头走去,那丫鬟道:“小姐,里头黑得很,不如我们去禀告老爷吧。”
“不可,依爹爹的脾气,不得把他打死。我现在下去,人赃并获的,他不得不认,我去把那女子救出来,你回去准备些银子,到时候给那女子,送出府去,这事儿就算完了。”她叮嘱道。
方沁文摸着黑往下走。
方沁文有点害怕了,这地道很深,很潮,很黑,忽然一声女子闷闷的呐喊声将她吓了一跳,很遥远,很嘶哑也很可怕,似乎闷在喉中,仿佛包含了无尽的痛苦。方沁文站在那里,待回过神来,她加快了脚步,往里走去。
越靠近,就越像地狱,那女子应该是被人堵住了嘴,挣扎着释放出绵长的痛苦的呐喊声。方沁文终于走到了,她很害怕,面前有一道铁门,还有一个小小的窗子,透出一丝幽若的灯光。
方府何时有了这样的地方,方建宇不过是要一女子,何必这样大费周章,她害怕了,不太敢靠近那窗子,小心地挪过去,不发出一点点声响。
她踮起脚尖,朝那屋子里看去,她睁大了双眼,仿佛自己置身地狱。
透过那昏暗摇摆的烛火,她见到一个女子,四肢被锁链绑着钉在墙的四角,俯身平平地被吊在空中,浑身上下都是伤,地上全都是血,有新鲜的也有陈旧的。
她头发散落,看不清面容,一人拿着一把剪刀,去剪她指尖上的东西,不知是指甲还是肉,十指血肉模糊,还有许多脓汁,灯光一照,仿佛晶莹剔透。
她嘴里被塞进了布块,喊不出来,但是那喉间发出的声音却是方沁文听过的最可怕的声音,那女子挣扎着,颤栗着,头发被黏在脸上,不知道是血还是汗!
她猛然一抬头,方沁文看清了,那是方庭春!箜音谷的方庭春!
方沁文只觉胃中一阵恶心,仿佛五脏六腑都被搅翻了,她吓得闭上眼睛,转过身去,贴在墙壁上,倒了下去,她喘着粗气,听着里头方庭春发出低沉的嘶鸣。
她不敢想象,那个血肉模糊的女子是当初站在孙词身侧那个明媚的女子,她不敢相信,那个在里头笑着看这一切的人是她的亲哥哥。这一切太可怕了,方沁文忍不住想吐,她匆忙离去,她要逃,逃离这人间地狱。
匆忙将假山恢复原状,方沁文再也忍不住,她吐了,吐在湖边,她拿些杂草去掩饰,怕被看出这一切。她急急忙忙回到房间,那丫鬟不知发生了何事,正要给她刚刚她让自己准备的银子,只见方沁文摆了摆手,匆忙跑进屋,将自己锁了起来。
方沁文发现了,夜里方建宇和方林都会去那湖心岛,只有白天,他们不会去,究竟发生了什么?她也不知道,她心中害怕又忐忑,孙玉剿灭箜音谷,这她是知道的,她也知道她爹捉捕方庆一的途中,方庆一和方庭春都死于大火,可是,为什么方庭春会出现在这里?
方沁文再也无心准备什么生辰,她悄悄又跑进了那个地道,很幽深,很黑暗。
她浑身发凉,好像寒针刺骨,抑制住心中的恶心,审视她所看到的一切,屋子不大,一片阴暗潮湿,方庭春被吊在那儿,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晕过去了,看守她的人也不知所踪。
方沁文扔了个石子进去,方庭春抬了头,虽然烛光很微弱,但她看得到,那个窗子外站着一个人,正是方沁文,方庭春忽然莫名其妙觉得很想哭。
“你。你为何会在这里?”方沁文问道。
方庭春冷笑一声:“这……这得问你爹……”她说得很虚弱。
方沁文不敢置信,原来这一切都是她爹做的。
“你爹……他想要箜音谷的财宝,所以才把我锁在这儿……”
“你!”方沁文涨红了脸:“你胡说!”
“我没有胡说!是你爹和方庆一他们合谋,害死了我的家人,让我变成如今这幅模样!”方庭春有些激动。
方庆一不是她父亲?方沁文已经完全吓傻了。
“你是不是想知道真相?你去找一个人……你……你去找梁老五!他会告诉你真相!
苏州城西徐宅后头有一排矮房子……有一户……门口种着一株茉莉,你去找他,或许他会在那里……”当时怀疑这梁五爷的时候,她查过他,知道他在苏州城内买了这一处房子。
方庭春打了个赌,赌人心的一点贪婪。她不能留在这里,也不能落入孙玉手中。
方庭春落寞,这一切都照着她预期的发展,可是原来耍手段的滋味也不好受。
方沁文来到方庭春所说的那一户人家,她敲了门,但是没人应,她推开门进去,只见房子格局还算雅致,但里头却十分杂乱,方沁文忍不住掩鼻,这屋子里有一股浓浓的血腥味和药味。
梁老五逃了出来,他本来想带着自己的那一份钱财,再把这间房子转手,回老家去,却没料到,回到家,发现方沁文站在那儿。
“我是江苏巡抚之女,你告诉我,你和我爹,还有方庆一究竟是什么关系?”方沁文有些着急,上来便单刀直入。
梁五爷不知她为什么忽然这么问:“你知道些什么?”
“我什么都不知道,现在是我在问你!”方沁文紧张地道,对着梁五爷,她有点害怕,只能用语言来为自己壮胆。
梁五爷小心地瞧这方沁文,发生了这些事,他不得不再谨慎些,如果这是方林给自己设的陷阱,那就糟糕了。
“是谁告诉你我在这儿的?”梁五爷步步紧逼。
方沁文更害怕了:“是,是方庭春!”
“她让你来找我?”梁五爷道。“她和你说了什么?”
“她什么都没有说,她只是告诉我,我爹还有方庆一和你合谋,害死她的家人,还把她关了起来!”
梁五爷变得狡猾了,他细细想来,为什么这方庭春要通过方沁文来找自己?方林一直不让自己去见方庆一和方庭春,无非就是怕自己要抢方庆一的那一份,如今方庭春主动找到自己,莫不是她要自己去救她,然后分自己一杯羹?想到此处,梁五爷那本以决心离去的心又躁动起来。
“你知道她被关在哪儿对不对?”梁五爷忽然变得柔和起来。
“现在是我在问你,你先回答我的问题!”方沁文见他如此,心中也变安心了一些。
“你听她瞎说,方庆一就是她爹,你爹和孙大人联手剿灭箜音谷,方庭春砍了你哥哥的手,你爹和你哥哥自然不会让她好过,所以才把她关了起来。”梁五爷道。
方沁文一想,他说的也有道理,然后又问道:“可是,她为什么让我来找你呢?你是什么人?”
“我?”梁五爷道:“我是你爹安排在箜音谷的奸细,我埋伏在箜音谷十余年,为的就是和你爹里应外合,除去箜音谷。如今我也功成身退,这方庭春会故意让你来找我是因为她恨我,恨我背叛箜音谷,她让你来,无非就是想看看我死没死。
你回去吧,你告诉她我死了,也好叫她心里好受一点。”梁五爷道。
原来如此,方沁文心里还是有些不安,可是知道她爹不是坏人,这让她心里也好受一些,她又看了一眼四周,这房子挺大,可环境实在糟糕。
“你埋伏在箜音谷这么多年,真是辛苦你了,爹爹怎么不给你个职位,反让你在这儿受苦?”方沁文问道。
“哎呦喂,大小姐您可真是慈悲啊。”梁五爷声泪俱下:“像我这种人,生来就是躲躲藏藏地过日子,今天是这个身份,明天又是那个身份。这箜音谷虽然已经除了,但是我还有很多其他任务要做,是见不得光的。”
方沁文见他如此,心中不忍,想来他为了百姓安居乐业,也是委屈。便匆忙退了出去。
从方林手中抢钱,无异于虎口拔牙,这些钱不好拿!梁老五坐在椅子上,拿不定主意。
方沁文往回走,心里也安定了些,总算没什么大事,还有三日便是自己生辰,到时候可以见到孙词,她心中有些愉悦,可是一想到方庭春那样可怕的模样,她又有些不安和害怕。
方沁文知道那几个小兵轮班的时间,后头的人总是要晚一个时辰才到,方沁文便趁此间隙,又偷偷溜了进去。虽然方庭春的模样令她十分害怕,可她一想到方庭春是个土匪,这一切都是她罪有应得,她心里也稍微好过那么一点点。
“梁五爷他死了!”方沁文道。她不敢再多呆,说完这一句,便匆匆地退了出去,她害怕,害怕这场景,也怕自己不忍心,希望知道梁五爷死了,她心里会好受一点吧。
她走了没多久,梁老五就出现了。
“你让方沁文去找我。是不是为了方庆一的那些财宝?”梁老五问道。他看着方庭春这模样,着实可怕,方林父子真是心狠。
方庭春拉扯着嘴角,笑得很沧桑:“是……只要你能将我救出去,我带你去找那些东西!”
“你知道在哪儿?”梁五爷道。
“我知道。”方庭春道。
“你骗我!”梁五爷道:“方庆一不可能告诉你。”他心中也不敢肯定,这方庭春究竟是不是在骗他。
“那天他被绑在那儿。”方庭春抬头朝那个方向示了个意:“他说他为了钱财耗尽一生,却什么都带不走……还不如留给我……至少我也是他女儿……”说道女儿两字,方庭春有些哽咽。
“在哪儿?”
“你把我当傻子吗……现在告诉你……你还会救我吗?”方庭春冷冷地说道。
“可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骗我?”
“信不信由你!那些东西,如果我不说,没有任何人找得到,就让它们在这世上消失吧!”方庭春说道。
“好!”梁五爷道:“可是方府守卫森严,要救你出去不容易。”
“守卫森严……那你现在是怎么进来的?”方庭春道。
“进来容易,可要带你出去却很难!”梁五爷说的是实话,今日,他是乔装成送布料的伙计才进来的,方大小姐过生辰,方府上下都在忙碌,便没人在意。只是要带人出去,还是个半死不死的人,可是很难。
还有两日,或许就有希望逃离这里,可是究竟逃不逃得掉?方庭春心中紧张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