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在偏院中坐着的乃是大房的诸多掌柜还有踌躇满志的罗霄儿。
午宴尚未开始，众人便暂时落的清闲，罗霄儿希望能多与罗家大房的掌柜们多多交流一二，因此便私设了一个小茶局将众人聚拢起来，一起攀谈也好拉近关系。原本那罗诚作为风雅居的掌柜也算是大房的人马，可奈何之前风雅居打赌一事已经让罗霄儿对他颇为失望，这次干脆便没通知他，却不想居然被廖克喜与陈飞扬二人拽了过来。
“诸位诸位！大家且看，我身旁的这位仁兄便是罗诚罗牧之，乃是如今风雅居的掌柜。一身的才华呢。呵呵，大家如今都是在大房做事，来来，各位可要好生亲近一二啊。”陈飞扬进门后大咧咧的介绍着，既没有给众人起身致意的时间，也没有等待众人的反应，简单说完一番话后便自顾自的寻了个位置坐下，旁边廖克喜也没有多话，而是自顾自坐了也没有给罗诚指个座位，一众就坐的罗家掌柜大多只是点头打了声招呼，还有不少干脆便没理会他，仍旧在顾自的闲聊，丝毫看不出什么亲近的意思来。
场面一时有些尴尬。
罗霄儿微微瞪了陈飞扬一眼，后者微笑着摊了摊手一脸无辜。罗霄儿心中叹了口气，虽说现如今已经并不大想和罗诚这人深交，可既然他来了总也不好冷落了他。于是乎她在旁边少偏僻些的地方给罗诚指了个座位，随即便也开口问道：“罗诚掌柜，这些日子我在忙些旁的事情，也没如何理会你那边，不知风雅居这些时日经营得如何？”
“哦，风雅居啊……”罗诚顺口答应着，随即在座位上四下看看，倒没觉得怎么别扭，只是略觉得有些口渴。这一上午的时间他确实没少说话。于是乎也没急着回答而是自己寻了一个空茶杯，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后小呷了一口……
“恶……”
罗诚闭紧了嘴巴眉头紧蹙。
良好的教养让他没一口把茶水喷出去，着实是功不可没。
这个时代流行的烹茶往往要加入不少生姜大葱，和着茶叶一起烹煮出来的味道往往都是很能挑战人类味觉的上等货色，罗诚刚刚忘了这一点立马中招，喝过一口之后便再也不想看到手里的茶杯，于是乎他苦着脸将茶杯放了回去，还将被子偷偷塞到了茶壶的后面。嘴里一番酸辣交杂的怪味不断肆虐在舌根处，让人回味无穷。
对于罗诚而言，是没把眼前的问题当回事的。可对于旁人来说，他此番做派就有了些遮掩和躲闪的味道在。
一个和陈飞扬平日里相熟的掌柜敲了敲桌子，开口问道：“罗掌柜，听闻你曾经和陈掌柜打了个赌，是说……一月为期，要让风雅居那个场子赚足十两纹银，呵呵，不知可有此事啊？”
罗霄儿闻言微微蹙眉，虽然她不喜罗诚是真，可也不大希望他被人当众驳了面子。毕竟这是她老爹给她指定的掌柜，面子上总要过得去才是，于是她便想要把这个话题岔开。可刚刚张口却听得罗诚沙哑着声音大咧咧道：“对，是有这么回事。”
罗霄儿闭上了嘴，心中一声叹息，立刻把头扭到一旁，再也不打算理会这滩扶不上墙的烂泥。
陈飞扬和廖克喜却是心头一喜，廖克喜打了个哈哈，故意生硬的岔开话题道：“诶诶，今天咱们暂时相聚，便不要提这些让人糟心的话题了。说点别的，不妨说点别的！”
刚刚那掌柜与两人早已相熟，哪里不晓得廖克喜两人的真正意思，跟着笑了笑语气偏转刻薄道：“诶，据说那个赌约的赌注可是十两银子，这等趣事此时不说说何时来说啊？罗掌柜，不知现在风雅居的情况如何啊？刚刚大小姐可也问过了，顺便在这里和我们也说说吧。前些日子风雅居可是雇了不少城里的闲汉在西城门那边吆喝，城里面也不少风言风语，从没听说开客栈的居然还会雇人去吆喝。折腾这么久，罗掌柜难道一点收获都没有么？总不至于还赔了本吧？”
因为今日是罗家忙碌的大日子，时刻准备参与到院子里，因而罗霄儿等人的聚会并未关门。一路追寻罗诚的李清照凑到门口时便将里面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饶是她并未曾可以打探。
她心中奇怪着：这罗诚不是蔡京府上的供奉么？而且还是个很有底蕴的词人，怎么也跑到这商贾之家当了个掌柜？
李清照心中不解，可到底也听出此时罗诚的处境不妙。心中好奇作祟便在门边找了个稍隐蔽些的位置藏起了身形，悄悄偷听。
果然，屋里在听闻这番话后登时一阵安静。罗霄儿也蹙着眉头对那掌柜问道：“杨掌柜，是怎么回事？雇人吆喝？是什么意思？”
那姓杨的掌柜捋了捋颌下的山羊胡，笑道：“大小姐其实该问问罗掌柜才是。我只是听说，听说前些日子里西城那边每天都有十几个闲汉在城门口聚集，一有外来客商入城便聚在旁边吆喝，说什么风雅居周年大酬宾之类的话，一连不知说了多久。如今，就连西城那边的黄口小儿都日日说着风雅居周年庆的童谣了……”
“罗诚！”罗霄儿闻言一怒，猛地一拍桌子沉声道：“可有此事？那些闲汉当真是你雇来的？”
罗诚抠了抠耳朵，不以为意的点了点头，甚至还反问了一句：“没错，怎么了？”
“怎么了？”罗霄儿气笑道：“我罗家现在在京东路是个什么地位？为了一间客栈的生意居然派人去城门口吆喝，是怕旁人不知道我罗家还有这么个做不下去的产业么？我罗家还要脸面不要！？”
罗诚眯了眯眼，没有说话。
陈飞扬却“诶呀”一声插嘴道：“罗掌柜，这可就是你的不是了。当日我们打了个赌无非戏言而已。那风雅居是个什么地方我等谁不是心中有数？就算你罗掌柜输了赌约，我陈某人还能当真和你索要十两银子不成？你怎可因为一时胜负就做出这等错事来？”
房间内一众掌柜纷纷开口，大多都是在附和陈飞扬和那杨掌柜的话头。也有少数自衿身份的没有跟着落井下石，可听着众人议论多少也面色不虞。至于罗霄儿，此刻已然是面冷如霜了。
罗诚仍旧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打了个哈欠，开口道：“喂喂，诸位。不过是找人帮忙宣传了一下生意而已。有这么严重？”
罗霄儿已经气得说不出话来，胸膛上下起伏着，干脆便瞥过眼睛不加理会。
廖克喜却是将罗诚刚刚放到茶壶后面的茶杯取了出来，替他到了满满一杯茶道：“罗掌柜，你到现在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那风雅居如果是个日进斗金的摇钱树，那你雇人吆喝也就吆喝了，大家充其量说是名副其实。可那风雅居如今根本没什么生意，是个门可罗雀的破落地方，你大肆宣传岂不是让整个济州城的人都将我罗家的这门生意看在了眼里？岂不是让另外几房将大小姐的短处看在了眼里？你究竟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莫非……是二房三房那边给了罗掌柜某些好处，让罗掌柜故意这么做的？”
罗诚脸色怪异的盯着廖克喜手中的茶杯，却是对他问的话充耳不闻。
诛心之论！
站在门口的李清照一时间都替罗诚捏了一把汗。虽然不知道他到底打了什么主意，可眼下的局面丝毫称不得好。他应付得来么？
罗诚忽然起身拍了拍衣裳后摆，嘟囔道：“没意思，走了。”说罢，便自顾自的向门外走去，居然视在座众人如无物！
原本他确实是想要扮猪吃老虎，打一打廖克喜与陈飞扬脸面的。可如今看了自己这个便宜妹子的态度也是如此俗套后，他干脆便失去了兴致。他如今的时间宝贵着呢，怎么能浪费在这样一群愚人身上？
至于事实真相……成绩在那里摆着，只要众人不眼瞎的话，早晚都会看见。那时候到底谁聪明谁愚笨自然一目了然。
罗诚挥一挥衣袖离去，不带走一片云彩。
屋里众人却是被罗诚的态度彻底激怒了。如杨掌柜一样的好事者纷纷冲着罗诚的背影大加责骂，陈飞扬与廖克喜则是不断宽慰着罗霄儿，但两人对视时都能从对方眼中看出那一丝隐藏极佳的得意。
罗霄儿心中委屈至极，但如今面对的是大房中众多掌柜，她到底是没让自己哭出来。只是隐忍了一会儿朗声道：“不必再理会他了！风雅居弄出这种事情其他几房肯定会捅到父亲和爷爷那里，我们还是商量一下接下来要怎么善后吧。”
门口，李清照听着屋子里的讨论声，看着飘然远去的罗诚背影，不知为何忽然想起了那日他在汴梁城中吟诵的那首词：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