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那人前面些许话语还有些夹杂不清，不知其到底意思如何，那后一段话中“败家子”三个字却再也明显不过的表露出来人的恶意了。时迁与金琦读书就是再少，好赖话还是听得出的。
时迁或许还好，这些年摸爬滚打多少有了些城府。金琦却是年少气盛，闻言登时恼怒反骂道：“哪里来的狗叫？这么刺耳？”
对面众多年轻人脸色登时一变，尤其之前开口的紫衫公子哥更是恼怒不已，即便他刚刚说了些讥讽之词可到底仍旧没吐脏字，在他看来已经是给姓罗的留了颜面，况且以他的身份即便是真正骂了对方又能如何？罗家在济州城势力是不小，可势力再大还能一手遮天不成？可对方是什么身份，罗诚的两个跟班？下贱的仆役居然也敢如此辱骂于他！？原本还侃侃而谈的紫衫公子哥面沉似水，冷声骂道：“哪里来的小畜生这般没有家教！”
金琦自幼在林湾村中听着家长里短泼妇骂街，对眼下这种骂战丝毫不怵熟悉的很，闻言立刻装作激动的样子反问道：“小畜生骂谁！？”
那人伸手枪指着金琦道：“小畜生自然是在骂你！”
金琦闻言忽然恢复了平静，微微一笑，抠着耳朵道：“没错，就是小畜生在骂我。你还挺有自知之明的嘛……”
几人的争执早已引得四下里的行人纷纷围观，此时听了这等奚落还是那读书人“亲口承认”，四下里登时哄然大笑。那紫衫公子哥开始还不明所以，随即反应过来登时恼羞成怒，对着金琦破口大骂。
金琦自然也不是吃素的，不过他刚想还嘴，却被罗诚轻轻拍了拍肩膀。
罗诚冲着来人拱拱手，作了一个揖，态度十分恭敬。可眼见罗诚如此礼貌的做派，对面的众多年轻人包括赵明诚在内却谁也没有还礼。那最开始骂人的紫衫年轻人更是愈发嚣张的冷哼了一句，坦然受了罗诚的礼拜，眼神放肆的上下打量，眼中满是鄙夷。
罗诚也不以为意，仍旧是面带微笑，冲着面前将路堵了个严实的赵明诚在内的其他年轻人行了一个罗圈揖，态度十分诚恳的说了一句——“好狗不挡路”……
“哈哈哈哈……小姐小姐，可真是笑死我了，那个是城东张家的张公子，你看他脸色！哈哈哈……还有那个钟鸣钟大公子，就是赵公子身边的那位，脸都变成酱色了，哈哈哈……好狗不挡路……哈哈……”躲在人群后面，侍女小红一手攥着李清照的衣袖，一手捂着嘴笑的前仰后合。
李清照倒是没有笑出声来，只是看着稍远处仍在跟人理论却一副满不在乎的罗诚微微勾了勾嘴角。
这家伙，倒还真是刻薄……
只是你把事情闹成这样，还如何收场呢？
眼前这些年轻人不是世家大族子弟便是名家、大儒子侄，为首的钟鸣更是通判吴凉大人的外甥。平日里在济州城不说飞扬跋扈，但目中无人却是真的，几时受过这样不留情面的调侃和奚落。尤其是罗诚说话前还行了一个罗圈揖，那显然是把所有人都骂进去了。
因而不等那暴怒的紫衫年轻人开口，钟鸣便冷着脸沉声道：“你叫罗诚是吧？听说你也是个读书人，读书人相交详谈莫不是恭敬有礼，不知你老师是如何教导你的，难道没学过《礼记》么？本公子今日不与你一般见识，若是与你当街对骂岂不与乡野泼妇一般无二？不过你要记住！今日你嘴里不干不净，今后可不要欲哭无泪求告无门！你好像初来济州不久吧？别以为罗家能在这里一手遮天，你这个罗家长房长子的身份并不那么好用。我有至少一百种办法让你在这里待不下去！”
罗诚闻言登时露出一副惶恐不安的神色，嘴里也有些结结巴巴起来，立刻惹得一众年轻人心中泛起鄙夷，四下里看热闹的百姓们也顿时多少有些看他不起。
怎么，被人吓了一顿就成这样了？孬！
罗诚结结巴巴的嘟囔了一会儿，随后赶忙拱手对钟鸣等人道——“好……好……好狗不挡道……”
“噗嗤……”这一次便是躲在人群里的李清照都实在忍不住笑出了声音。
四下里看热闹的行人百姓更是没那么多顾忌，这句话可登时笑翻了全场。你看那旁边卖肉的小贩一个不小心险些把刀剁进自己的手心里，你看那卖鸡蛋的小贩不就已经跌碎了两颗鸡蛋么？整条长街此刻笑声如雷，引得更远处的人纷纷赶来看着热闹。
金琦和时迁更不会在这个时候客气，一边笑一边异口同声帮着罗诚重复。更有那三五个蹦蹦跳跳的幼童，听熟了话立刻便拍手跳脚的跟着喊了起来。
“好狗不挡道，好狗不挡道……”
钟鸣钟大公子的鼻子差点没被气歪了，在济州城里吴通判的地位要比董知州高，自然而然的钟鸣钟大公子的地位也要比一般人高上太多。这些年来他作为济州城里世家子弟的领头人早已习惯了别人的恭敬和退让，何曾受过这等羞辱？
而且这罗诚丝毫不讲文人间的意气之争，居然用这等乡野村夫的粗鄙言语辱骂于他，这让他如何忍得？
身旁赵明诚本已经开口对罗诚进行指责，钟鸣气急之下干脆将赵明诚推开，一手指着罗诚的鼻子身体些许颤抖的大骂道：“有辱斯文，有辱斯文！你这爹娘不认的野种，居然也敢如此有辱斯文！怪不得罗家早些年一直不曾让你认祖归宗，有你这等不肖子孙，罗家祖宗怕是也要蒙羞！”
这番话出口，四下里的笑声登时为止收敛。除了那几个不谙世事的小孩儿仍旧在拍手跳叫外，其余人等都把视线投放在了罗诚的身上。
野种……
虽然这些日子里没人提及，可罗诚的身份仍旧是被坐实是私生子，什么早年流落在外这些场面话何人能信？
在这个年月里，不被家族承认的私生子地位与家奴仆役也没什么区别。这也是这些时间以来，罗家大房众多掌柜和管事一直不肯承认罗诚的缘故。这毕竟是封建社会，人与人之间的身份与地位仿佛雷池，轻易逾越不得！便是现在，在没有正式召开宗族大会之前，罗家虽然已经承认了罗诚的身份，可到底是没有能让他认祖归宗。
但这些事情在心里想想是一回事，说出口尤其是以这种口吻说出口便是另一回事了。毕竟谁都知道，让罗诚认祖归宗只是一件早晚的事情罢了。
这番话说出口，旁边的赵明诚便是脸色一变，立刻拉了拉钟鸣的袖口。钟鸣发泄一通也跟着冷静了下来，多少有些后悔。他虽然看不起罗家，可罗家到底是这京东路都有数的大商巨贾，不是必要谁愿意得罪？可他刚刚那番话非但是罗诚，便是把罗家都给得罪狠了。毕竟，这可是当众在扇罗家的耳光啊。可话已出口，这时又能如何？还能收回来不成？
人群里，李清照双手捧了起来放在心口，看着罗诚一时间有些担心。四下里的百姓们却并没有考虑太多，只是觉得此事发生转折或许来的太快了些，让他们都没有多少准备。必然的，今天这街头的场景将会是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茶余饭后的谈资。
罗诚脸色也跟着沉了下来，不复先前的随意与调侃，他冷冷对钟鸣道：“你要与我结仇么？”
你要与我结仇么？
这番话的语句和表达方式都有些奇怪，大周人一般并不会这么直白的将结仇之类的话说出口。毕竟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哪怕是心中恨死了对方，也少有在口头上直接说明结仇的先例。可问题是罗诚就是这么说了，就在钟鸣刚刚发泄完后，时间衔接的分毫不差。
众人脑袋都有些发懵，不知事情怎么就到了现在的地步。钟鸣也不知道，可毕竟他知道该怎么做。这个时候若是稍有些服软，他今后的面子便别想要了。
钟鸣冷哼一声，整理了一下衣衫，冷声道：“是又如何？”
“好，那你我今后便是仇人！你有本事的话便想办法杀了我！”罗诚冷冷说着，目光无比锐利。旁人却都跟着紧张了起来，话头到了这里似乎是有些过于敏感了。钟鸣到底还有一丝清醒，只是冷冷哼了一声，并没有继续说些什么。
赵明诚倒是想试着转移话题，想要激罗诚在晚上的上元诗会上以诗词决高下。可自始至终罗诚都根本没有理会他。
罗诚微微眯眼，伸手对身后时迁、金琦一招，淡然道：“我们走！”说罢，便径自向眼前众人的中间走去，赵明诚等人下意识的让开了一条路。等到三人从他们中间穿过后，他们才醒起自己刚刚的做派似乎是有些示弱了。可这时无人细想下去。
钟鸣也一脸怔楞的嘀咕道：“怎么会这样？”
刚刚走出人群的罗诚微微侧头，在没有人注意的角度上，他嘴角微微上勾，又旋即不引人注意的恢复了正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