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湾村位于梁山县辖境内，是一个位于山坳中的小村庄。这里山丘密布，河流险急，耕地不算贫瘠可到底太少。住在这里的村民用十室九贫来形容并不为过。不过早年间村里曾出过一位举人，在十里八乡中算是独一份，抬高了些林湾村的地位。村口的几个牌匾是那举人老爷留在乡里的墨宝，多少能让村中人觉得与有荣焉。
在村坳靠近溪流的那块地方，有两间旧茅屋，便是罗诚家的房子了。此时，房门中不断飘出阵阵肉香，引得四邻偶尔都会好奇的出来看看。不知这不年不节的，罗家怎么这般奢侈？居然还吃上肉了？
有馋嘴的孩子向娘亲嚷嚷着也想要吃肉，被当娘的责骂一顿撵了回去。临了那妇人还朝罗家吐了口口水，骂了一句“狐狸精”
在罗家屋中的餐桌旁，罗诚的母亲罗蔡氏正讨好似的举起一双筷子递到身前，冲着对面浓妆艳抹的女人道：“林婆，您尝尝这盘兔肉。这是我儿昨天刚刚打来的猎物，肉嫩的很，您快趁热尝尝。”
林婆是梁山县里有名的媒婆，平日里只在县城撮合姻缘，今天刚好是回老家省亲被罗蔡氏撞上软磨硬泡请进了家来。想求她帮帮忙为自家儿子求一门亲事。
林婆对罗蔡氏的劝说有些不屑，撇撇嘴道：“你那傻儿子也就会打猎这点蛮劲，没什么别的本事。你不说教教他经商行贾，也好歹多教教他耕田放牛。这么大人了，连份产业都没置办出来，亏得你家还有两亩地……”嘴里损着罗诚，那手却很自然的接过了筷子，夹了一口最肥美的兔腿肉吃了起来。罗蔡氏在一旁笑的多少有些尴尬。
“嗯……不错！罗家的，你这手艺是真心不错啊！”林婆眼睛一亮，一边动手夹肉一边夸赞道：“我说罗家的，就凭你这手艺，哪怕嫁到县城去都肯定有人愿意收你入门。诶我说，你家里那人应该是早多年就去了吧？你这年纪虽说大了点，可也不能一直都在家守寡呀。我跟你说，县城里有家开米粮铺子的张员外，刚刚死了夫人，正准备续弦呢！你要是有心，我可以帮你撮合撮合，没准你就能嫁到张家，这可是正室夫人，可不是妾！”
林婆一边嚼着兔肉，一边吐沫横飞的说着，嘴唇边一颗黑痣来回晃动颇为惹眼。
要说罗蔡氏今年三十多岁并不算大，尤其不知是她天生丽质还是保养得宜，看上去与二十多岁女子没什么差别，更兼有妇人韵味。就算旁人觉得她年龄已经徐娘半老，可架不住她身姿窈窕脸蛋俊秀啊。这要是能说动她嫁去一方财主，高报些身价，不说谢礼，就说这一来一回从中赚得差价也决不会太少。也难怪此刻林婆说的有些卖力。
罗蔡氏尴尬的听着，等到林婆稍稍停歇的时候才斟酌着语言道：“林婆，您太抬举我了。我这等人哪儿敢高攀什么县城的老爷？这辈子最大的期望也就是儿子能成个家，有些本事，安安稳稳的过去就是了。今天请您过来也就是想给家里的儿子说一门亲，至于说我的事……也不敢劳您费神。”
林婆闻言后脸色登时垮了下去，随手扔了筷子掏出怀中大红的手绢擦了擦嘴，皮笑肉不笑的道：“诶呦，我说罗蔡氏。这么大好的机会我都没跟旁人说起，是看你我有缘，这才打算帮衬你一把。得，那当我没说。你继续在这穷乡僻壤的守你的寡吧。至于你那儿子……”
林婆不屑的冷笑一声道：“你那儿子天生就没个脑子，我听说以前他打了猎物，没回家就能被人诓骗去一半。这种人有谁家姑娘愿意嫁他？”
罗蔡氏心中不快，可脸上却依旧保持着笑容，她掏出随身携带的一个小布包塞到林婆手心里，小心翼翼的道：“林婆，您也别这么说。我家诚哥是个有孝心的，而且为人踏实、肯吃苦，不管谁家姑娘上门都不会亏待她半点的。您看您人面广，是不是能帮他参谋参谋？”
林婆掂了掂布包重量听到了里面铜钱撞击声后眯了眯眼，随后道：“既然这样……那我也就帮他参谋参谋。本村的姑娘你就别想啦。那都是打算嫁去好人家的。我知道邻村有个赵家姑娘，好像还待字闺中。若是觉得行的话，我可以帮你们两家说和说和。”
罗蔡氏脸色一变，试探着问道：“可是那满脸麻点，还口不能言的赵家姑娘？”
林婆把布包塞进怀里，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罗蔡氏登时心中一寒。失望道：“呵……这样啊……”
林婆斜着眼睛道：“我说罗蔡氏，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么？就你家这条件，你儿子那呆傻样，能有个女人传宗接代也就不错了。还敢嫌弃人家姑娘？”
罗蔡氏陪着小心道：“也不是嫌弃，只是……林婆，就没有其他姑娘了么？”
“没了！”林婆说的斩钉截铁，顿时让罗蔡氏彻底死心。可刚刚说完，林婆忽然又拿捏着腔调道：“除非……”
“除非怎样？”罗蔡氏赶忙问道。
林婆嘴角微微一勾道：“罗蔡氏你想想，想娶个好姑娘没点家底能成么？可你们家现在这幅样子，拿什么出来娶亲？兔肉？兔皮？还是那两亩田？所以，好的办法就是你先嫁出去。给你儿子换些家底出来，你儿子才好娶亲啊。而且，你嫁到好人家，平日里不还是能帮衬帮衬你儿子么？我跟你说，张员外那边可不止我一个人在盯着，万一被别人抢了先你可就没这个命了……”
罗蔡氏苦笑着道：“我……”
话音刚起，屋外忽然有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声音高叫道：“罗诚他娘！不好啦！大事不好啦！”
罗蔡氏闻言一惊，也顾不得和林婆说话，匆忙提着裙裾出门见是同村的另一个猎户张全。她慌忙问道：“张家小哥，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张全一拍大腿，气喘吁吁的道：“你家罗诚被山贼打死啦！”
“啊！”罗蔡氏骇了一跳，一手抓住胸口衣襟，颤声道：“怎么回事？张家小哥，你可不能诓我啊！”
四下里的邻居和远近村民闻声也纷纷凑了过来。身后林婆也跨出了房门，手中端着兔肉一边吃着一边旁观。
张全手舞足蹈的继续道：“我诓你作甚？早上罗诚不是接了一单生意么，后来我也上山去了，在第二座山的顶上我碰巧看见他们被十多个山贼给围住了！那公子哥的两个护院先被砍死的，后来诚哥去跟人家拼命，也被山贼一棒子打死了！诶呦，直接打碎了心口，当场就没命了。我是赶紧跑回来保信啊！”
“什——什吗！？”气急攻心之下，罗蔡氏登时晕倒。
其他村民们也都纷纷围拢过来，指着晕倒在地的罗蔡氏指指点点、议论纷纷。林婆也一边吃着兔肉一边对旁人说道：“切，我早说那小子不是个长命的。怎么样？死了吧？”
“罗诚那小子，就是个蠢货，居然还跑去和山贼拼命？”
“真惨啊，被一棒子打死……”
“也是命啊，老天爷不保佑，有什么办法……”
“要我看也是活该，他娘就是个狐狸精，我家那口子总是跑过来偷看她晾衣服。都死了才好！”
罗蔡氏与儿子是外乡迁来的，家中有两亩田兼着娘俩勤快肯干过得比村中一般人家要好，罗蔡氏虽然一直在家守寡人可人长得实在漂亮，每日里出门浣洗衣物总能引来村中男人的偷瞄。只是她这些年拒绝了不少村人的提亲，难免遭人记恨排挤。
如今罗蔡氏晕倒在地，旁人口中竟是没有多少好话，甚至没有一个人愿意上前搀扶一下的。只是不少男人看着她窈窕的身段偷偷咽了咽口水，但家中婆娘就在旁边看着，也不敢轻举妄动。好在晕过去的时间不长，片刻后罗蔡氏醒了过来，先是木讷怔楞，随即便泪如雨下嚎啕大哭。
相依为命一十八年，儿子便是天、儿子便是地、儿子便是她的一切。而如今儿子没了，天塌了……
早上明明还好好的啊……
他还说要给自己打一只山鸡补补身子的……
他还没有娶妻生子呢……
“我……我苦命的儿子啊……怎么会……怎么这样啊？呜呜呜……”罗蔡氏扑坐在地，泪如雨下、痛彻心扉。
稍远处，一个十三四岁的半大孩子听到人群里的哭声，有些担心想要挤进去看看。可他眼神不错，忽然瞥见稍远处山路拐角的地方有个熟悉的人影一闪而过。他愣神想了想，随后赶忙向村口跑去。
而在人群外，此时还有一个大户人家管家模样的人在探头探脑的看着。有些不明所以。他拍了拍身前一个村民的肩膀，而后见礼道：“老哥，这家人怎么了？怎么门口聚了这么多人？”
那村民见他面生但穿着贵气想来是个有身份的，也赶忙有模有样的见了个礼，随意道：“哦，这家死了人了。大家过来看看。”
“嗯？”那管家模样的人闻言一愣，赶忙从怀中取出两个铜钱塞给那汉子，问道：“敢问老哥，死的人是谁？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村民平白得了两个铜板高兴的不得了，赶忙竹筒倒豆的把事情一五一十的给他说了个底掉，唾沫横飞仿佛他亲自到过现场见过那山贼和胸口破碎的罗诚一样。那管家听罢愣了半晌狠狠一跺脚，说了一句村民听不大懂的话
“怎么会这样？到底还是来晚了一步！唉……”
叹了口气后，也不再往前凑和便摇头叹息着走远了。看得那村民莫名其妙。
而在村外山路的道口，那半大孩子刚好迎上山上下来的人影。
正是罗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