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博世楼大厦。
一个工商管理学院学生在七楼听到了踹电梯门的声音。
大厦里所有的电梯都停电，这个学生是从安全楼梯登上七楼的。偶然间他听见了像是有人踹电梯门，声音断断续续。他拍打金属电梯门，没有回应。
这个学生赶快拨打电话报警。
约二十分钟后，赶来的消防官兵用工具撬开了电梯门。
两个遇险者从电梯里被救了出来。
钱小曼已经站不起来了，她的脸色发青，呕吐不停。两个消防官兵把她搀扶上担架。
精疲力竭的聂风扶着电梯壁，趔趄地移步出来。担架抬走时，他举起手向钱小曼比了个“V”的手势。
钱小曼露出了吃力的微笑，眼里闪着泪光。
死里逃生的经历，使两人的心突然靠近了。
2
12月11日，星期一。电梯惊魂的第二天。
聂风到《西部阳光》编辑部面见吴总编。他在电梯遇险的事，全编辑部都传开了。
“你这次太悬了！”老报头十二分庆幸地说。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嘛。”聂风道。
“差点就闭气了，还‘焉得虎子’！”吴总编板着脸，训斥道。
聂风傻笑了一下。老报头说的是，如果那个工商管理学院学生再晚十分钟上楼，他聂风也许就见亚当·斯密去了！
“你休息两天再来上班吧。”老报头很体恤下属。
“不用了。”聂风挥了挥手。
“有什么发现？”老总晓得他一定嗅到了特别的气味。
“惊天的发现。”聂风说。
他向吴总编做了汇报。一是发现了软盘里的神秘内容；二是天台上的秘密。
“所有的事实都表明，钱笑天跳楼事件是有人一手制造的。这是一桩精心策划的‘完美谋杀’案，庞明聪副校长是最大的嫌疑人。”
“作案人的动机是什么呢？”老报头点燃雪茄问。
聂风分析，把钱笑天置于死地，一个最明显的目的，就是把钱笑天的“剽窃案”做个了断。这桩“剽窃事件”不仅让K大名誉扫地，而且直接牵连到魏功德。如果钱笑天顶不住压力，最后可能说出与魏功德联名论文的真相，危及魏功德的清白，并可能引起连锁反应……还有一个可能，就是钱笑天掌握了K大高层的黑幕的秘密，对他们的安全造成了威胁。为了清除这个隐患，就杀人灭口！魏功德在整件事中起什么作用，或者说参与到什么程度，还不清楚。但不排除他就是幕后指挥者。庞明聪是K大开发有限公司的总经理，魏功德是董事长。K大的内幕，魏功德不可能一无所知。也就是说，钱笑天知道的秘密，对魏功德也构成了巨大的威胁。钱笑天曾经是他的最得意门生、W氏学派的爱将。但为了自保，他会痛下杀手的。
“你这还只是一种推理，证据不足。”
吴总编对聂风的分析感到震惊，但他态度仍十分谨慎。
“如果我的推理正确，这就意味着，钱笑天的‘自杀’是一个案中案。表面上他是因为承受不了‘剽窃案’的巨大压力跳楼自杀，实际上在‘剽窃案’的背后，还藏着一个更大的案子……”聂风说。
吴总编沉默了好一阵，说：“没有想到K大这个塘子水这么深……”
“在这座白色巨塔里，一定隐藏着罪恶。”
聂风情绪激动。
聂风表示要写独家文章，问吴总编敢不敢发。
“这已不是新闻，而是法律了。”吴总编告诫说。
“法律是为真理服务的。”聂风说。
“挺新鲜。这话是谁讲的？”
“是我，《西部阳光》聂风。”聂风鼓着腮帮子，说道，“媒体和公众掌握了真相，也就掌握了真理。”
“法律并不是简单地求真。”吴总编的观点更成熟老到，他咂了一口雪茄，吐出一缕青烟说，“法律追求的是‘善’。”
聂风服了老报头了。
“我在考虑，这件事应该请警方介入了。”
“现在报案？”聂风犹豫，“恐怕会打草惊蛇的。”
“可以和警方达成协议，允许我们跟踪报道嘛。”
老报头是大智慧。
聂风有点心动。
“不过，你说是庞明聪设计谋杀了钱笑天，还有待验证。要记住，再精彩的推理也只是推理。破案靠的是铁证。”
“哦，这话是谁说的？”聂风惊奇老报头居然口吐箴言。
“是我，《西部阳光》老报头。”老家伙微笑。
“我一定找到证据。”聂风拍胸口保证。
3
市刑侦局新闻发布会。
到会的媒体除了《西部都市报》《S商报》《S市晚报》等报，还有《西部阳光》杂志和省市的几家电视台。现场的记者爆满。众人的目光和记者们的长枪短炮，一齐瞄准了主席台。聂风坐在台下的最前排，戴顶棒球帽，双目炯炯，表情专注。
两天前，本市J区发生了一起恶性劫持事件。凌晨时分，一名入室盗窃的男子被屋主发现，盗窃男子遂持刀将年过七旬的女屋主劫持。特警支队在市刑侦局王英局长亲自带领下迅速赶到现场，经过三个多小时的政策攻心和反复劝降，罪犯终于向警方缴械，人质安全获救。
王英局长向媒体通报了成功解决这起劫持事件的情况。他穿一身藏青色二级警监警服，平头、小个子，但说话果断、斩钉截铁，让人感觉能量很大。本市近几年曾发生数起特大的劫持案，特警们临危受命，果断出击，人质全部被成功解救。劫匪或者缴械投降，或者被生擒。这个成绩在全国公安系统都是拔尖的。
媒体记者的提问很踊跃，王英都一一做了回答。现场气氛活跃。
商报戴眼镜的女记者：“请问王局长，五年来我市特警是如何做到‘无一失手’反劫持的？”
王英答道：“原因有很多，诸如特警们的机智勇敢、快速反应。但最重要的一条是，我们始终把人质的性命放在第一位。换而言之，反劫持的成功标准只有一个：人的生命高于一切。”
王英局长是全国公安界知名的反劫持专家。他率领的警方一贯遵循着确保人质绝对安全的基本原则。这个原则也是衡量案件处置是否成功的评判标准。
王局的回答博得一片掌声。
散会时，聂风趋前，递上名片。
“你就是那位写《南方地产大鳄胡国豪疑案》的记者？”
“是的。请多指教。”
聂风谦虚地鞠躬，标准的聂氏风格。
“有什么事吗？”王局态度客气。
“我有重大情况要向局长汇报。”
聂风强调了“重大”两字的语气。
王局旁边一位大高个警官挡驾说：“王局马上要去省厅开会。”
“我只耽误局长五分钟。”聂风向王局请求。
“好吧。”王局掉头对大高个说，“告诉司机等几分钟。”
在王局办公室。五分钟的时限里，聂风用最快的语速披露了K大的内幕，包括钱笑天跳楼的蹊跷、“死亡音乐”录音带、钱笑天跳楼前一天的空瓶子留言，以及庞明聪“完美杀人”的重大嫌疑。
王局听得很仔细。聂风提供的情况似乎引起了他的重视。
“按你的分析，这个叫钱笑天的教授不是自杀，而是他杀？”
“是的。”聂风答得很肯定。
“嗯。谢谢你反映的情况。”
王局谨慎地接受了聂风的意见。他很欣赏聂风锐利的眼光和锲而不舍的精神，那正是一个优秀刑警所需要具备的素质。不过王局没有向聂风透露，就在前不久刑侦局的一次案情会上，他曾郑重地对刑警们说：大家可以认真读读《南方地产大鳄胡国豪疑案》这篇特稿。为什么一个记者的破案本事这么厉害？胡国豪的案例，应该说对我们警方来说有着许多值得借鉴的地方。
王局拿起电话，像是打给L分局的头头，提醒对方重视K大的案子。
聂风非常兴奋。
“王局，我能不能到L分局，参加一下案情跟踪采访？”
“这没问题。你直接找他们齐政委，就说我同意的。”
“多谢王局啦！”
聂风喜出望外。
4
齐政委中等个子，眉毛短阔，双眼皮，待人温厚，很有亲和力。他的模样有点像广东人，实际是江苏人，在S市工作已经二十多年了。他是中国刑警学院科班毕业的，曾长期在公安基层工作，是一位经验丰富的公安干部。
聂风第二次到L区分局采访，受到他的礼遇。
“我是《西部阳光》杂志的记者聂风，”聂风自报家门，“市刑侦局的王局介绍我来找齐政委。”
“欢迎欢迎。”齐政委起身同聂风握手。
聂风说明来意，齐政委表示全力支持。他拨通内部电话，把刑警队的正副两位队长叫来办公室商量。
“这位是《西部阳光》的记者聂风同志。”
政委向两位部下介绍聂风。
“我们见过面的。”郑队热情地说。傅队没有吭声，态度有点冷淡。
“老傅，聂记者有些情况要提供给我们。”
政委给他打招呼。
“嗯，好。”傅队淡淡地说。
聂风感到他像是在敷衍，但未介意，仍以诚相对。
聂风说了在K大遇到的两件怪事。一是电梯惊魂，二是天台上的发现。但他没有料到L区分局的警方对电梯一事已经介入，而且反应迅速。
傅队说：“电梯坠落的事，我们已做过调查。事故的原因，校方的解释是电压不稳，导致突然跳闸的。”
据傅队所言，经过警方的调查，并未发现有人为的原因。博世楼用的电梯，是OTIS牌的，世界排名第二，质量应该无问题。据K大物业管理公司的负责人说，以前也发生过电梯开关跳闸的情况，属于偶然的事故。
“偶然事故？我们被关了整整四十分钟，差一点就闷死在里面了！”聂风愤然。说起那天的事，他仍心有余悸。
傅队笑了一下，看不出这笑的含意是奚落，还是对聂风的情绪表示理解。他解释说，他和下属还讯问了为什么电梯里的遇险者按紧急按钮，会没有人来救援。物业管理公司答复当时是星期天，没有安排专人负责这件事。
“他们承认是管理上的疏忽。”傅队说。
“当时值班的人，傅队和谢军他们也调查过了。”郑队补充道。
“值班员怎么说？”
聂风明知不会有结果，仍然问了一句。
据傅队说，值班的人回答电梯的专用电源和大楼照明电源是分开的。电梯开关跳闸时，大楼里照明还是正常的，所以他们都不知道电梯出问题了。后来有个管理学院的学生沿安全楼梯上到七楼，听见有脚踹电梯金属门的声音，才发觉的。
聂风沉默了。
郑队插了一句：“电梯故障……假使是有人故意拉闸制造的，也很难查出来。”
聂风相信，这次电梯出事不会是偶然的。天台上那个神秘的影子总在他的眼前晃动……但他心中明白，即便是有人操纵，也很难找到蛛丝马迹。在电梯徐徐下降时，只要有一个人躲在顶层机房里突然扳下电梯开关，或是一开一关，然后突然再关，都可能造成电梯厢坠落的“事故”……所有这一切，就像是有一只无形的巨手在背后操纵着。
他不相信K大物业管理公司的解释。这是他的直觉。
“但是我们在天台上的发现，证据确凿。六个微型扬声器、咖啡座垫子下的隐秘开关，这些都是隐藏着的，绝对有不可告人的目的。”他说。
“真有这种事？”齐政委问了一句。
“千真万确。而且是最高级的杜比环绕声系统。”
聂风回答得斩钉截铁。
“大概在天台上哪个位置？”傅队问，这个问题似乎引起了他的兴趣。
聂风拿出一张纸，在上面一边给他画图，一边作说明。
“这是博世楼屋顶图，中央是玻璃屋顶……这边是墙脚的一圈草丛……对，这六个小三角形，标的就是六个微型扬声器的位置，它们的布局是按典型的杜比AC-3环绕立体声原理……”
“聂记者，请问什么是AC-3环绕立体声原理？”郑队问。
“这一两句话解释不清楚，”聂风答道，“简单地说，就是一种最新流行的、顶级的环绕声技术，整个系统由五个全声道和一个超低音声道组成，共有六个扬声器，分别为前置‘左声道’‘中置声道’‘右声道’和后置‘左环绕声道’‘右环绕声道’，还有一个超低音声道……所以出来的环绕声效果像交响乐一样逼真！”
“嗯。”郑队点头。
傅队拿起纸，端详了一下。
“希望警方去现场勘察。”聂风向齐政委建议。
“怎么样？”齐政委征询傅队意见。
“行。”傅队回答果断。
第二天，傅队即带着两个刑警，到K大博世楼天台现场勘察。
三个人身着便装，傅队在前，谢军和常乐跟随左右。谢军拎着一个银灰色工具包，常乐的脖子上挂着相机。
校方的态度很配合。行政部派了两个保安陪着上楼。
“校领导交代，要积极配合。”
从第二十八层电梯出来，傅队向谢军使个眼色。
“不用两位陪了，我们一会儿就下去。”
谢军把保安们打发下了楼梯。
傅队一行走上天台。他四下张望了一下。天上浮着薄云，一群鸽子在头顶上翱翔，空中飘过一串鸽哨声。
傅队挥挥手，三人立即展开搜查。他们按照聂风图上标的位置，一一拨开了杜鹃下的草丛。可是什么也没有发现。
他们又折回到玻璃屋内搜寻。穹顶下的一角有四组高档咖啡座，一律的烫金小方桌，很漂亮。每组方桌有两把圆背黑皮木椅，配深红软垫。每一个坐垫的四角都扎有红绳，紧系在座椅上。他们揭开了每一个坐垫，做了仔细检查，但最后一无所获。
傅队与手下面面相觑。从天台下楼梯时，傅队碰见一个表情木然的人，朝他冷冷地扫了一眼。那眼光有点特别，但他没有介意。
三人下到第二十八层楼。两个保安恭敬地在电梯门口守候着。
傅队率手下悻悻离去。
5
第三天早晨。聂风骑着自行车再到L区公安分局。
他满以为警方找到了重大线索。岂知傅队率领刑警们扑了个空。
“聂记者前天说的，像是天方夜谭哦。”在刑警队办公室，傅队抽着一支劣质烟，挖苦道。
他出示了几张照片。天台全景的、杜鹃草丛里的，还有掀开软垫的座椅……全部没有任何异常发现。
聂风惊诧不已。连他自己都不相信，所有的证据会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难道前天他和钱小曼看到的是一场梦境？
想想，只有一个解释：他和钱小曼的行动，一定被人紧紧盯住了。于是紧接着发生了电梯惊魂“事故”，而六个扬声器接着不翼而飞，坐垫下面的小开关也不见了……
“那六个扬声器和隐秘的开关，当时还有一个人看到。”他说。
“是哪个？”
“钱笑天的妹妹，名叫钱小曼。当时她和我就在一起。”
“嗯。”傅队意味深长地哼了哼。
聂风有点懊丧。如果当时他们拍有照片，就好了。
“黄金犬也有闻拐目标的时候啊！”小胖子刑警奚落了一句。
聂风装着没听见。他恨自己的疏忽。
“怎么样，聂记者还有什么高见？”
傅队扬起剑眉问。这是他送客的信号。
“这更说明白色大厦里边有鬼了……”聂风并不打算告辞。
“可惜没有找到证据哦。”郑队有点惋惜。
“狗日的太狡猾啦！”
聂风气急之下咒骂了一句，也顾不得记者风度了。
“聂记者还有点子吗？”郑队相信他的超常嗅觉。
“有。”聂风似有所悟。
正当他要谈到紧要处时，傅队的手机响起来。
傅队打开机盖接听。是手下的巡警打来的。
“啊，什么？！”傅队嗖地站起来，“在鸥湖岛湖边一辆奥迪里发现的？说具体点……嗯……嗯……”
聂风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好，我马上赶到。”
他合上手机，嘲讽地对聂风说：“你举报的那个庞明聪副校长，现在正和情人躺在奥迪车里‘乘凉’哩……”
聂风预感到有不寻常的情况。
“我能跟傅队一起去看看吗？”
“弄清情况再说吧。”
傅队一口回绝了。
6
12月17日，星期日傍晚。暮色笼罩的鸥湖岛湖畔。一丛树荫深处。
庞明聪仰靠在奥迪A6的后座真皮椅上，怀里拥着黄丽丰腴的胴体。
他喜欢丰满性感的女人。黄丽不仅性感，而且对他绝对忠实，这是最难得的。黄丽本来是庞明聪老家一个远房亲戚的女儿，只有初中文化。三年前庞明聪从川北的大山沟里把她弄来S市。没过多久，山坳里的灰姑娘，就变成了大都会的时尚女郎，众人都叫她黄美丽。黄美丽的所有花销都是庞明聪买的单，连学开车也是庞明聪赞助的。
车内空调调在最舒适的22℃。CD播着轻柔的音乐，是德彪西的《牧神的午后前奏曲》，长笛吹奏的牧歌，充满着诱惑的情调。除了贝多芬，德彪西也是庞明聪最欣赏的作曲家。每次幽会，他都要听这位印象派大师的作品。《牧神的午后前奏曲》和随后的《夜曲》这两首，伴着浪漫的庞明聪度过了许多难忘的欢娱时光……
两人动作火辣，卿卿我我。
庞明聪喃喃说着对大海的陶醉，许诺明年带黄美丽去夏威夷度假。
“那地方可是天堂，脱成光胴胴也没人管。”他说。
“啊，羞死人咯！”黄美丽说。
又是一阵热吻的声音，有点村夫野妇苟合的豪放风格。
“那个《西部阳光》记者来过。”
在亲热的间歇，黄美丽无意间提到聂风找她的事。
“他问了些什么？”庞明聪有点警觉，“那家伙难缠，你要当心哦。”
“他只问了钱笑天跳楼那天，是不是我和蒋干事亲眼看见的。”
“你是怎么回答的？”
“当然是我们两人亲眼看见的！”
“很好。”庞明聪拍拍她的脸蛋。
“看样子，他还比较厚道。”黄美丽说。
“厚道？”庞明聪鼻腔里哼了一声。完全是妇人之见！
“那叫大智若愚。”他纠正道，“这家伙比刑警还厉害！”
“他会不会发现了什么？”
听他一说，黄美丽有点担心。
“不会的。一切我都安排得天衣无缝！”
庞明聪自信满满地说。黄美丽枕着他的熊腿，脸上荡起笑颜。庞明聪紧搂着她的腰肢，像搂着一条滑溜的美人鱼。
“牧神”一曲终了，音乐转换成《夜曲》。这首德彪西的交响诗音色斑斓，多姿多彩。依稀朦胧的“云”过后，是狂欢的谐谑曲“节日”。热烈欢乐的旋律使庞明聪亢奋不已。
他的脑海里变幻着一幕幕惊险场景。
夜色笼罩。博世楼黑影憧憧。
一个黑影走进大厅，他的身影瘦长，步履匆忙。博世楼的十二部电梯，每天到午夜时全部关闭，只留一部开着备用。这人并不走备用电梯，他左右张望了一下，悄悄绕过亮着灯的值班室，迅速闪进暗处，沿着安全楼梯拾级而上。
约十分钟后，人影登上了第二十八层楼的安全口。他穿过灯光暗淡的走廊，在2806办公室门口停住脚步，然后掏出一样硬物，拨弄了几下，轻轻打开了房门。那开锁的技巧几乎可与一流的锁匠媲美。
人影闪进房间，轻轻掩上门。办公室里一团漆黑，宽大的玻璃窗透进隐约的月光。
来人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笔形手电筒，打开，在一束细光的映照下，小心地打开了大班台上的电脑主机。这台高级商务电脑，深灰色机体，配置很高级：最新的十九英寸液晶显示器、银灰色键盘、光电鼠标。手电光束晃过电脑的一旁，只见重叠着两台黑色的机器，是DVD录放机和功放终端，外形扁薄，造型精致。
神秘客在皮椅上坐下，轻轻打开了主机的电源。机器发出轻微的嗡嗡声。
待屏幕显示出Windows2000的界面，他按了一下光驱按钮，光驱底盘弹了出来。他从上衣口袋里取出一张光碟，放入底盘，再轻轻推了进去。
主机的指示灯闪烁了几下，屏幕上跳出一个窗口。
神秘客睁大眼睛注视着屏幕。
鼠标箭头指着一个小标志，像把短剑，又像个笔尖，下面显示小字“zwj1.exe”。
他点击鼠标，心中默默祈祷：“芝麻，开门！”
屏幕显示：“请等候，正在进入程序。”
而后，屏幕上跳出一行字：“进入程序失败。”
他再次点击这个小标志。
屏幕重新显示：“请等候，正在进入程序。”
神秘客扶了扶眼镜，紧张地盯着屏幕，脸上沁出汗珠。
屏幕的亮光映出一张苍白清俊的脸。
屏幕再次显示：“进入程序失败。”
神秘客急促地敲打着键盘，口中喃喃道：“芝麻，开门！芝麻，开门！……”
在焦急和忙乱中，他失手按下了旁边的一个小圆按钮。那是音响功放的启动开关。顿时，整个房间突然响起贝多芬的《热情》。开始是一串跳跃的钢琴声，像幽灵的影子在跳舞。神秘客吃了一惊，急忙摸索着按小圆按钮，但没有按准。紧接着，一阵急促的钢琴隆隆声响起来。这从天而降的轰鸣，像是黑夜里骤起的暴风雨，把他吓了一跳。他急忙关住了按钮。在慌张之中，有个小东西从裤袋里滑了出来，滚落到地毯上。他好像听见一声很轻的闷响，低下头，用笔形电筒扫了扫，什么也没有。
惊魂甫定，神秘客继续操作。
这时，走廊上像有脚步声传来。他迅速关闭电脑，屏住气息。
脚步声在门口停住了，接着是叩门声。一声、两声，停了一下，又是两声。可听出这是试探性动作，不是要求开门，而是探询里面是否有动静。神秘客蹲在地毯上，不动声色。
俄顷，脚步声离开门口，渐渐远去。大约是例行巡逻的保安。
神秘客坐上靠背椅来，平复了一下激动的情绪。
他重新启动电脑。
紧张，焦灼，加上亢奋，使他觉得嘴舌发干，双手颤抖。
窗外，月亮从云层中露出来。朦胧的月光透过窗玻璃射进来，屋里的轮廓蒙上一层诡秘的色彩。
神秘客心中发誓：一定要挖出这座白色大厦里见不得人的秘密！
没有人知道他冒险潜入2806办公室的真正动机。他是在强烈的好奇心蛊惑下，要对大人物的隐秘进行窥测？或者是因为某个人物暴富的流言激起的不平衡心理？也许还夹带着一种隐隐的报复心……
无意间，他看见屏幕右角还有一个黄色小标志，也是笔尖形状，文件名“zwj2.exe”。怀着一种侥幸的心理，他把鼠标箭头移到上面，试着点击了一下。
屏幕显示：“请等候，正在进入程序。”
他两眼死死盯着，表情焦急，有些神经质。
片刻，屏幕上跳出一行红字：“进入程序成功！”
“嘿嘿嘿！”神秘客压低声笑起来。
……
当天，庞明聪从自己电脑的“历史记录”上，查到半夜12点25分时电脑被人非法入侵，而且核心资料被人拷贝了。他还从值班保安那里获悉了当时音乐突然响起的怪事。他顿时明白了事态的严重性……
庞明聪仔细搜查，在写字台下的地毯上，无意间发现了一部手机。他打开机盖，拨了自己的手机号码。他的皮手包里响起振铃声。他从皮手包里取出自己的手机，打开，屏上显示出来电号码。他的目光迅速扫了一下玻璃板下的校内通信录。竟是钱笑天的手机号！庞明聪脸色骤然变了。再按钱笑天的手机，听见录音的声音：
“你不是已经给了他……回扣……”
“他开口还想要……一套……”
庞明聪大惊。
他经过几次试探和验证，最后证实，那天的入侵者就是钱笑天副教授。
庞明聪曾经暗示和警告钱笑天，放弃这个危险的游戏，交还盗窃的电脑资料，并且利诱钱笑天，许愿给他三百万元的好处，只要他答应守口如瓶。但是钱笑天这个自命不凡的神经质油盐不进，扬言要将掌握的秘密披露出去。
谁知道他的发难是冲着庞明聪还是魏功德的！也许是出于怨恨、愤慨，也许是出于强烈的心理不平衡，也许是出于知识分子自命清高的正义感……但他知道了他不该知道的非常秘密，他必须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不然的话，大家都会完蛋……
经过一番周密的探察，他发现了钱笑天最脆弱的命门。那就是钱笑天的童年阴影，他的叔叔就是跳楼死的。正巧他听儿子说学校里十天内有四个患抑郁症的学生，因为听了《黑色星期天》跳楼自杀。他立刻感到这是天赐的良机，决定利用“死亡音乐”实施他的杀人计划。
他感叹：真是天助我庞明聪也！还得感谢匈牙利的那位叫什么鲁兰斯·查理斯的钢琴手，是他创作了那首让人自杀的鬼魅歌曲。他的天才让多少人像飞蛾扑火一样去拥抱死神哦……仿佛在六十七年前他就为钱笑天副教授设计好了死亡的结局。
这是所有意志薄弱、不能自拔的抑郁症患者最好的下场。
此刻，他得意地想：我庞明聪用的音乐杀手，完全是一把谁也看不见的无形剑！
《黑色星期天》录音带、天台上的六个音箱、如梦如幻的“死亡音乐”，再加上两个无懈可击的目击者……一切都安排得天衣无缝。这是他毕生做得最漂亮、最完美的一次策划。
在犯罪学上这叫什么来着？嗨！“完美的谋杀”……哈哈哈哈！
他唯一有点不放心的，是在钱笑天电脑里没有找到那份被拷贝的绝密资料……
“哎，你发啥子呆？”
黄美丽娇媚的嗲声，把庞明聪从冥想中拽了回来。
耳畔的音乐由狂欢曲转成神秘喧闹的女声合唱。
“嘿嘿，等不及啦！”
庞明聪趁势翻身把黄美丽的胴体压在下面。两个丰腴的肉体在奥迪A6一米五六宽的后坐椅上，翻江倒海，扭成一团。
德彪西“海妖”诱人的歌喉在伴唱。“啊——啊——”的母音哼唱在车厢内起伏荡漾着。海涛声与柔和妖媚的歌声，融合成一曲醉人的欢乐颂、一支梦幻的情欲之歌……
一阵云雨之后，庞明聪气喘吁吁，感到一阵强烈的慵懒。他觉得有些气紧，瞟了一眼躺在身旁的黄美丽。模模糊糊中见她像在沉睡，脸色潮红，双目紧闭，一张性感的厚嘴唇微微地张着。
庞明聪觉得脑袋昏沉沉的，有点喘不过气来，浑身出奇的瘫软……他仿佛意识到了什么，想拉开车门，但手臂举不起来……被一种恐惧的念头驱赶着，他挣扎着侧过身子，想抬起手腕去抓镀铬的把手。但他感觉手臂很沉重，动弹不了。
这一刻，他觉得自己轻飘飘的，像长了翅膀，在车厢里飘浮。他朝下望，看见两个赤身裸体的男女抱在一起，如胶似漆，姿势很滑稽……他想笑，但笑不出来。突然，眼前一团漆黑。所有的图像都倏然消失了。他来到一片黑暗的空间，里面什么也看不见。他记起来，小时候无缘无故被父亲暴打之后关在黑屋子里，感到很恐怖。但此时的黑暗却很迷人，身处其间那种感受，像是躺在死海的海面上，从未有过的舒坦和放松……接着，他缓缓地飘起来，飘得非常非常缓慢。眼前渐渐出现了朦胧的光影，仿佛有一栋白色高楼的轮廓在晃动。他越过了高楼的尖塔，继续向上升……看见一团深灰色的云雾在远处移动，云雾的周边镶着一条耀眼的金边。他追了过去，但总是追不上。蓦然间，云雾散开来。不远处现出一座光芒四射的金山，形状像座金字塔。
望着这灿烂夺目的景象，他惊呆了！那都是金子啊！金子啊！他狂呼着，飞速向金山方向撞过去。一刹那间，他感觉自己被撞得粉碎，融化在一片光焰之中。
7
12月18日，清晨9时，停在鸥湖岛湖畔一处偏僻的树荫下的奥迪车被人发现。
车停了整整一夜，没有动过。一个晨练的老先生路过附近时，偶然发现了。他凑近车窗，隐约看得见后座上一男一女紧抱着的身影，车门从里面反锁着。于是他赶紧报了警。110巡警赶过来，强行打开车门，才发现两具裸尸。鸥湖岛地处西关镇，属于L区公安分局的管辖范围。
半个小时后，傅队带着谢军和法医林坚驱车赶到现场。
巡警报告了初步勘察的结果。发现时，奥迪车的车门从里面反锁着，车窗紧闭。车内的两人已断气很久。从扔在前座的几件衣服里，找到两人的证件。发现死者一个是K大的庞明聪副校长，另一个是女司机黄丽。油箱里的汽油已经用尽。
傅队环顾四周，发觉奥迪车停的地方很隐蔽。这里是一处低洼地，树荫浓密，周围没有任何建筑。林坚俯下身，仔细检查了尸体。林法医三十岁左右，毕业于中国刑警学院，经验丰富。从尸体僵硬的程度看，初步断定两具尸体死亡时间一致，有十至十二个小时了，也即头一天傍晚的七点至九点之间。死者的颜面青紫肿胀，眼球突出，这是窒息而死的典型特征。死者的鼻孔畅通，无异物堵塞，脖子上也没有发现勒痕。死者全身皮肤完好，无任何尖锐物刺入或撞击的外伤。
谢军仔细检查了奥迪车的后备厢，没有发现异常。
警方初步结论：基本可确定系“停车不当，意外死亡”。
庞明聪的死讯令K大全校哗然。
警方和学校对奥迪车内的情景讳莫如深。关于庞明聪和黄丽坊间却传出好几种说法。
有人说庞明聪和黄美丽浑身全裸，在庞明聪的光腚下压着两只用过的避孕套；有人说庞明聪是死于喝酒应酬，黄美丽陪他喝了三瓶五粮液，一起醉死了；还有人说，庞明聪的老婆拒绝收尸，后来尸体只好草草火化……
也有老师为庞明聪的死惋惜，说他为人豁达豪爽，工作有魄力，而且帮助贫困学生时出手很大方。前年冬天有个来自广元山区的大二学生父亲腿摔断了，他知道后一次就给了那学生两万元。还有知情人说，去年庞明聪还给希望工程赞助了六万元。
聂风得到庞明聪出事的消息，是在他离开L区公安分局一个多小时后。骆丹打来电话告诉他的。
“庞明聪被发现死在奥迪车里了，一起死的还有司机黄美丽……事情太突然了，全校都传得沸沸扬扬的。”
骆丹继续说道：“咳！万万没有想到哦……”
聂风感到震惊不已。
“两人是怎么死的？”他问。
“尸体被警车运走了，说是要进行尸检。”
“嗯。”聂风应道，陷于沉思。
“这件事对K大的影响很恶劣……”骆丹说。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聂风随口应道。
“学校高层已经下了封口令，拒绝所有媒体的采访……”
“桃色丑闻嘛！当然要封锁消息。”聂风想起了什么，又问道，“你知道那辆奥迪车现在在什么地方吗？”
“警方已经把那辆车拖回K大了。”
“车是拖回K大的？为啥啊？”
“听说奥迪油箱里的油用光了……”
“哦。”聂风想了想，问，“知道车现在停在什么地方吗？”
“在博世楼的地下停车场。”
“老弟能搞到车钥匙吗？”
“这辆奥迪现在可不能动。”骆丹以为他要借车，一口回绝。
“我只是看一看车里面。”
“那还差不多。”
聂风骑着永久28赶到博世楼地下停车场。骆丹已把钥匙借到。奥迪车停在一个角落处，浑身蒙着尘土，黑黢黢的窗玻璃紧闭着。
“这车还能启动吗？”聂风问。
“恐怕不能。”
聂风接过车钥匙，打开奥迪前车门，在驾驶椅上坐好。他把钥匙插进钥匙孔，试着打火。只听见引擎刺刺地响了两下，就没有动静了。
聂风在大学军训时学过开吉普车，对轿车的一般性能很熟悉。他瞟了一眼仪表盘左边，油耗指针指在零位上。果然是没有油了！
他拔出钥匙，起身，仔细观察车的后座，奥迪内饰的豪华让他发出啧啧两声赞叹。奥迪A6的后座相当宽敞，黑色真皮上看不出什么异样，但能够想象一对情人在上面狂热折腾的情景。这辆巨无霸，黑色车身、黑色窗玻璃，车内的仪表盘和皮沙发也是黑色的。关上车门，从外面看整个像是一座黑色堡垒。庞总经理之所以买奥迪A6作为驾座，除了气派以外，恐怕便于逍遥也是一个因素。
他注意到右边副驾驶座前的脚踏，俯下身细看。这脚踏为铁灰色，中央织着黑色的奥迪四连环标志，很别致。在四连环的边缘，好像有几处淡淡的印痕，如果不仔细辨认很难看出来。他伸出手指触摸了一下，又摁了摁，脸上掠过一丝不易觉察的表情。
“听说那里原来放了半篮杧果。”骆丹说。
“哦。”聂风点头。
聂风关上车门，又在车前车后转了两圈。他是第一次处在这么近的距离打量奥迪，有种观察庞然大物的感觉。黑色的车体线条浑圆，显得饱满厚重。车鼻上的logo是个镀铬四连环标志，十分大气。左右四个轮胎的轮辐上，也嵌着锃亮的小四连环logo。聂风打开后备厢查看。庞明聪的遗物大约已被家属取回，厢内空空的。只有一个黄色塑料桶，也是空的。
聂风被允许参加了案情分析会，条件是不得向外界披露案情。
分析会由傅队主持。六张对拼的桌子，三面坐着六个人。傅队和郑队坐在另一面，身后挂着一块白色布屏幕。聂风坐在郑队后面的一把椅子上，纯粹的旁听和观察员身份。其中有个戴眼镜的，模样秀气，他就是法医林坚。
桌子上摆着茶杯和白瓷烟缸。
首先由傅队介绍了现场勘察结果。
小胖谢军接着介绍情况：
“在奥迪车的后备厢里，发现有庞明聪的皮手包、几件干净的换洗衣服、一小盒贝多芬音乐光碟，还有一个洗车用的空黄色塑料桶。”白布屏幕上，映出现场的相关画面。聂风掉过头才能看见，但他看得很仔细，并做了记录。
谢军继续说着：“另外，在副驾驶座前的脚踏上有半篮新鲜杧果，用精编的柳条筐盛的，每个杧果都贴了小圆商标，共有十多个……”
“究竟有十几个？”郑队打断小胖的话。他一向注重准确。
小胖说不出来，有点尴尬。
“一共有十八个。”常乐替他解围。
“但是没有发现乘车人吃杧果的迹象。车厢内外都没有找到杧果皮屑，车厢里也没有发现杧果的渍印。”谢军说完坐下。
接下来，法医林坚对现场勘察和尸检的情况做了专业性的说明。
尸检报告：两人死前发生过性行为。
“这说明庞明聪的确是死于风流。”常乐说。
林坚分析道：“在车门紧闭的情况下，两人在一个封闭的小空间里苟合，因严重缺氧而死。”
众人对这一结论没有异议。这几乎是明摆着的事实。
“尸检结果表明：死者的面部轻度肿胀并呈暗紫红色。在死者皮肤上发现有大量尸斑，也呈暗红色，这是由于窒息缺氧，血红蛋白呈还原状态而造成的。此外，在死者的眼结膜上发现许多针头大小的点状出血，这种出血也是因为缺氧所致。所有这些，都是窒息而死的典型特征。”
林坚继续做着专业说明。他梳着小分头，戴无框眼镜，身穿刑警制服。在刑警学院他本来学的是“刑侦”，分到L分局后干了“刑技”工作，进入角色就一直干下来了。
“如果车里有空调呢？”坐在他对面的一个刑警问。
“如果车内使用空调不当，也容易发生意外。曾有报道说，一位母亲到商场购物，把熟睡的婴儿放在开着空调的车里，当她购完物出来时，发现孩子已闷死在车里。”林坚说。
“庞明聪车里开着空调吗？”郑队问了一句。
“12月17日那天，气温摄氏八九度，天气比较冷，开空调是可能的。”谢军回答。
“在车子怠速空转时，也容易引起尾气中毒。汽车发动机在怠速空转时，因为燃烧不充分，尾气里含有大量的一氧化碳。”林坚解释说，“一氧化碳和人体红细胞中的血红蛋白有极强的亲和力，进入人体后，会大大削弱血液向各组织器官输送氧气的能力，严重者损害血液循环系统，最后中毒身亡。”
聂风仔细地听着，若有所思。
“不过，一氧化碳中毒最明显的特征是尸斑呈樱红色。”林坚停顿了一下，迟疑地说，“庞明聪和黄丽的尸斑却呈暗紫红色……”
“反正两个人因偷情而死！”小胖子刑警似乎有点幸灾乐祸。
“据说庞明聪的夫人不承认她老公有偷情的事。”
“她这样掩饰，是为了脸面嘛。”
讨论进行到尾声。傅队出于礼貌，扭头随意问了聂风一句：“聂记者有什么看法？”
一直沉默的聂风抬起头，冲大家憨厚地笑了一下。
“我觉得，那筐杧果是不是应该再查查？”他提出一个疑问。
“查什么呢？”郑队很注意他的话。
“根据傅队的指示，我已对杧果进行过化验。”林坚胸有成竹地说，“并没有发现杧果里有毒。而且从死者的胃里头，也没有发现有杧果的残存物。”
“这是否可说明庞明聪和黄丽没有吃杧果？”聂风问他。
“是的。”林坚点头。
聂风说：“我听说，这种杧果叫‘台龙杧’。”
“对，是一种新品种。”小胖子咂了咂嘴，接上聂风的话头，“产于台湾，金黄透亮，每一个有拳头大小，味道特别甜……”
“这么高级的杧果，车里头两个情人咋个不享用啊！”常乐戏言道。
有人笑起来。
“有两个可能。”另一个刑警接过话头，“一是杧果放在脚踏上搞忘了，二是两人忙着做爱，顾不过来了……”
众刑警哄笑。
傅队大喝一声：“严肃点，这是案情分析会！”
“有谁还有问题？”他环顾左右，准备收场。
聂风举手，一脸的虔诚。
“聂记者请说。”傅队指指他。
“我还有个问题。”聂风表情困惑，“这杧果若是自己买来吃的，不会用这么精致的包装；若是别人送的礼，那应该装满了。”
现场顿时无声，刑警们都被他的话吸引住了。
聂风继续往下说：“车里没有发现吃杧果的痕迹，尸检也证明了庞黄二人没有吃过杧果。那为什么那篮杧果空了将近一半？”
聂风语惊四座。果然是黄金犬啊！
“那一半空间说不定装了其他东西……”聂风环视大家说。
“什么东西呢？”郑队关注这个被众人忽略的细节。
“总不会是空气吧……”小胖说二话。
有笑声，但马上又戛然而止。只见傅队一脸的严肃，两只眼睛透着冷光。那是他意识到可能有重大发现时的表情。
聂风说得郑重其事：“也许装的是干冰！”
这话有点出奇，大家不由得交换眼神。
聂风侃侃地讲起干冰的特点和用途。
他说：“干冰就是固态的二氧化碳。使二氧化碳在常温和6079.8千帕压力下冷凝成无色的液体，再使其在低压下迅速蒸发，便凝结成一块块压紧的冰雪状固体物质，其温度是零下78.5℃，这就是干冰。干冰吸收热量后不经液化，而直接升华成二氧化碳气体，无任何残留、无毒性、无异味。”
刑警们听得很认真。
“固态二氧化碳的升华吸热很大，在常压下升华时可使周围温度降到零下78摄氏度左右，并且不会产生液体，所以叫‘干冰’。”聂风继续推销他的“干冰理论”。
“干冰的用途实际上很广。高档酒楼在刺生下面放干冰，产生雾气景观，可提高宴会档次……另外在白兰地或葡萄酒中加入干冰，可调节到最佳的温度，喝起来口感十分纯正。”
“什么叫刺生哦？”谢军睁圆眼睛问。
“刺生就是生鱼片嘛！”常乐白了小胖刑警一眼。
“生吃的海鲜都叫刺生，比如龙虾、三文鱼、海参、鲜贝等。”聂风解释，“生吃海鲜是日本料理中的常见菜品。‘刺身’在日语里的原意就是生鱼片的意思。”
“哦哦。”小胖刑警诺诺连声，仿佛下决心要去品尝一回。
聂风继续说着：“虾、蟹、贝等海产品和鱼肉的冷冻贮藏，也常用干冰。因为二氧化碳可抑制微生物生长，能长时间保鲜。在舞台演出时，我们常见美人们在飘逸的雾气里翩翩起舞，这也是干冰制造的效果……另外，干冰还可以用来人工降雨。”
聂风说完。刑警们情绪有点兴奋。
唯有常乐刑警意味深长地加了一句：“在所有关于干冰用途的介绍中，唯独没有‘干冰可以杀人’这一条哦！”
“是的，”聂风从容辩道，“卖刀的商人也不会说他的刀可以用来杀人。”
常乐语塞。
“大家可以想想，二氧化碳比空气重，半篮子的干冰遇热升华成二氧化碳气体，足以弥漫充满整个车厢，车里的人必然会因为缺氧窒息而死！”聂风说。
众人恍然大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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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傅队提出了质疑。
“问题没有这么简单。”他说，“这里面有个时间漏洞……干冰在常温里挥发是比较快的，如果真像聂记者说的是‘干冰谋杀’，难道作案人算好了，在两人做爱时刚好挥发完？”
“是啊，干冰在车行驶途中可能就挥发光了。”常乐醒悟道。
“根据调查，庞明聪当天是傍晚7点离开K大博世楼的。从K大到鸥湖岛畔，汽车路程大约二十五分钟。那个装着杧果的篮子放上车的时间，有三种可能：一是在车离开博世楼时；二是在去鸥湖岛的途中；三是在到达鸥湖岛畔后。”傅队说明情况，“但第一种的可能性最大。我们查过，在K大到鸥湖岛的途中没有卖水果的，鸥湖岛上也只有卖饮料和钓鱼竿的……”
“傅头儿的分析非常英明嘛！”另一个刑警说。
“你别跟我贴起！”傅队笑，环顾左右问，“谁还有疑问？”
“我有。”聂风恭敬地举手。
这小子没完了！傅队瞅了他一眼。
“你说吧。”郑队朝聂风点点头。
“我在那辆奥迪副驾驶座的脚踏上，发现有水渍的印记，虽然很淡，但看得出是新的水渍。这很可能是透过装杧果的柳条篮漏下来的。”聂风说。
傅队扭头狠狠地瞪了谢军一眼。那眼神的意味是：你们怎么这么粗心！
“聂记者想说明什么呢？”常乐还不明白聂风话中的玄机。
“这说明装杧果的柳条筐，在半筐干冰里混有真正的冰块。冰块的温度保持在零度左右，可以大大减慢干冰挥发的速度。最后真冰融化后变成水，就滴在脚踏上了。”
“啊！是这样呀……”
众人不禁心服口服。郑队的眼里透出赞赏。
傅队没有吱声。
片刻，这位头脑冷静的刑警大队长一针见血地说：
“根据当晚摄氏八九度的气温和两人赤身裸体的状况判断，奥迪应该开着空调。就算干冰升华成二氧化碳的推理正确，那些二氧化碳也会被空调排出车外！”
大家似乎都忘了两人赤身裸体需要温度。此刻蓦然被点醒了。
“是呀！那聂记者‘干冰杀人’的假设，不就成了子虚乌有吗？”
小胖刑警有几分得意，仿佛爬了起来一拳把聂记者击倒在地。
傅队的质疑的确击中了要害，聂风的推理遇到挑战。他咬着嘴唇，没有吭声，但脑瓜子飞快地旋转起来。
“聂记者还有什么可说的啊？”
常乐刑警咄咄逼人，敦促聂风举手投降。
聂风猛然想到了一点，虽然它只是一种可能，但也许就是事实。
他正视着傅队的眼睛，仿佛绝地逢生地说：“像奥迪这样的高档车，空调设置应该有两种状态，一种是车外循环，另一种是车内循环。如果空调处在后一种状态，干冰生成的二氧化碳会永远在车内循环，浓度越来越大，足以让车内的人窒息而死！”
“你这只是假设，能够证明吗？”郑队在一旁问。
“也许能。我需要一桶汽油……”
“聂记者玩啥子把戏哦？”小胖刑警讪笑。
“那辆奥迪A6就停在博世楼地下停车场，我们可以去印证一下。”
傅队明白了聂风的意思，拍案而起。
“胖娃，带上一桶汽油，我们去趟博世楼！”他向徒弟挥手。
“好的！”
“聂记者你也一起去。”他要当面和聂风对证。
在开往K大的警车里，傅队问聂风：“你怎么就断定车子在鸥湖岛畔用的是‘车内循环’档呢？”
“我也没有绝对把握。”聂风实话实说，“不过，前不久我参加过汽车博览会，像这种高档车应该都有记忆功能。”
聂风的意思，重新启动车就能水落石出。
警车到达博世楼时，K大保卫部的头儿已经在门前等候。另外还有两人作陪，一个是车队队长，另一个是骆丹。保卫部头儿是个山东汉子，黑脸，嗓门很大，他引着傅队、小胖刑警和聂风三人来到地下停车场。小胖手里提着一个两加仑白色塑料桶，里面装满了汽油。车队队长和骆丹“殿后”。
庞明聪的那辆奥迪A6车，就停在前天聂风来查看时停的地方。黑色车身上披的尘土依旧，看来没有人动过。六个人围在这辆曾经风光一时的黑色奥迪周围，就像在围观一头搁浅的大黑鲨。
傅队向小胖做了个手势。小胖刑警会意，旋开奥迪车身后侧的加油阀，然后把塑料桶里的汽油灌了进去。
车队队长拿着钥匙，打开了车门。傅队坐进驾驶座，左右扭了扭身子，找到最佳的坐势，然后示意聂风坐在副驾驶座上。其余四人都望着驾驶室里的仪表盘。
傅队把钥匙插进方向盘下的钥匙孔，试着一拧，引擎嘭嘭嘭地响起来。黑色奥迪仿佛从沉睡中醒来，仪表盘全部亮了起来。而且忽然响起了音乐，没有人听出来这柔和妖媚的歌声是德彪西的《海妖》……但肯定这就是庞明聪和黄丽最后听到的乐曲。
傅队扭头与聂风对视了一下。两人心照不宣：果然重现了车原来的状态啊！
傅队听到有嗡嗡的声响，并感觉到一股热气。原来确实开着空调！他侧头朝右边的表盘睃了一眼，聂风也正盯着那个位置。两人的目光几乎同一时间聚焦在表盘上空调参数的显示上。聂风睁大了两眼，嘴唇紧抿。这是他激动时的表情。
表盘显示：22℃。
表盘下方的空调状态按钮，白色环形箭头标志左上方，有个小指示灯亮着。这表示空调正处在“内循环”状态。
聂记者果然说准了啊！傅队没有吱声，他按了一下空调状态按钮，环形箭头左上方的小指示灯熄灭。这表示空调变成了“外循环”。傅队想了想，蓦地拧动钥匙，关掉了引擎。他的手没有离开钥匙，像是在等候什么。实际上这个间歇只有短短的几秒，接着，他再转动钥匙，启动了引擎。
状态按钮上的指示灯未亮，显示车内空调仍为“外循环”状态。这说明奥迪车的运行状态确有记忆功能。聂记者的推理被验证了。庞明聪和黄丽闭气之前，车里的空调的确处在“内循环”状态！这样一来，干冰生成的二氧化碳会永远在车内循环，浓度越来越大，足以让车内的人窒息而死……
傅队信服了，他竖起大拇指向身旁的聂风比了比。
聂风咧嘴笑起来。能得到公安分局刑侦英雄的赞许，他感到非常荣幸。骆丹也从车外向他投来了赞扬的目光。
傅队关掉引擎，从车内出来，向黑脸保卫部长道过谢，然后轻轻向小胖说了一句：
“全线出动！调查全市的水果店、干冰生产点和高级宾馆。”
“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