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丁长老走后,赤莲认真想了想这一出的根源究竟是处于哪个旮旯里,这后果已经处理大致妥当,而这前因,不知是因为忘了,还是因为给忙昏了头,没有问文棋。丁长老说留玉善妒,而文棋在整个“痴情司”里面,是不值当被妒忌的人的,他从哪儿来的那个动机去动手的呢?
嗯,想一想,为自家个的那个人的可能是占上许多了,这件事又与留玉专巧在南院待客之地羞辱了雪衣这件事隔得这么近,便不难联系在一起。偏巧今日晨间,文棋来不及把作案的绳子和刀好好地掩埋便赶着紧儿地来截自己,把雪衣的嫌疑给去了,自己一个人去领罚,这么看来,要说他对雪衣没点什么,怕是连自己都说服不了的。
唉,到底是该高兴雪衣有这么对他的人呢,还是该难受自己若是没了这个宫主身份还得跟一个男人抢男人呢?为此,她忧着心叹着气,操碎了八瓣心。
心情不佳,便喜欢一个人坐在黑黝黝的屋室里叹气,像小时候一样,喜欢蜷着身子,双脚嵌在凳子的横栏上,抱住自己的双腿,不愿意多接触外面。
这短短几日,发生了太多事了,却是一件都没有解决好,是软弱无能罢,是太蠢罢,是……没有人在背后在多助自己罢,反正是活得最窝囊的一代宫主了,没解决好便没解决吧。
正这么自暴自弃地想着,虚掩着的门给吱嘎一声推开了,看来这门该修修了。
门外的月色很淡,被大朵大朵的云掩着,闷沉沉的,引得人更是不开心。
看到了个影影重重的身子,悄声问道:“回来了?”
听到有声响,那边的人影子一震,僵了僵,然后才回缓过来,“怎么不点灯啊?”
“懒的。”
“唉,说你什么好?”雪衣摇摇头,便是要过这边来找磷火。
“这么一片黑,不挺好的?”
刺啦一声燃起磷火,点亮明瓦灯,雪衣看着她缩成小小的一个球,便知道她有些情况了,便耐着性子去问道:“不好,我都看不见你了。难道,你想这么夜里看人,万一看错了人呢?想要这么不分皂白地又给去抢一个男的了?”
她没答话,反问道:“你怎么就不问我把他怎么样了?”
雪衣许久才摇摇头,道“他能活着便足矣了,再去多问便难免以后拿个盼头地去想见,倒不如不知道的好。能让他活下来,我便已然很感激了。”
说得,也许是违心话儿吧,否则为何会沉默许久?
“嗯。”瞧他这么一说来,他想见文棋的心思应当是有的,多经思虑,这才最终选择了不去想的。
复问道:“为什么非要他活着呢,活着还不是受苦。”
很多时候,自己对于生死这一点上,从来都没有想明白过,就像自己曾经问过迦冥为何把清欢一个人孤零零地留下来,看着那些小孩子骂他嘲笑他是个没爹没娘的野种,小清欢心里不委屈,根本就是上天少给他脑子安上一根弦的事儿。
可是小清欢外面上咋咋呼呼没个正经样的,实际那个时候心里是脆弱得不像话的,只有自己躲在老槐树的背后抹眼泪。
留下他又不与他相认,这么让他一个人吃苦,为什么还要他活着,与这件事上,迦冥只说了一句话,“清欢终是会长大的,他是有自己的路的。”
“活着,才有希望。他今日是一心想要求死的了,不拦着,他自己这么撞墙死了也是大有可能的事儿。可是捱一捱就过了心障,为什么非要用死去逃避?留玉那边是我欠了他,留玉他欠了你,合着,便是我欠了你,咱们今后的日子还长着,总有一天会还清,就算还不清,那边一拖再拖到下十辈子我也是甘愿的。”
雪衣低下头去,思索好一阵子,才道:“留玉已经死了,文棋他便是被赐死了,只是徒增给地里一具尸骨罢了,就算是你,也不过只能给心上好过一点罢了,却并不会有别的益处,又何必在这上面自欺欺人呢?”
“我若是执意不肯饶他呢,你是不是就真的要跟着他一起死一死?”赤莲看着他,心里头明白今天他把话说的那样子,是真伤感情的。
“我知道你不会那么绝情的。”
莞尔一笑,她说道:“你只是赌了一睹,是吧?我终究是玩不过你的。”
他那时候脑子里头其实是在算计的吧,估计说得那样伤感情,其实也只是说着玩玩的,这小心机,不得不服了。
雪衣伸出手来,轻轻抚了抚她的鬓角:“说得我玩得过你一样?”
话说尽,雪衣伸着手,修长细骨的手指摩挲了几下她的前额的碎发,“不是没想过你那么一走再回来时便是要拿人,可是我无能为力啊,一走我就懵了,万一这一次,你是真走了呢?”
像是有些呜咽,他咽了咽,继续说道:“我深知这一次闹矛盾不一样,先前只是我俩之间的问题,这一次却把触及了你身为宫主的身份的,万一就给什么绊住了腿脚,不能多顾及私情什么的,连无能为力了,我又能怎么办。”
想着他也是知道这一个层面的,可是他却还是选择为了保住文棋一命,与自己还真就杠上了,文棋裹着对他很是重要。
“所以,我很是矛盾,我不愿意与你有什么功利上的矛盾,可是这一边呢,我不可能不去不顾及文棋了,他是我最后的亲人了,十多年了,很多次都是他为我出头,免我给嬷嬷打,给那些人欺的,比我爹娘还要亲的一个人了,不能这么就放弃了呀……”
雪衣的私心,倒是自己没有去考虑过的,以前不见他对谁好过,便以为他是个孤僻独身之人,终归是自己错了。
问他:“你把文棋怎么说得跟留玉一样了?丁长老说小时候是留玉这么顾着你的。”
“留玉?”雪衣眼神黯了黯,点点头,“不知为何他突然间便仇视我了起来,早先前小些时候,留玉因为是在市井里面长大的野孩子,便皮实得很,打人是最多的那个,挨打什么的也是最多,后来就给慢慢磨成了这个样子了,心智不稳吧,很容易就给往教的那方面长去了,也越来越像个……”
雪衣没说下去,只是慢慢埋下了脑袋,躲在臂弯下无声地哭了。
“解了‘痴情司’,也算是做得对的一件事儿了,对吧?”
伸手揩去了眼下缘的泪珠子,雪衣抬头故作灿烂地笑了,鼻尖还是通红的,抽了抽鼻子,道:“嗯,对着‘痴情司’里头的人,是一件好事儿的。”
房间里头,被近日的事儿,压抑得有些忧愁。
“嗯,还是说些高兴的吧,我记得小时候,因为我们三个是差不多的岁数,因为小嘛,住的是大通铺,我们仨便是挨着床的,夜里会被限着时间上床,但是睡不着,我们就会偷偷地跑出去,一个放哨,一个爬树结果子,一个负责给出来抓人的打马虎眼,但总是没人抓到,倒是那果子经常因为在床底下一串果核给抓着罚一顿,结果被抓着的那个时候,果核都长霉了。”
“还有一次,因为小的孩子就要给那些大的做杂事的,轮着我去服侍那人沐浴净身,因为水烫了些,给惹得一顿打,也是嘴笨得很,又倔得很,捱着不肯说话,结果给他一瓢热水泼过来,烫红了一层皮,还是留玉那小子偷偷去放的老鼠夹子去夹住了他的脚,然后血流不止,他也不知道是为了好玩还是要给我报仇,最后拿着有老鼠的理由领了一顿小罚,给在那个人的院子里背着荆条跪了一天,回去路都走不得,还得我俩去给抬回去的。“
他这么一回忆起来,怕是会更加忧心今日所发生的事情吧。留玉小时候对他的好,他如今都记得清楚。雪衣是那般的人,若是有人真心待他好,他定然是会加倍付回来的,所以他才会宁愿留着留玉这个抓住自己软肋的人,也不愿意用他自己的手段杀人的,想着,不忍,出声制止他:“别说了,别让自己难过了。”
“可是后来他就变了,也不知道为何便一心想着作对了。他是市井里面长大的孩子,看的事儿永远都不是那么单纯的,他说他曾经为了一个肉包子,跟一只大黑狗打过一架。人情薄凉,他是打小就在那混杂的市井里见惯了的,所以他一早就看得开了,也看得深了,就入得了魔障。可惜啊,这么多年了,我也是看清了。”
看着他又多想些让自己难过的事,到头来,自己那因由此事的不开心,最终还得去变换着话头去哄他开心了。“你是在变着法子说本宫薄凉了吗?也好,总算是夸本宫薄啊,对,我是瘦了,所幸你看得出来。”
雪衣红着眼睛,忍俊不禁,一笑,看着又极是难受,“你又胡扯,好难得将你喂胖,又随随意意地把那养的三两肉给磨没了,吃了不见长,你个败家子。”
“本宫的家,本宫乐意败。”她故意撇着嘴,一脸“本宫是有钱人,你不懂本宫”的样子,看着好看,实则讨打得很。
“成啊,败吧。”
“不败了,我累了,今天早上给没命催的,没睡醒。”打了个懒懒的呵欠,腿一伸就直接使功夫轻踏在木花架上,踢开靴子后直接落在了床上,一气呵成。
“又乱脱鞋子哈,说了多少次了摆好的,不然明日又要嚷嚷鞋子不见了。”
雪衣的语气是教导永远听不了话的小孩子,做的事却是妥帖的,摇头叹气地将左一个右一个的靴子捡好摆在床前。“做的是男人的身,操的是爹的心,也算是这辈子里面的一种新鲜事儿吧。”
赤莲的鼻息已安稳,眼睑轻轻闭上,手脚也安分地露在外边,不再东甩西摆了,雪衣过去站在床头了一晌,再是将被子掖好,还得打好热水来给她做个晚间洗漱。
驻足停留一会儿,呵,自己做的,可不就是操的爹的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