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是拿着那个人在暗处监视着他俩的名儿呢,还是拿着宫里要变天,好日子不多为理由,赤莲要好好在外头晃荡够了才回去。
这其中有许多事未明朗,但有这个胆量躲在茶楼看戏不问前端事的人,赤莲想了想,无非不过沈望舒加上那些永远不嫌事儿大的那几个长老吧,隐隐担忧着,但是还是及时行乐这一条路行得更加通畅一些。
“你真的不做别事儿么?”雪衣担忧着看着她,不时望一望隔座的甄俊。
“怎么不,我还得去敲甄俊这一道戏班子的钱呢?”嗑起瓜子,呷着茶水,喝个佳彩,顺道摸个人。
俗话里的“皇上不急太监急”想必便是眼下这个形容了,雪衣在边上急得没法子,她倒是浪荡得很,还叫人给戏姐儿送了一枝花儿。没有问过她去探到了什么东西,那毕竟是她自己的事儿。她的打算一早便已说明,就是要好好耍给暗处监视的人看的。两边都是她自己做主的,倒是让这边心焦得很,可叹又拿的半点没办法。从小给传输的东西不一样,在追踪敌人、埋下路子、洒下钉子这一道上,还是她拿得稳一些,否则别说那些逆她的人要反她,就连长老们也会不高兴得很,早就摘了她的名头了。
看着他心焦的样子,赤莲一笑,道“不急不急,我还要等,等到宫里差不多安定下来,我的事儿也便差不离几完了。衣衣,你知道昨日我发现了什么吗?”
“昨夜是见到你在思索一些事,没问,与那人有关?”她难道还有别的打算?
“嗯,你附耳过来。”四下难免有些心思不定的人,他看了看,便听言过去了些。“我听说迦冥是十二年前第一次见甄俊的,时间上有些问题的,莫家便是那年出的事,尔后我记得不多久他是出去了一趟,现在想来应该便是来这边查这些是非的。”
“我自认为同迦冥共活六年时间,是熟悉他的,他这个人虽然许多时候不是个正经玩意儿,但是做事从来都是有理有据的,不会无端便脑子一热的。我想他回来追查莫家的事儿时,当是发现了什么。做这种事,该是越小心越隐蔽的为好,而甄俊那是也算是个江南有些名气的,毕竟甄家老家主把甄家的家业做得那么好那么大。迦冥为何要跟甄俊搭上关系呢?”
“难道其中有些隐情么?”
还没答下一句,一个核桃给错手丢在了雪衣的脸上,惊了一惊,过去看时,甄俊赔着笑,道:“失误,错手了,抱歉。”
雪衣抿嘴笑笑,以示安好,知道甄俊是要打自家宫主的,心里有点不痛快。不过知道她是个不吃亏的人,没好下场的定是甄俊了。果然见她右手绷紧,一个小小桂圆嵌在食指和大拇指圈成的一个圈里面。心里那份不痛快,倒变得畅快了。
赤莲将桂圆朝屋上房梁打去,从梁上绕着小角度反折过去,直中甄俊额心,而造事儿的,继续没羞没臊地跟旁边亲昵的模样说着下一句话。
“隐情大有可能是有的,当然迦冥想在江南找一个常年管饭管住的人也是极有可能的。所以我还要查查迦冥找上甄俊是为何的,当然,迦冥与甄俊相结交六年了,能让他长久交接的人,必定是信得过的人,我与他交情也算匪浅,不管迦冥这最开始要做的是什么,我想我也只当看看这戏的人罢了。你还记得甄俊说迦冥也问过莫家的事儿吧,那改造的事儿他一定是知道的,不过多问甄俊一遍,那是甄俊想必已经是家主了,知道的隐情应该会比玄冥得来的消息多些,所以亲自直接问他,便是迦冥信他的一个事儿。”
雪衣想了想,只做点头罢,看着戏台子上,上头演的是一出阔别许久,情人终重逢的戏,虽是一件喜事,可是戏子唱得却是喜言之声含透悲情,多看看那戏演的是甚,却是惹得人叹息许久,这一趟故人重逢,却早已是物换人改,无事莫多做重提的局面。老套的戏文本,书生与相爱女子终难料,一个是嫁了乡上富人的小妾,虽是得尽宠却不如意,一个无缘仕途只能靠批褂骗赚些银钱度日的落魄人,数年再见,犹是不见得好。
“我说啊,你是看上瘾了还是怎么的呢?”赤莲出言提醒道,不知道这偷偷摸摸烧了宫里的话本子的人,怎么还就看上了劲儿了。“你可还记得你当日烧我那些书的时候的样子哟,我就不说了,反正那些我都看了。不过,你烧了多浪费,给小厮拿去垫个桌脚,给烧火小厮做个引火头的多好,败家玩意儿。”
“原来你看到的啊。”
“当然,我又不瞎。”赤莲别过头笑着,他烧的不过是些早年间淘过来的烂路子的话本,望舒给自己搜刮来的春宫可早就藏别处了,既然他烧了这边,那么他是不会再有那个心思去找别的了。
雪衣咧了咧嘴,有些难堪,这难堪的一个瞬间,脑子一闪而过个念头,“我记得初见甄俊那日,他说甄家老家主带着主母不留在了甄家,那是甄家小姐应该不过两三岁稚子儿童,怎么会就这么丢给了甄俊呢,虽然甄家有些老管事的下人能够撑得住,但是按着常理来说,是不会有这般狠心的父母的。而且,他说迦冥宫主只见过一面,这一面见下来,便把老家主弄得入了佛门。你说这一面会不会有什么差池啊?”
赤莲这么一听,有些来头,雪衣一提起,倒是更觉得可疑许多了,老家主是怎么突然间就想不通了的呢?甄美那时候还小的很,老家主就算能狠得下心,她亲娘倒不至于的。
“嗯,有理儿。”
可算这一场咿咿呀呀的戏是结束了,赤莲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褶皱,拉着雪衣的手,先道:“我要去把这一顿敲在甄俊的头上,我觉得他肯定是不让我敲的,然后我们给他把话说明白,赶紧跑就是。”
绝对是在玩!便顺着她的乐趣,跟着她跑在风雨小镇的街道石板上,梅雨淅淅淋在头上,衣服上,一抹,满是水星。
跑了一大段路,赤莲回过头来看着戏楼上的甄俊笑得开怀得很,很是得意地拍着雪衣的胸脯道:“我说吧,要敲,就要腿脚麻利儿了。你看咱们蹦出老远来,他只能干瞪眼,这种快意难得得很啊,在宫里我欺负不了人,在外边欺负甄俊也是不错。”
弯弯眉眼,笑意丛生,眼角逗弄的笑意,轻轻浮在梅雨季节里的江南,发梢间,眉间,睫上,都淋漓地沾湿了一层薄纱,朦朦不见人,隐隐可闻音。沾衣欲湿杏花雨,哪晓不是杏花,艳胜杏花,最是人间好景,在这一场朦朦烟雨之间,这一年巧笑戏弄的晚春间,这一个彼此之间。
尘花看遍,不及她眼眉间一点雨露,笑意展颜。
不过好话不能让她多听,会让她没个地踏实心了,飘飘乎而然,脑子一飞升,又是胡说八道找不到方向地给乱开黄腔了,未出口的话儿,便全都换了一个方向,“我说啊,总是感觉你以后能这么到处招摇撞骗了,挺为你自豪的。”
“那哪儿能啊,这到处招摇撞骗也得来得个打得过才行啊,还得他愿意让我打,你瞧甄俊他就不愿意。不过我跑得快,不用骗,直接抢就是了。”赤莲回过头来,不再笑甄俊,怔怔看着他,一笑,“你若是再笑的这么勾魂,再拿一双眼睛勾引我的话,爷是把持不住的,总不能让整个周庄的人都知道两个断袖在街上欲行不轨之事,虽则我是不在乎他们说着说那的,主要是天气不好,你看,衬着你多好看啊,好看的就像村头小寡妇做得麻油饼子。”没章理条法的话,让人摸不着意思。
说赤莲宫主是要让风情断子绝孙是绝对不会错的,雪衣看着她,笑眼愣了一愣。
“别气别气,我就是胡乱说说的,麻油饼子当然比不上你,怎么着也得是宫里王大娘做的腌萝卜嘛。”笑眼再是一愣,眼角的弧度都平了下来。
“先回去,你还没好透的,淋出大病来,就不能跟本宫好好一双断袖出去浪骚了。”
眼睁睁瞧着她,巧语难言一分出来,终究化为笑笑而已,拾了她的手,“浪可以,但是骚不行。”赤莲尔后笑得极其有那么个意思,看着看着,雪衣隐隐觉得会有什么事儿不好。
拉扯了她的衣袖,赶紧落下甄俊等人,回了甄家去。
浮花春雨尽江南,人间哪得多堪见?再是烟雨宠尽江南这一处佳地,得尽上天的恩宠,惹人愿意死在这一块悠然之所。这片大地上,有世间最好的景色。然则再好的美景,其实是敌不过一个人的,任他惹来的麻烦不小,任他讨来的最终是一个没有结局的杀局,任他走的是一条走不到终点的路,那些都不重要。
这一场江湖的小心而行,终究不过只求与眼前人安安定定一个人生百年。
雪衣看着这朦胧烟雨,再歪头瞧了一瞧低头看水坑子到处惹事生非的人,隐隐觉得不安,这一份安定,果真难求啊。
只求某日能做些什么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