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烛块点燃,孔明灯里照的通亮,尽是暖光,轻手一送,越过不远的画舫,飞得远远了去。
雪衣那上面题的字很简单,只是五字,却足以见他的心思了。
——望一世安好。
太贪心了,一世,人活多久才是一世,八十年,还是一百年,他盼望得太远,估计神明便早已不记得几十年前的那一个小愿望了。
他的前二十年,便担不上安好的,唯希望余后的几十年,能以自己的身份,至少给一个安好吧。抓紧了他的手,希望自己能够对他再好一些,能够给他一世长安。
不得不说,沈望舒实在不适合生气,至少眼下是会这么觉得的,才跟人闹过绊子不久,就到处以行以色挑哒着路上的情窦方开的小女儿家了,眼媚儿抛得那答儿痛快,外加诸言笑晏晏,目如魔眼,将旁近不下十个街道上走得正好的小姑娘给摄得了魂去,搁在路上走不动道了。
赤莲也没那个心力管他,反而还糟蹋了沈家一个或者多个今夜或许就会到来的私生子,那便是给老沈家的子嗣找不痛快,走在雪慕二人后面,与沈某人并立,天涯在后。
忽然见着前方一个地方聚集着不少的人,里头的烛光给众人挤得都给湮灭了不少,黑压压的一块,在这灿烂若昼的地方格外有些扎眼。
一个尖尖细细的声音就在闹得慌的人群里面刺了出来:“我说你个老太婆,怎么这么不讲理呢?我明明付过钱了,老是抓着我的袖子说我讹你,这么大年纪的一个人了,怎么这么个脸面都不要。”
赤莲陡然间这声音有点耳熟,不仅仅是声音,声调亦是如此,不过因为是用吼出来的,声调子拔高了些,显得更尖细。
因为这声音不是别人的,是自己的。她带着半分好奇,半分疑惑,跟里面凑了个热闹去看。
拨开人群,一见里头那发出声音的人,不由好笑得很,一个女人,红衣女人,值得一比的是她的绯色红衣裳,是比不得韦师傅那鲛绡做出来的战衣的,这个不过普普通通蚕丝为经线的缎子罢了。
当下时觉得更有意思了,这女人,有点本事,那身缎子,轻功是不了得的。但是这方才那一句颇像自己的话,就有这个兴趣看下去了,于是当下横手叉腰看起了戏。
“小姑娘年纪轻轻,口气不小,老太婆讹你,讹的就是你。你手上的簪子是你付钱买来的没错,错的是你这个人。”
老太婆是个瞎眼老太婆,一双眼睛里头尽是枯白的,蓬蓬散乱的头发,一双手尽是青筋。
若是没了丁长老,赤莲觉得自己恐怕就只是认为这个老太婆是个会点功夫的农家老太婆了。
“哦?这老太婆好生奇怪,我这个人如何就是错了呢?”女人的脸很普通,至少在见过一堆堆长相精俏的人儿之后,这姑娘只能算得是普通,过目便忘了。
“因为你是赤莲。”
啥?赤莲摸了摸自己的腰杆,犯起了嘀咕,唔,这似乎……更有意思了。
老太婆像是看得清一般,一把摸起来摊子上的簪钗,踏过案板直接朝女人颈上的大穴刺过去,那身手,可不是农家老太婆能够比得上的快。
这是“快手婆婆”,好多年前便是自称婆婆的人了,以为她估计早入土了,没成想还活着,还是这么活着的。
女人的轻功很不错,那么快的手,竟然连她的衣角都挨不着,越过众人的人头面朝那老太婆往后去,看着老太婆,“我敬你是老人家与你礼让三分,十招之后,可别怪我玄冥欺负人。”
个人之事,从不肯带上宫里的名头,是赤莲这么多年走江湖从没破过的原则,想来,这个不懂规矩的女娃娃有点可爱。
她拍拍沈望舒的胳膊,“唉,你故意带我来看这个的?”
“不是。你瞧那衣裳骗骗外行也还成吧。今儿只是你碰上了,你没碰上的时候多了去。”
“不说她那一身行头,原来,我在别人眼里就长那个模样啊,有点不开心。”本是随随意意与他胡扯两句的,没想到沈望舒却是会意,说:“那我去让你开心开心?”
那边的两人打得有些味儿,女人只是用她一声绝妙的轻功躲着,并没有出手,而那个老婆子却一直拿着簪子在那边疾手相刺,也不知道究竟是为了什么?
“老婆子,我已经礼让你许多了,你若是再要纠缠不休,休怪得我出手不礼了。”
老太婆反唇相讥:“赤莲,你这魔头天下人人人得而诛之的,少废话。”
话是清清楚楚落在了赤莲的耳朵,她有些疑惑,“有这么多人想杀我吗?”
沈望舒手搁在下巴角上头摸摸,道:“没有。但是许多人想打你倒是真的。”
赤莲一脚踹去,眼看着这下面也开始骚动起来,那上头仿佛也是动起了真格一样,因功夫算是失了不少,有些不是特别真切,并未看到“快手婆婆”在快急出手后,却是在中途慢了下来的那根簪子。
“哎呀,怎么还没打完,看得烦了,那个人真是丢我的脸,这么久还跟着磨,唉,所以难怪这么多人在外边这么给我抹黑呢。”
身旁沈望舒听她嘲笑之言论不禁笑了,是得做些事去唬唬她,脚踏街石板,展开折扇就往两人还打得火热的地方飞去,一扇拨开了老太婆往前刺去的银簪子。“宫主,你没事儿又出来惹事生非了?”
天下有几个女人家不认识沈望舒的,那个女人讶了讶眼,淡定地答应道:“小望舒你可看清了,可不是我在惹事的。”
一个“小望舒”把赤莲激得一个冷颤,浑身起了一层层的小疙瘩,又听得,“小宫主,可不是你这么欺负老人家的哟。”
下面议论一片“哟,原来这俩人还有点不正当的关系呢”,多听多火气上头,吩咐了天涯跟在后面,扯着那边看戏的俩出去了。
远远还能听见沈小望舒这不是好货的东西抖索着声音调戏着名不副实的那个“赤莲”,更加恶心得听不得,加快了脚步走出人圈子。
背后,一个木雕的灰青衫的胡子男子坐在自己的案桌前,拿着刻刀雕刻着一小截木头,木头上,雕刻着的,那是一个人的模样。
胡子男人将手递入暗处,另外的人,一只手无声无息地接过去,隐在了黑暗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