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莲带着雪衣离了卖兔儿灯的地方,不出几条街便是挨着“摩诃河”的一条吃食儿街。
这条道上在这些时节常有着这天下有名的各种零嘴,吃着玩。小店到处是天下各地的吆喝声,加上各色人的方言话,整条街上杂着各式样的喧闹,这就是奉都的味道啊。
奉都的味道,那叫做江湖。
而这其中有着一种杭州处的吴侬话音,软糯得有些趣味。
雪衣抄着不是特别好的杭州方言在一个小摊上买着一种点瓣桂花酒酿糕,赤莲听了几句,不大能懂得意思,又加诸各式杂声,也便不再去细细打探,而是望着“摩诃河”上的夜舟画舫出神,那挂着荷花灯的舫头摇摇晃晃,就像好多年前在西湖湖心飘荡的一艘小蓬舟子。
那一年,她还只有十三岁。
同慕清言去了一趟西湖。
雪衣喜欢水,她应当也带他去一趟西湖的。
“吃的来了,要么?”
她回头看着高高兴兴的,抢过他手里的东西,眼里是嘻嘻笑着地对着雪衣的眼神
这当下的一个眼神,不由让他觉得很欣慰,还没正高兴多久,然而下一刻——
“张嘴,本宫喂你!”
笃定又熟悉的命令式口吻,还是那个有些不可一世的人,雪衣瞬间觉得刚才在“聚仙冢”时候的小娇羞都是天下最红的唱戏师父教出来的,
他不由觉得这个事有些好笑,但还是顺从地听了话,乖顺地张了嘴。
情义在变,身份却不会变,他是她的,只这一点永远不变。
这样,他就不能忤逆一件像是这么小的事。以前是逼不得已,现在或许已经变了吧,否则他自己又怎么会笑着接受那一份霸道呢?
“清欢哥哥你看,那边有一个男的喂另一个男的。”
慕清欢匆忙捂住她的嘴,生怕这小丫头惹出事来:那个女人,随便惹不得。
复颖还眨着眼睛看着这她从来没见过的的事,两个长得不输女娇娥的男儿郎在一丈远处的亲亲呢呢的,好不害羞。
而她和清欢哥哥本是奔着这里的小吃零嘴来的,一开始都还高高兴兴地在铺子上逛着,忽然就拉不动了清欢哥哥,原来是被这两个男人正在做的事儿给吸引住了,果真是新奇事,这清欢哥哥半天没挪过眼睛呢。
复颖以为清欢哥哥也是看到了新奇事吸引住了呢,可是她不明白她都看腻了,为何清欢哥哥还要一直看着呢?那有些伤心的表情,又是为什么?
“别胡说啊。”慕清欢闷声斥了她一下,却不敢回头看正往这个方向看来的两个人。一个心心念念地相见,却实在是不愿见到那个男人,抢了他的人的男人。
可这躲得了一次,这第二次再逃就是他太小气了。第一次还尚且有理说这人多,没看清楚。可现在这寥寥几个人的,她还正盯着这边看,又是小师妹出声喊的,他再作不就跟别扭的被夫家抛弃的小媳妇一个样子了?
——丢不丢人啊!
慕清欢丢下手,朝面前不远的两人拱手赔个礼:“我小师妹年纪小不会说话多有得罪,还请二位海涵。”
赤莲撇撇嘴,心里想着:说得好像自己多会说话一样。
面上还是维持着特别和蔼的笑容说:“没事儿。”
慕清欢装着哥俩好的模样掩饰他心里一味打翻了醋坛子的气味走上前去,一把搂住赤莲的肩膀,像个街上小混混一般流气说话:“兄弟,这位是哪家的呀,你现在这风流度可真是小弟我都比不了的啊,嗯?现在都开始玩起男人啦?”
赤莲听着拧紧眉头微转过头去看他:“做什么一副阴阳怪气的模样?”
她把搭在她肩上的胳膊弄下去后给他们介绍人。
雪衣是好脾气看着人微微颔首点头,算是打个招呼。
慕清欢倒是伸出拳头一把搭在雪衣肩头,这一拳力气反正不小,弄得雪衣倒退来了一步,站稳了后看着这人笑笑,低下眼去,不看来人。
赤莲嗤声:得亏是雪衣脾气好,才会一脸微笑地看着那个不懂事的小孩子。
慕清欢丢了一旁站着的小师妹,一把扯住赤莲的肩膀还一边说着:“那什么,咱们既然都在奉都城,那咱们就一起去‘聚仙冢’看美人吃花酒去,师妹你自己先回去别等师兄了啊,那位兄弟可有兴趣一起啊?”
赤莲就觉得这话不对味儿,“那位?”
这显然是将人排外,她有些不悦,但清欢这小娃说话不经脑子的事也是常有,也就没管太多。
“天色晚了让女孩子家一个人回去不安全。我记得前面不远是有一家从京城来的烧鸡店,你不是好这一口吗,咱们走那边去吧。”
慕清欢也不多想,直接将人拉着去了前面的小楼,丝毫不在乎旁边的那个男人,也不管了自己的小师妹。
“清欢哥哥,我怎么办呀,你别把我丢下了哟,要不是我找爹爹告状去。”复颖在众人面前忸怩又不安地带起了哭腔。
“来来来,女人就是麻烦得很,牵着别丢了。”
“嗯。”复颖委屈的哭腔让赤莲忽然有些在意,他以前虽然是会呵责小师妹,但一看着她哭就会好声好气地哄着。
现在居然会这么不耐烦?虽然他还是答应了小师妹的话,但是这答应答得太过于是不耐烦了些,而且这很大原因还是因为怕被师父复晟骂的缘故。
他这个莫名发怒样子,究竟是怎么了呢?还是再生她的气啊。
她是有教过人不能老是记小仇,太累。可是赤莲忽然想起这不对盘的小祖宗,只有小仇一直记着。
——这就难办了,那种事情,就算她是个不拘于礼法的人,慕清欢却是个正统儒家思想教出来的人,在意,记恨,也是应当的。
雪衣站在远处不动,看着被带走或是自愿跟着的她的背影,心里一沉:她是不是,就会这么离自己而去?
他以前在痴情司里听过那宫里无法无天的的慕清欢,又听着是男宠的身份,能让他那么在宫里闹腾的,想必待他便不同一般,想必是很将他放在心上。
今日见着果真是一副无法无界律的样子,那一张狐狸勾人眼,挺拔的鼻梁骨,是她喜欢的好模样。
轻薄的动作,又对她委实是尖酸的嘴,看上去讨人嫌的性子,却说不出地是个讨喜的相。他实在想不出“痴情司”里,哪儿还能找得到能比得上小倌哥儿。
他入了住院后一直没见到那传言中的第一男宠,他会不会只是她用来闲置借以思人的一个模子?
虽今日见着他俩并不相像,可今日这真主来了,他自己多日来好不容易经营的一笔恩情就化成了冬天的雪,春天不到或许便已化了。
不安定的心思,开始在心里蔓延,一片心底生冷。他已经沉沦了,可是她却没有。
****之上,他是个输家。
如今正主来了,他就是输得彻底的人了。
方才的兔儿灯抱在手里,微红烛光带来的暖和意,放在心里却是冷冷寂寂的
眼睛看着他一下子将人拉着揽着,她也没个挣扎的,以她的功夫那里有脱不了的理儿?只不过是她自己愿意罢了。
他从开始到现在付出的真心,就全是一副无声的水花,一堆渺茫的泡影了吧。
看着被拉走的人影,他的心里泛起一阵酸涩,就像这整个心里只剩下了这么一味,其余全给那个慕清欢带走了,可恨自己偏偏做不得什么,哪怕只是不过一句拒绝。
他永远也不能拒绝她,永远,都不能,这就是俩个人的差距,永远不能弥合的距离。
这是一开始,就逾越不了的差距。
雪衣心里冷,不由得缩紧了身体。
而赤莲被清欢大力带着,又给慕清欢压住了肩膀不好使力,只得她将右手空下往旁边摸了摸,摸到雪衣的指尖后马上往前牵上,紧紧抓住,说道:“雪衣你往我左边站,我好牵上一起走。”
她可不想像他爹娘一样随意就把人给弄丢了,弄丢了,这世上哪里去赔这么一个妙人儿,赤莲觉得丢了雪衣比起丢了一堆金子来说,前者可是亏大了。
他闻言听话,将两只兔儿灯怀抱在左手,腾出右手在她右手后背绕过去重新牵上,转过身。
雪衣不敢让人察觉出来那些心思:她至少还是有点在乎着自己的,就算是只有那么一零星的琐碎在乎就已经足矣。他要的,他能要的,真的一点都不多。
四人横栏着窄窄街道走着,慕清欢手边扒着个嫩黄衣衫的小女孩,扯着她清欢哥哥的袖子跟着。
慕清欢左手一把搁在旁近赤莲的肩上,她呢,左手上又牵着个雪衣。
偶有街上的人经过,不禁对这四个人的关系弄得脑子开始绕进了死胡同:这这这……三个男人,一个女人,这也实在是不够分啊。
前面,京城迁过来的烧鸡店,四人进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