苻坚拉住王猛的手,深情地说道:“人生难得遇一知己,你我主仆二人,配合默契,形同一人,我苻坚之所以能够攻灭他国,使前秦立于华夏之林的原因,因有王先生你的辅佐也,但愿你能尽快康复,佐朕共创大业!”
王猛说道:“陛下,王猛这一病,恐怕是凶多吉少了。从古至今,生老病死乃是人之常伦。凡是兴邦治国者,必须时刻牢记敬业兴邦之道理,无论何时,绷紧的弦都不能松弛。这是因为,杂草不除,良苗不秀;乱暴不禁,善政难行!首要任务,是要整顿好吏治,严明赏罚,裁汰冗劣,擢拔贤能!”
当说完这番话后,王猛已经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已是累的满头大汗了。
苻坚见此情形,便俯下身去,用自己的手紧紧握住王猛的双手,无限同情的说道:“王先生,这几年来,你统领大军,一会参加平叛,一会征讨前燕,灭前仇池,前凉和代国,哪里都少不了先生你的身影,我想你是积劳成疾,方才落下了这样的病根。你是前秦国的大忠臣大功臣啊!”
王猛在喘息了一阵之后,精神似乎又有了好转,他满含热泪,艰难的对苻坚进言道:“皇上啊,王猛是汉人,在这些年与你相处之中,你从未把王猛当作异族人来看待,从这一点来看,您绝不是一个以民族来划界限,来划分好坏标准的明君,可见皇上您的胸怀大度和雄才大略啊!”
苻坚说道:“华夏,乃所有炎黄子孙之华夏也,并非氏族和我苻坚所私有,只有联合不同族群,不同民族一同来治理这个泱泱大国,她才有望走向文明与富强。我只不过做了一点自己能做的和应该做的事情罢咧!”
王猛在听苻坚说这番话的时候,他是紧闭双目而聆听的,待苻坚的话刚一落音,他又艰难的说道:“皇上,一个人,无论他何等的聪明,所掌握的知识多么丰富,但是与实际需要相比较,也总是有限的;无论何时何地,绝对不要因一时的成绩而一叶障目,因此就骄傲自满起来;一个国家,无论他强大到什么程度,也绝不可忘记还有觊觎他的仇敌,如果失去警惕,就有可能使已经取得的所有成就毁于一旦!皇上,此乃王猛的肺腑之言,也是最后遗言,请皇上您牢记!”
王猛说到这里,早已累得他气喘吁吁,声如细丝,如果苻坚不是伏在他的嘴边,已很难听清他在说些什么!苻坚看到这种情形后,不忍再去打扰他,只有凝目观望,默默揣摩王猛的心思而已!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苻坚突然看见,王猛又慢慢睁开了双眼,他的嘴巴蠕动着,似乎还有什么话要对自己说。
苻坚又一次将身子俯下,把自己的嘴巴贴近王猛的耳朵,小声说道:“王先生,朕在静听,你有什么话,尽管说好了!”
王猛用尽全身力气,对苻坚说道:“皇上,你知道,我王猛为什么会全力辅佐皇上你吗?”
苻坚未加思索,就毅然回答道:“经世济民,统一华夏;路不拾遗,夜不闭户;辛劳耕耘,路无饿殍,乃苻坚所追求的目标矣!”
王猛听过苻坚说完这番话后,轻轻点了一下头,表示赞同,之后说道:“皇上,在王猛离你而去之前,我还有几句肺腑之言,要对皇上你说。从古至今,治国难,治大国犹难。皇上要懂得,明政无小事,人才为根本,王猛希望,您要广招天下贤才,网罗各方英豪,集思广益,共图大业,遇困难而不气馁,获成就而不骄傲;广开正义之言,聚合涓涓细流,如此,则无往而不胜矣!”
苻坚含泪,对王猛说道:“肺腑之语,金玉良言,朕全都记下了!不过,有一件事情,还一直压抑在我的心头,我还想听听王先生您的意见。”
王猛点头应允。
苻坚说道:“目前,十六国大部都已为我前秦国所灭,尚有一个东晋,还处处与朕为敌,我想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发兵把他也给灭了,也好铲除最后的后顾之忧。不知王先生以为如何?”
使苻坚没有想到的是,王猛在听完苻坚这番话之后,突然一反常态,他竟然挣扎着从睡铺上坐了起来,用两只放光的眼睛,紧紧盯着苻坚,坚定地对苻坚说道:“皇上,讨伐东晋之举,万万实施不得!”
苻坚感到诧异,为什么当他一提到要讨伐东晋,欲要对东晋动武的时候,竟然会遭到王猛如此坚决的反对呢?
苻坚未待王猛继续说下去,也十分坚决的说道:“讨伐东晋,是朕多年以来的夙愿,既然现在其他小国已灭,正是我对东晋动武的好时机,不知有何不可?”
王猛也坚决地说道:“东晋,乃庞然之物也,虽因缺乏草料,瘦而不肥,但其骨骼庞大,非一般弱小者可欺也!陛下切不可盲目自信,免致噬脐莫及也!”
苻坚冷笑一声,执拗地说道:“朕欲行之事,即使有高山大岳阻挡,我也绝无悔意,万事我可皆依你王先生,唯这伐晋一事,我不能依你王先生也!”
听苻坚如此坚决,已经到了油盐难进的地步,王猛不由的气氛难耐,只见他脸色突变,嘴唇乌青,全身突冒虚汗,竟然被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就见他的身子一挺,便一下子躺倒在睡铺上,鼻孔中竟然一下子没有了任何气息!
苻坚知道是自己刚才的话刺激了王猛,以致才使他气血上涌,昏厥了过去。苻坚此时才感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他与随他而来的太子苻宏等人,一起动手,有的捏臂膀,有的捶前胸,又是摇,又是晃,折腾了好一阵子,才终于使王猛又苏醒了过来。
待王猛稍微喘息了一阵后,苻坚改用平和的语气对他说道:“王先生,这伐晋之事,关系重大,现在可以不议,待你的病情好转以后,咱们再讨论好了!”
第二十一:苻坚说完这番话后,即欲起驾走人。还未等他站起身来,未承想王猛一下子伸出双手,紧紧将他的衣袖抓住,示意不愿让苻坚离开。苻坚只好坐着未动。
王猛艰难且轻声对苻坚说道:“皇上,你不必着急,贱臣还有话没有说完。景略自知,我的时日不多了,必须尽快,把所要说的话都说完……”
苻坚见状,也深为王猛的举动所感动。他诚挚的对王猛说道:“王先生,朕在静听,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好了!”
王猛用尽浑身力气,说道:“皇上啊,你不必为贱臣的身体而担忧,更不要为贱臣的微命而亏损天地之德,自开天辟地至如今,人们只见过长寿百岁的人,有谁见过长生不老的人?人无论活多大岁数,最后,还不都得要离开这个世界?所以,假如王猛不慎死去,请皇上也不必过于伤心,你就当王猛变作了一只小鸟,从皇上身边飞走就是了!”
王猛对于死亡看得是如此之淡定,不禁使苻坚也为之感动,他也畅快的对王猛说道:“你要是一只会飞的小鸟,那就好了,因为飞走的鸟儿,飞来飞去,说不定在哪一天又飞了回来,可是你……”
为使王猛不再过度遭受刺激,苻坚把已到嘴边的另半句话重又咽了回去。
王猛用尽全身气力,提了提精神,一字一顿的对苻坚说道:“皇上,我再最后奉劝陛下一句,治理好已有的疆土,定国安邦,是为上策,切记切记,千万不可对东晋发动战争,否则,必将导致小人篡权,奸佞再现,此话并非危言耸听啊!”
听完王猛这番话后,苻坚的双眉拧成了一个疙瘩,但并未表态说什么。
王猛又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喃喃告诫苻坚:“皇上切记,无论何时,都不要受小人蛊惑,以免步入歧途,酿成大错!晋朝地处江南,又是华夏正统,而且上承下效,裂隙不大,安和宁泰,无隙可乘。臣死以后,陛下千万不可图灭东晋!鲜卑西羌各族虽一时被我降服,但是那里的贵族仍贼心不死,他们有可能死灰复燃,卷土重来,伺机报仇。陛下,您千万要提高警惕,不可掉以轻心啊!”
苻坚心中不满,脸上略带愠色,情不自禁的反问王猛一句:“王先生,朕不明白,难道真有如此严重吗?该不会是杞人忧天吧?”
王猛在听完苻坚这两句问话后,虽未再说什么,眼眶中却多了两行泪水!
王猛紧闭双目,牙关紧咬,从此不再言语。苻坚等人看见,在王猛干瘪的脸颊上,在王猛深陷的眼窝中,绿豆般大小的泪珠,像两行晶莹的小珍珠,不停的滚动,不住的闪烁!
苻坚目睹此情此状,悄悄对身边的人说道:“几年以来,王先生屡统大军,转战征讨于各诸侯国之间,看来他已累了,那就让他静静休息吧!”
最后,苻坚又把一个青年女娃叫到身边,小声对她说道:“娃呀,王先生是朕的过命朋友,也是我前秦国不可缺少的栋梁之才,他的存留,事关我前秦国的兴衰存亡,你要精心照顾呵护王先生,不可有半点疏忽,否则,国法伺候!”
女娃子战战兢兢的听完苻坚的吩咐,嘴里一个劲地说:“皇上放心!小女子就是不吃不喝不睡,也定要将王先生伺候周到!”
一切安排停当以后,苻坚这才在太子苻宏等人的陪同下,离开王猛的病榻,返回皇宫去了。
时光飞逝,一夜的时光,眨眼之间就过去了,当东方的太阳重新升上天空的时候,苻坚在太子苻宏等人的陪同下,又来到了王猛的病榻旁。
众人一进房门,就看见那个女娃子坐在一把椅子上正在打瞌睡,听见有人进屋,她机灵的突然醒了过来,一边用手揉搓着睡眼惺忪的双眼,赶忙跪在地上,迎接皇上苻坚和太子苻宏等人的驾临。
苻坚尚未走到病榻旁边,就急不可耐的问女娃子:“娃儿啊,昨天夜里,王先生休息的怎么样啊?”
女娃子胆怯地回答道:“回皇上的问话,昨天傍晚,皇上您走过之后,王先生就一直这样躺着,一动未动,我怕影响他休息,也就没敢去打搅他!”
苻坚听女娃子如此回答,好像也在情理之中,只是“嗷”了一声,也没太在意。苻坚走到王猛近旁,望见的是王猛蜡黄的脸色,和面颊上黑瘦凸起的颧骨,还有昨天傍晚留在眼窝中已经晾干的那两行泪痕!一种不详的预感,立刻在苻坚的脑海里泛起。
苻坚弯下身子,伸出一只手,去触摸王猛的额头,冰凉;他又去触摸他的鼻孔与嘴唇,这才发现,哪里还有一点活人的气息!
苻坚突然大叫一声道:“哎呀!不好!王先生仙逝也!”
苻宏等人还存有一丝希望,他们怀疑皇上是不是爱王猛心切,一时错判,错误的认为王先生已经死了?
苻宏走上前去,学着父亲的样子,先是在王猛额头,之后又在王猛的鼻孔上,反复触摸了好几遍,最后再去抚摸他的心脏,最后,才垂头丧气的停住了手!
苻宏用哭腔对众人说道:“父亲,你老说的没错,王先生的确过世了!”
苻坚突然怒气冲冠,把全部火气,一下子都发泄在了那位守护王猛的女娃子身上:“难道你是死人不成?你是怎么守护的,王先生已经死去多时,你为什么毫无觉察?你可知道,王先生对朕来说有多重要吗?我要你用自己的命为他抵命!”
说完,就要喊人将女娃子拉出去处斩!
此时,苻宏走到苻坚身边,温声劝慰道:“父亲息怒!父亲息怒!常言说,富贵在天,生死由命。王先生的过世,并非他人之过,只是因为他的大限已到,犹如油干灯枯,水尽河干,就是神仙,又能如之奈何?千万不要枉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