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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神宣驿的魅影

《蜀中广记》云:“神宣驿,即古筹笔驿也。”据传晚唐诗人孙樵出川,路过此地听到了诸葛亮曾于此谋划过北伐的传说,于是在其《出蜀赋》中写道:“眄山川而怀古,得筹笔于途说,指前峰之孤秀,传卧龙之余烈,尝杖师而北去,抗霸国而此决。”后来此处设置驿站,便取名筹笔驿,还在驿站旁修建了武侯祠。自那以后,过往此地的文人墨客在拜谒了诸葛亮后,留下了许多诗篇。李商隐,字义山,过此留下了名诗《筹笔驿》。李的名气很大,他死后,人们为了纪念他,又在筹笔驿立起了李义山碑。南宋末年,蒙军南下,烧了驿站,毁了武侯祠,李义山碑也为之不存。不知何年何月,此地又改名为神宣驿。

神宣驿是金牛道上的又一驿站。它踞于朝天驿和七盘关之间,东距朝天驿四十里,西距七盘关约五十里。驿站内共十来户人家,潜河水从驿站旁静静地流过。

唐家顺的舅舅住在神宣驿。五十多岁,无儿女且体弱多病,家中的农活全落在舅母身上。每到农忙季节,唐便去舅舅家帮忙。五月中旬的一天,唐家顺吃过早饭,戴上草帽,腰佩镰刀,趁着清晨凉快疾步向神宣驿走去。

小时的唐家顺最喜到神宣驿玩耍。那时外爷外婆尚在,非常疼爱这个外孙。全家把他当成心肝宝贝,什么好吃好喝的都满足他,什么事都由着他。往往一住就是一个月,不经母亲多次催促是不肯回家的。随着年岁增大,外爷外婆相继去世,除了农忙季节去帮忙,平时去的就少了。但心中始终忘不了神宣驿,忘不了儿时和伙伴们玩过的龙洞塆。

驿站南边,一座如屏的大山巍然而立,山上树木森然。东西两侧,依傍着大山的两道山梁由高而低逐渐向北延伸,在驿站附近靠拢,形成一个大山塆,仿佛一把巨型的罗圈椅,南山为其靠背,两边的山梁似为左右扶手。山脚下的崖洞里,一股脸盆粗的泉水长年往外流淌着,当地人把它叫作“龙洞”,这个山塆就叫龙洞塆。

“龙洞”其实是溶洞。南山顶上多溶洞,大多洞口朝天。雨季来临,天上的雨水透过地表渗入溶洞,成为丰富的地下水。这些地下水从地势较低的地方流出,成为清澈的溪流。人们把能出水的溶洞叫龙洞,把口朝天的溶洞叫漩坑。在龙洞塆中心的一块巨石旁就有一个深不见底的漩坑。清澈的溪流在此处拐了一个大弯,绕过巨石,在神宣驿汇入了潜河。

唐家顺在外婆家,和一干娃娃混得最熟。每天吃过早饭,外婆便拿出几个核桃、一把花生,叫他随这一干娃娃去龙洞塆放牛,叮嘱他不要到漩坑边放牛,更不要到漩坑边玩耍。塆内乔木稀少,灌木丛中藤蔓交织,披萝带荔。牛很有灵性,一进塆便钻入藤蔓中觅食,从不到漩坑边去。娃娃们可就不这样了,越是不让去的地方他们越是好奇。漩坑边沿长着一丛丛的小树,伙伴们抓住小树伸着头往下看,里面一片漆黑。对着洞口大喊,里面发出嗡嗡的回声。他们从附近找来碗大的石头,丢进漩坑,听着石头落下后与石壁碰撞发出叮咚叮咚的响声而放声大笑。

塆中央的巨石高约一丈,顶部光滑而平整,可并排坐四五人。巨石旁有一棵弯柏树,球状的树冠犹如一把巨伞挡住了炽热的阳光。站在巨石上,塆内景色尽收眼底。塆中的果树很多,一年四季都能找到果子吃。桃、李、杏、枣、杮、板栗……这些无主果树的果实,大多让这群放牛娃饱了口福——这实在是一个放牛的好去处,玩耍的好地方啊!想到这里,唐家顺加快了脚步,中午时分便到了神宣驿,被舅母安排住在紧挨涂家饭店的楼上。

五天之后,农活基本做完。吃过午饭,舅母叫唐家顺把牛吆到龙洞塆,回来歇息半天。唐上楼换了件干净衣服,拿上草帽,下楼去吆牛。正要打开牛圈门,一阵“嗒嗒”的马蹄声从驿道西边传来。抬头一看,三匹马向驿站疾驰而来。快到涂家饭店,为首一人下了马,将马缰丢给后面一人,快步向前走去。他再一看,心里一惊:“韩建泽!他来这里干啥?”三人三马到了涂家门前,看不见人了,只听得一人说:“韩大人,楼上请。”

他极讨厌韩建泽,不想和他打照面。可放牛必须经过饭店门口,怎么办?他想了想,又悄悄地上了楼,换上了刚脱下的脏衣服,戴上草帽,拉低帽檐,吆着牛,大摇大摆地经过饭店门口,向龙洞塆走去。

塆内空无一人,寂静无声,连最爱叫的鸟儿也被太阳晒得躲进了阴凉的树丛中。他拍了拍牛屁股,黄牯牛会意地钻入了藤蔓之中。他爬上巨石,用刚折来的一把树枝把顶面扫了扫,然后仰在上面,用草帽盖住头脸睡起觉来,不一会儿便进入了梦乡。

不知睡了多长时间,他被一声叫喊惊醒。他侧过身子听了听,又是一声惨叫。他微微爬起,看见漩坑边倒着两个大西军士兵。两个青黑衣裤的人丢掉手中木棒,正在匆忙地脱下两个士兵的军服。脱完了军服,他们又把剥光衣服的士兵扔进了漩坑,再包好军服,四处张望了一阵,迅速离去。

他静静地趴在石头上,一动不动,脑里一片空白。五天的忙碌,他并不感到劳累和疲惫,可这一刻他疲惫了。他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会这样?他想起了余知贵。这是他多年的习惯,每当有什么难事,找到余叔总能得到解决。余叔为人正直、热情,智慧超人。看人、看事总比一般人看得深一层,连张三爷这样的人都敬重他。若按辈分,张、余当属叔侄。张三爷一头白发,不矜而庄,不怒自威,疾恶如仇。每见到余叔,总是拍拍肩膀笑道:“老侄如弟兄啊。”难怪有人说,张三爷是朝天人的脸面,余知贵是朝天人的灵魂。想到这里,他决计赶快回家,要将这里所发生的一切告诉余叔。

房门敞开着,舅母不在家。他悄悄地上楼收拾着衣物。突然,隔壁楼上传来了争吵声,接着是“啪”的一声,似乎是茶杯打碎的声音,再接着便没了声音。他很奇怪,跪在床铺上,透过壁缝往隔壁一看,又使他吃了一惊。唐存前和韩建泽二人在此!唐坐在床沿指手画脚,韩坐在对面低头不语。他很惊讶,长着一对小眼睛,平时逢人便笑的唐老板此刻像条狼,而平时八面威风的韩千总却像一只羊。声音很低,听不清说什么。他拿上收拾好的东西,到内屋和舅舅告了别,便匆匆往回走。

高家大院,内院。韩建泽端着一碗茶呆坐出神。几天前,秦大香遇害引起的风波和赖老头指认杜二,着实使他受到了惊吓。偏在这时,广元守备耿长锁又来到朝天,还提升曹昭林为副千总——这分明是对我的不信任嘛。这个曹昭林,我和他无冤无仇,他却处处和我过不去,四处收集证据来暗算我,想升官竟然用这手段!他愤然于胸,却又无可奈何。自己原本是回营的人,投奔西营时只带了杜二和江怀这两个亲信,不料杜二又死了。幸好大清国的人对自己还不错,已经送过来几回银子了。这些送钱的人很怪,每次先把钱寄放在唐老板处,然后留一封信在那里叫我去取。信中落款也不具真名,只写“老朋友”三个字。送钱就直接送到我手中嘛,何必转弯抹角,搞得神神秘秘?哎,管他呢,只要到时有银子就行了。江怀进来了。“大人,有人送来一封信。”他眼睛一亮:“又送银子来了?”拆开信封,抖开信笺,上面写道:“明日上午到神宣驿饭店一晤。”落款又是“老朋友”。这次没有银子。

第二天吃过早饭,他找到曹昭林道:

“清军已占宁羌,小股人马进逼七盘关。我们不能困守朝天驿,应将防御的触角向北延伸到神宣驿一带,以备不测。今日我去神宣驿巡查,你派两个骑兵随我去一趟吧。”

“好。”曹道。

韩建泽到了神宣驿,在涂家饭店门前下了马。一个青衣黑裤的青年男子上前道:

“韩大人,楼上请。”

两个随行士兵被留在楼下。他上了楼,楼上两间房,房门相对。一间房门紧闭,另一间房门半开。他推开半开的房门,一个微胖的男人面朝里坐在床上。他转身欲走,坐着的男人突然一转身道:

“韩大人别来无恙?”

他一看,是唐存前。

“哎呀,唐老板。你怎么在这里?”

“我怎么不能在这里?”

他朝四周看了看:

“楼上就你一个人?”

“是啊,难道不可以么?”

“可以,当然可以。”

“韩大人今天来会谁呀?”

“嗯,一个朋友。”

“一个什么样的朋友?”

“这……”

“是不是一个‘老朋友’?”

“你,你……”

“没想到吧?”唐哈哈大笑道。

“你我同住朝天驿,有什么事直接找我不就得了,何必大老远跑到这个地方来,装神弄鬼的。”韩建泽埋怨道。

“朝天驿耳目甚众,不安全啊!”

“不至于吧?”

“哼,我看你是‘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死到临头,还浑然不知!”

“何以见得?”

“那个张三爷、余知贵和曹昭林勾得很紧。余是朝天街上的‘智多星’,你可要留神啊。曹一直在收集你的证据,赖老头指认杜二就是他干的。那天幸亏你来得快,灭了口。把秦大香藏在高家大院是最蠢不过的了。”

“我有亲兵把守,谁能进来?”

“你太小瞧曹昭林一伙了。其实他们早就怀疑上你了,而且断定大香被藏在高家大院。之所以没有动你,是因为没有确凿的证据。真要动你还不容易,随便找个什么借口,到院里搜查一番,你不就露馅了吗?”

韩建泽心里一惊,没有说话。

“那天下午你去了广元,我怕他们先动手,于是在晚上把大香给处置了。”

“什么?是你们杀了大香?”韩建泽大怒,摔碎了桌上的茶杯,如狼一般嚎叫道,“为了大香,我才跟你干的。现在你把她杀了,我还有什么想头?”

“留下她,你还能活吗?女人和脑袋相比,哪个更重要?”唐冷冷道。

韩建泽坐在床上,低头直喘粗气,一言不发。

静了一会儿,唐道:

“不就一个女人么?何必为此想不开?再找一个不就得了吗。”

韩建泽撇了撇嘴,没有说话。

“怎么,不相信?”

唐说完拍了拍巴掌,另一间紧闭的房门打开了,一个穿得花枝招展的女人走了出来。她捡起摔碎的茶杯,从桌上另拿了一只杯子倒上茶,恭恭敬敬地端到韩面前,柔声道:

“韩大人身份高贵,奴婢施云丽,愿为大人效劳。”

大凡小人,变脸最快。他就这个德行,一激就怒,一捧就喘。施云丽的话还没有说完,他的骨头早就酥了。他一手接过茶杯,一手拉着施云丽的小手道:

“过来吧。”

施走了过去,顺势一屁股坐到他的怀里。他喝了几口茶,心情渐渐平静,慢慢打量起这个女人来:弯弯眉毛,小嘴,细腰,一副笑脸。他心里叹息道:“比不上大香啊。”

“云丽呀,楼上清静。你陪韩大人吃午饭吧。”

唐说罢,随即叫人将酒菜摆在桌上,关上房门,下楼去了。

午后申时,韩建泽才醒过来。头发蓬松的施云丽端过一杯热茶放在他面前,他边穿衣服边打量着施云丽。心想:“看不出来,这个骚娘们儿的酒量大着呢!硬陪着我把一壶酒喝光了,居然没事一样。”

正在这时,唐存前进来了。桌上杯盘狼藉,床上衣被凌乱。唐道:

“云丽呀,你把韩大人照顾得好吗?”

“好不好,只有韩大人才清楚哟。”施盯住韩,笑道。

“好,很好。”韩笑道。

“能得到韩大人的夸奖,我就放心啰。”唐道。

桌子很快被收拾干净,两杯新茶摆在了桌上。

“韩千总,汉中传过话来,清军入川,迫在眉睫,而朝天关成了入川的第一障碍,叫我们一定要拿下朝天关。不知你有何办法?”唐道。

“没有。”韩沉思半晌道。

“在大西军中,你和谁最好?”

“投奔西营时,曾送刘将军几十两银子,他对我蛮好的。”

“刘文秀?”

“不,刘进忠。”

“你送的那点银子还不够人家填牙缝呢,恐怕他早就把你忘了。”唐笑道,“看来,在朝天你是势单力薄啊。夺取朝天关,须先控制朝天驿的骑兵队,我想安插几个人到骑兵队。”

“这恐怕不行。”

“为何?”

“骑兵队只有五十人,大多互相认识。突然安插几个新面孔,是会引起怀疑的。”

“你难道就不会假传上方旨意吗?”

“别人可以骗,但骗不过曹昭林。”

“又是这个曹昭林!”唐恨恨道。

“我回去就把他给灭了,免得他坏我们的事。”韩道。

“韩大人,恕我直言,你有两点我很佩服,那就是胃口好,性欲旺盛。你脑子里装的是女人,肚子里装的是酒肉,难道不再装点别的什么?曹昭林若有事,首先要拿你是问。纵然你做得天衣无缝,那他们也会在朝天来个大搜查,大换防。我们岂不前功尽弃,一切都白干了?曹昭林要杀,但不是现在。”唐道。

韩看着唐存前,心里想:“这个狗日的小眼睛,平时见人总是装孙子,没想到肚内还有这么多花花肠子。看来那天晚上抓我的蒙面人一定是他指使的。”

沉默了一阵,唐道:“那就先安插两个人吧。”

韩面有难色。施云丽见状,扭着屁股走到韩建泽面前,搂住他的脖子,拖腔拖调道:

“韩大人,你是朝天的一把手哟。你说的话哪个敢不听?叫他们向东,他们不敢向西。叫他们劁猫,他们不敢阉鸡。安插区区两个人,还不是小菜一碟吗?”

“好吧,我回去想想办法。”韩道。

“不,今天下午就跟你走。”唐道。

“那怎么行?我还带有两个人呢。”

“这两人已不在人世了。”

“你,你,这又是杀头之罪啊。”

“若论杀头,你恐怕被杀几回了。”唐笑道,“放心吧,我都给你安排好了。你是怕曹昭林向你要人吧?你对他直说,那两个人你留下了。”

清风峡,北距朝天驿约三里之遥。峡长三十丈,宽十余丈。东岸高崖如壁,西岸石山若脊。峡中江流平缓,波澜不惊。与明月峡的雄奇险峻相比,它显得平凡而宁静。

峡下东岸,一大片河滩延伸到潜河边上。河滩上长满了马儿秆和其他杂草。随着季节变换,河滩也不断地改变着颜色。春风吹绿了河滩,生机盎然。秋风又将它吹成枯黄,满目萧瑟。夏季,水草丰茂,河滩碧绿如染,这里便成了牛、马的乐园。粗壮的马儿秆上长着狭长而锋利的长叶,仿佛无数把利剑刺向四方。它们一丛丛、一簇簇,居高临下,俨然河滩的主人,把其他疯长的杂草掩压在剑叶之下。一阵江风掠过,剑叶随风俯仰,露出了放牧在草丛中的牛和马。

大西军进驻朝天后,这里便成为骑兵队遛马的场地。每天午后,骑兵们牵马涉过潜河,沿着东边山脚下的小路到达河滩。申时,他们又牵着马回到潜河边,给马洗澡,梳毛理鬃,把战马打扮得干净又漂亮。

秦大昌被编入骑兵队,不久就学会了骑马。唐家顺等一干年轻人心里痒痒的,很是羡慕。他们私下找到大昌,要求教他们骑马。大昌为难道:“各位大哥,骑兵队有纪律,战马是不能让外人骑的。我参加骑兵队不久,不敢违犯纪律。”隔了几天,唐家顺又找到大昌道:“大昌兄弟,那天众兄弟找你帮忙,确实难为你了。我看这样,你只教我一人,其他兄弟就算了,好吗?算我求你了。”大昌想,家顺哥多次帮助自己,待自己如同亲兄弟。此忙不帮,今后有何脸面见人?想到这里便说:“好吧,明天午后在清风峡处等我,此事不要告诉任何人。”家顺悟性高,经过五六个下午的练习便能上马和下马了。

五月下旬的一天,午后未时,天气正热。从清风峡下来了三人三马,涉过潜河,到了朝天驿。前面一匹灰马上坐着罗安邦,后面两个士兵各牵一匹马,马背上驮着粮食,一个个倦容满面。刚走到高家大院门口,韩建泽就从门内走了出来。一看见罗安邦,便忙着打招呼:

“哎呀!是罗把总啊,辛苦辛苦。还没吃午饭吧?”

“不急。卸了粮就吃。”罗道。

韩对那两个士兵道:“你们去卸粮吧,罗把总就留在我这里了。”随即又吩咐江怀,“去唐老板处弄几个有味的菜来,我陪罗把总喝两杯。”说完,不由分说把罗安邦拉进了高家大院的后院。

后院客厅气派而堂皇,正中并排摆放着两张狗皮靠椅,是主人接待贵客用的。墙上挂着两幅画:一幅是一只下山老虎,龇牙咧嘴,仿佛直奔客人而来;另一幅是危崖顶端栖着一只鹰。听人说,客厅里挂画,往往表达主人的爱好和志向,暗喻着主人的身份和地位。韩千总是尚武之人,喜欢虎气雄风倒也合乎情理,可这鹰与他有什么关系?一只小眼睛,侧视着大厅,令人难测。罗安邦又记起了唐存前的那一双小眼睛,心想,这幅画挂在他那里正合适。

正在胡思乱想,韩建泽提着一壶酒从卧室里走了出来,边走边招呼道:

“罗把总,这边坐。”

很快,方桌上摆放了五六个烧、凉、炒、卤的好菜。韩建泽拿出一壶绵竹大曲,得意地笑道:

“今日我俩把它干了,如何?”

“多谢韩大人。”罗道。

“哎,今日饮酒,只有兄弟,没有什么‘大人’。你叫我大哥好了。”

“多谢韩大哥。”

“这就对啰。你肯定饿了,先吃点东西垫垫底吧。”

说完,不停地用筷子往罗碗里夹菜。

自到朝天后,罗安邦进入后院和韩建泽饮酒还是第一次。他和韩接触甚少,一则是秦大香之死,他对韩有疑虑,再则是怕和韩喝酒。韩酒量大,每饮必醉,醉后就发酒疯。有一次在唐家饭馆喝醉了酒,摔坏了杯盘,砸烂了桌椅。韩命杜二把罗安邦找来,指着地上的破杯烂椅道:“结账。”罗迟疑道:“这……”韩又大吼一声:“结账!”随即摇摇晃晃地出了门,边走边说:“我虽是个千总,也可以指挥千军万马……”罗心里老大不快。自己管粮秣、管钱,从未乱花过一文钱。这是大西朝的钱啊!发酒疯也要用这钱去结账?可韩是自己的顶头上司,是朝天的一把手,他的话敢不听么?腿肚子拧不过大胯。乖乖地结了账,大家都平安。从此他对韩敬鬼神而远之,少了接触。今天韩千总对自己这样大方、热情和亲切,心里反倒有些歉然。想到这里,他恭恭敬敬地端起酒杯道:

“韩大人,不,韩大哥,小弟敬你一杯。以后有用得着我的地方,请别客气。”

说罢,双方一饮而尽。

韩哈哈大笑,拍着罗的肩膀道:

“你这个好兄弟,我认了。”

几杯酒下肚,韩建泽的话多了起来。

“罗老弟呀,这次曹昭林提升为副千总,你有啥想法?”

“没啥想法。他虽比我小几岁,可他打仗勇敢,办事的能力也比我强,他的提升是应该的。”

“他应该,难道你就不应该么?朝天几百号大西军,一百多匹战马,粮草都是你一手经办,吃苦受累,忍饥挨饿,有谁知道你的辛苦?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升你为把总不为过吧?可你还是个副职,这公平么?”

罗沉默无语。

韩道:“看来,在朝天这个地方,只有我俩弟兄能相依为命啊!”

“此话怎讲?”罗问道。

“你知道耿长锁、曹昭林和熊耀南是什么关系么?”

“不知道。”

“他们是师徒关系。自古师徒如父子,他们的关系亲密得很。你、我没有这层关系,所以他们对我俩另眼相待。”

“不至于吧?你说这些得有证据才是。”

“你还记得守备大人耿长锁召见我们的事么?其实他头天晚上就到了朝天,他们师徒几个又吃又喝,谈了一整夜,独独没有你和我。这难道不是证据?如果说,他们夜间所谈的是师徒之间的私事也就罢了,可听说还传达了刘文秀将军的口信。这样的军国大事,为什么要瞒着你和我?耿长锁和曹昭林是师兄弟,提升谁还不是他一句话么?”

罗停杯投箸,低头不语。

韩看了看他,又道:

“曹昭林表面上对你好,其实心里根本看不上你。”罗扬起头,看着韩。

“有一次他对我说,罗安邦搞粮秣还可以,若论打仗,他就成了‘猪八戒的脊梁’啰。”韩道。

“此话何意?”

“说你无能嘛。”

“这怎么扯得上‘无能’呢?”

“哎呀!你这个人太老实了。猪八戒就是猪悟能,它的脊梁就是猪悟能的背,这不说你是无能之辈么?”

“他既然有能耐,就应该管教好他的部下。”罗安邦涨红了脸道。

“何出此言?”

“我从清风峡回来时,看见秦大昌用战马在教一个年轻人学骑马。”

“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

“那就好。”

韩建泽的脸上闪过了一丝诡谲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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