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仁回来了,略微带着风霜之色,一件玄色的宫衣正好隐匿在茫茫的夜色之中,王仁回来时给我半张蒲柳图文红蓝暗间的布帛,说是半张,那是因为另外半张被撕裂去了。
“这是?”
王仁冷不丁道:“这是那丫头死后手里的东西?”
我身子一震,几乎把持不住,颤颤巍巍道:“这是——”
王仁简略道:“我去四执库问了,这丫头死在凤阑宫里的一口废井边,手里死死的拽着半块布,那收尸的内监见死的蹊跷,偷偷的将半快布留了下来。”
这半张布帛似有千斤重,我紧紧的攒在手里,泪水嗒嗒的往下掉,我与宋茜交情并不深,同是蜀国人,就凭这一点,我就不能充耳不闻,更何况她死的不明不白,我绝不能坐视不理,可是我又能做什么呢,在这凉宫之中我不过是一介奴婢,身无长物,自己尚朝不保夕,如何查得宋茜之死呢?我还想将关于宋茜之死的信息问的详细些,可是王仁并没有打算多透露,他深深的看我了一眼,浑浊的眼眸十分的暗沉,“各人有各人福,姑娘当自我珍重才是。”
细细咀嚼,王仁话里有话,提醒我不要范险,保全自身才是最重要的,我郑重的朝王仁福了福,“多谢王公公提醒,必定谨遵公公的教诲,也多谢公公仗义援手,此物才能辗转于我手,想来宋茜是的在天之灵愤愤不平,有所指引。”
王仁看了我一眼,似是欲言又止,终是摆了摆手,将羊角灯亲递在我手里,“夜深露重,姑娘慢走。”
晚风呼啸着涌入甬道,吹起我的裙裾,卷起的我的鬓边的碎发,绕着我的耳蜗,我似乎游离在天外,神思恍惚,小志子在前面掌灯,也不似往日侃侃而谈,微弱的宫灯依然摇曳在风中,吱吱作响,我扬起脸,天空墨黑的云层似在水盂中洇开,越来越暗沉,几点雨水飘洒在的额际,冰冷入骨,下雨了,黑风卷起黑夜,直逼这长长的甬道,不一会儿,倾盆大雨水柱般便泄下,鞭打在我的身上,密集的无法避开,羊角灯早被雨水冲刷的形骸残破,丢弃在夜色中,在小志子看来不过只是一盏破旧的灯而已,甬道无处可避雨,小志子拉着我,急奔在夜雨中,我心心念念的“灯——灯——”早已不知所踪。
当我失魂落魄的出现在耳房门口的时候,黛离惊呼的将我扶入耳房,“天啦,你这是怎么了?”忙拿了毛巾为我擦拭额头上的水渍,柜子里翻出一套干净的宫衣,“赶快把湿衣服换下来,不然该生病了!”黛离摸了摸我冰冷的手,盯着我漠然的表情,急切道:“手怎么这样冰?”便将手敷在我的额上,皱眉道:“这样烫,怕是邪寒入体了。”利索的为我解开腰带,没想到蓝红的布帛不偏不倚的落了下来,黛离也没在意,俯身拾起,随意扫了一眼道:“这是什么?”见是半块,拿在手里翻看了一会儿,“湿透了,上面的字儿也模糊了,你瞧瞧还认得不认得?”
我目光乍动,有了些许的光彩,似是想起了什么,倏地将布帛掠在手里,俯身拿到灯下,在手里翻来倒去的看,布帛尽然遇水显字,折叠在一起太久,字迹洇成一团一块的墨迹,看的并不真切。
黛离见我举动似有异常,却不似先前木然呆若,竟也放心了不少,便道:“我去打盆热水给你擦擦身子,这样岂不着凉。”
我彻底的病倒了,邪寒入体,低烧持续不退,每日汤药一碗一碗的喝下去,如泥牛入海,身子疲软,只得躺在床上静养着,我悲叹,这才八月,寒毒入体不散,再过几个月,天气凉了,只怕会勾起旧疾病,更难以痊愈了。
徐市领着小志子来瞧我,叫我只管安心养病,一切等病养好了再说。小志子两眼哭的红肿,悲切的滴着眼泪,我瞧着也是心酸,小志子哭着道:“任凭怎样,也不能让姐姐受了风寒,奴才情愿自己得了风寒,也不能让姐姐糟这个罪。”
我道:“是我底子弱,不干你的事,再说了,都是做奴才的,没得我就比你娇贵的理。”见小志子哭的情深,我也有些感触,安慰你他几句,便问道:“去锦宫情况可还好?”
小志子滴泪到:“知道姐姐挂心,姐姐病的这几日我一刻也不敢放松,一切都照旧着呢?”顿了顿道:“王公公也托我带句话,说请姐姐安心养病,一切有他。”
我放心的点点头,“这些日子劳你们多费心,每日的熏醋不能停,鹅卵石每日要煮够时辰,药汁也要勤换,方子也得添几味药,如今我在病中,你们又少了一人,每日不知忙到多早晚。”
小志子沉凝了一下,抬头觑了徐市一眼,徐市似是并没在意,才道:“患瘟疫的人比以前少了些,人手也就够了。”
“少了”,我吃惊的看着小志子。
小志子低着头不敢往下说,倒是徐市笑语晏晏,“王颐安心养病要紧。”说着搓手,“国主歇了午觉也该醒了,得了空再来瞧你。”说着领了小志子去了。
我细细品着小志子的话,宫中患瘟疫的人少了,难道是江皇后那里得手了,已经抓住下药之人?这几日我在病中,外面半点消息也不知,宫里竟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我倒是稍安心了些,抓住下药之人,正好缓解了去锦宫的压力,只是不知抓住了下药之人,是否追查到解药的线索——,想着想着便觉得神思倦怠,迷迷糊糊的竟睡了去。
我懵懵懂懂醒来时,似乎听见有人在细细绵语,不时有嬉笑声,却是芳锦与寇女低语巧笑,好不热闹,见我悠悠转醒,两人便坐在床头的椅子上与我说话,“可是我们说话吵着你了?”芳锦见我挣扎着要做起来,便将一个迎枕垫在我背后,继而将手扶在我额头停留了一会儿,“还发着烧呢,你感觉怎样?”
我低低一笑:“多谢芳锦与寇女常常来瞧我,才睡了一觉,感觉还好。”
芳锦笑道:“我们同是御前服侍的姐妹,我们不来瞧你谁来瞧你?只是你也不要同我们生分,分出彼此来才好。”
我道:“我是蜀国人,姐姐们没有嫌弃,待我如同亲姐妹似的,我哪里还会生分呢?”
寇女一指案几上道:“这是去年我们自己用雪水腌制的山楂埋在土里,今儿才起出来,总共就两瓮,你既病者,每日吃药入口什么都是苦的,这山楂开胃生津给你吃最合适不过了。”
果然案几上放着一个缠枝小翁,还未曾开封,我鼻子一酸,道:“山楂本也不是贵重之物,可是雪水收集之后要等到次年九十月山楂才会成熟,是十分费心劳力之事,两位姐姐如此待我,王颐无以为报。”
芳锦用手打了一下寇女,安慰道:“我们本是来瞧你的,倒惹的你哭起来,可是我们的不是。”
黛离道:“你早日好了,我们御前多个人伺候,也不至于一时抓忙,跟个没脚蟹似得?”
芳锦瞪了一眼寇女,眼里的笑意犹在,“你是皮痒了,哪里有奴才抱怨主子了,还不快住嘴。”
寇女果然不再说话。
芳锦对我道:“你只管好生养着病,早日好了就报答我们了!”说着起身与寇女离去。
刚走到门口,我似是想起了什么,轻轻唤道:“芳锦。”
芳锦转过身,看了我一眼,回头对寇女道:“你先去吧!”
寇女悻悻的看了我一眼,冷傲的哼了一声,摔着头便出去了。
芳锦坐回我的床边,道:“寇女是官宦人家出身,不免性子高傲些,也没什么坏心思,以后大家都在御前当差,我知道你是个极稳重的人,少不得要担待些,才是相处之道。”
我道:“我知道,多谢方锦教导。”
芳锦摩挲这我的手,亲昵道:“我瞧你是个极明白省事的人,极合我的性子,竟十分投缘呢?”
我也道:“我初到凉国,以后还要芳锦保全呢?”
芳锦极爽朗的答应了。她见我神色有异样,留下她必有重要的。
我神色也凝重起来,殷切的看着芳锦,问道:“芳锦,你是否还记得那日给我送羊角灯宫人吗?”
芳锦狐疑的看着我,不知我为何突然问起那日的事,倒也没有多想,认真思忖了一会儿,“那日她来的早,我刚过来交班,天还没有大亮,她往值房里探头问了一句,王颐姐姐可在这里当差,我就问她什么事,她说给你送羊角灯过来,我便接在手里,那人就跑了!”
“姐姐可还记得那人模样?”我问道。
芳锦似是极力的想了想,“那日天还没大亮,跑得又快,我便没太留意。”芳锦边想边道:“那丫头十五六岁,个头不高,小巧玲珑的,跑得到快,脚下抹油似得,别的我也记不得太多了。”
芳锦的描述没有明显特征,基本与宋茜也是吻合的,所以就凭芳锦的话我暂时无法断定送羊角灯的人是不是宋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