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我还要争辩,王岳死死的拽着我,我也意识到我的冲动导致李璇依然决然的自愿被解押,如果没有我的出现,李璇如何自救呢?
朱瑞的亲卫没有为难我,这并不代表我就很感激他,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淡然笑道:“原来是蜀国权臣王绛的女儿,失敬,失敬。”
朱瑞直呼父亲的名讳,多有讽刺不屑之意。
胡久一听,差点瘫在当地,诸如此类陪同接待使臣之事都归大礼丞分管,正是由二哥王绩执掌大礼丞,胡久抖着腿,踉跄着来到我跟前儿赔罪,诉说各种苦衷,我也懒得理他,只到:“胡大人辛苦!”
然而站在朱瑞后侧的一个人却引起了我的注意,他站的角度刻意避开我的视线,并且总是半低着头。我也顾不得这么多,张口便道:“房疆。”
那个身影一震,僵持片刻,置若罔闻而去,走在人群中刻意半掩着身子,我看的并不真切,朱瑞已经领众亲卫离去,胡久一边赔罪,唯唯诺诺的跟着去了。
难道是我看错了吗?不会的,我坚定的摇摇头,不会错的。
房疆,一个常常浮现在我的脑海的男子,分明的棱角经历了太多的苍天桑海,墨黑的瞳孔幽幽亮,倏地失去了光泽,总是警戒的万事万物,我喜欢他幽幽的目光淡淡的绽放,是黑暗中的一束光,足以璀璨一方,但是大多数时候他的目光是漠然的。
在越中谷底,我执意要救下这个跌入谷底的男子,尽管已经频临死亡,殷红的血迹染红了大片的草地,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呛得的鼻子一阵酸痒,吾悲师父细细打量的一番,悠悠道:“能长眠于越中,定当不辜负这样的美景!”说着抬头仰望晴朗的天空,如一汪澄蓝美玉,没有一丝云彩,一只孤雁划过天空。
“可是,师傅,他还活着。”我有些吃惊自己的发现。
吾悲师傅轻轻的瞟了一眼血泊里的男子,一向慈悲的吾悲师傅也是漠然的,“救不活了!”
我不解。
“远来是客,衣不蔽体不是待客之道,青山绿水间择一处所,将其安葬了吧!”吾悲师太对我说。
我将手搭在男子的脉搏上,气息在他的身体里游走,一寸一寸的弱了下去,就像一个泄气的皮球,等待着生命的枯竭,我将一粒红色药丸塞进男子的嘴里,扶他仰卧在小山上坡上。
“护心丹一共才三粒,可保人起死回生,配制护心丹也需机缘巧合,极难求得,你却给了陌生人……”惋惜中带着赞叹:“倒是叫为师刮目相看。”
“悬壶济世,救死扶伤,不是师傅一直奉行的吗?”
吾悲师太平静的脸色起了波澜,翠色的山峦倒影的师傅的眼眸里,是那样的清澈,淡然笑道:“为师倒不如你看的透。”长长叹了一口气,“既然你想救他,为师也不阻拦你,且看看你这几年跟着为师学医长进如何吧!”吾悲师傅解开男子腰间绕着一条被鲜血殷染成了酱紫色的孔雀蓝织的白玉扣带,吾悲师太摩挲着扣带上凹凸别致的图腾,似是想起来什么?目光变得悠远,长长叹了一口气,将白玉扣带轻轻的搭在男子的左臂上,只留下一句话:“且看他的造化!”
白玉扣带是极挺括的,就算隔着里衣也在不经意使我陷入往事,我决定救他只是出于好胜心理,师傅都说救不活我却偏偏要试试,身中一箭,跌入深谷,九死一生,若能活下来不是造化是什么呢?
越中谷底有一间茅牗,专供猎人或是牧人歇脚,我与师傅采药也经常在此落脚,一住就是十天半个月,时常会多备些干粮,与人方便与己方便。
次日,师傅便回孤云庵,我用树藤编制了一副担架,就着山路崎岖难行,也将男子运回茅牗,足足用了三个时辰,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在茅屋里有足够的干粮吃食,也够应付一些时日了。
这一箭并没有伤在要害,且是无毒的,但要拔出此箭也是颇费了一番功夫的,这一箭插入肩胛骨,力道却十分的大,半边身子全是血迹,师傅临走前留下全部的草药,让我斟酌着使用。
我用半夏与白蔹下筛,兑酒淋在箭伤之处 ,用力拔之,没料到箭镞坚固丝毫未动,我思量着箭镞嵌入太深,徒手难以拔出,就算勉强拔出,也必定损伤身体,只得另想他法,。师傅曾说:“浅者十日出,深者二十日出,终不住肉中。”大意是说只等到箭镞周围的组织溃烂,箭镞松动,才好拔出,浅者需十日,深者需二十日。
我只得用草药吊住男子的性命,从高处坠入谷底,身上有好几处骨折及外伤,我勉强应付的过来,可是无论我如何用药,男子脸色苍白如纸,呼吸越发微弱,我知道那是死亡的阴影,草药再也灌不进去了,可是箭镞纹丝不动的插在他的肩胛骨里。
难道我的第一位病人就要死去吗?看着男子刀鞘般的脸庞,薄薄的嘴唇惨如白纸一般,我想,他也一定是个英俊的男子,与我那三个哥哥截然不同的男子,大哥王通是杀伐决断、遥不可及之人,二哥王绩是恪守礼法,恭敬安定之人,而三哥王静却是疏懒的样子,极是平和之人。
我又取一粒护心丹,塞入他的咽喉,让他服下,延续他的生命。
血衣下身体,凝固的血迹变成了紫黑色,待我擦拭干净,坚实却显得黯然,一具了无生气的躯体。我颤抖着用刀腕去箭镞周围腐肉,我仿佛听到刀锋割肉的声音,是那么的吃力而又软绵,我早已大汗淋漓。
一刀一刀,生生的将箭镞从肩胛骨的缝隙里挖出来,鲜血如决堤般涌出,我将早准备好的含羞草等各种草药敷在伤口上为他止血,效用并不怎么好,我又加了十倍的虎蓟,药性十分猛烈,方能止血。
殷红的血迹还带着温热,殷染着我的衣裳,手上粘稠不已。
接下来的十天,濒临死亡悬在一线,但是最终坚毅的挺过来了,我日夜守候,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他睁开眼的那一刻,我看见自己的影子倒影在他的眼眸里,只是一瞬,便破碎的无影无踪,浑浊的看着我,“这是哪里?”
“这是越中。”我安奈不住我的喜悦,我竟然救活了他。
“越中!”他似乎想到了很遥远的事情,闭上眼睛,“是了!”他想起身,却没有使上劲,我按了按,“先躺着,你伤的极重。”
他斜斜的看了一眼伤处,眉头紧皱了一下,大概是牵动了伤口,目光淡淡的落在的身上,“你救了我?”
我笑道:“还好,你醒过来了?”
他的右手随意放到腰间,扑了个空,胡乱的又摸索了一遍,无果之后显得十分的紧张,要挣扎着起身,不料牵动了伤口,撕心裂肺的痛使得他轻轻的低吼一声。
我将白玉扣带放在他眼前,“可是要在找这个?”
目光一聚,微微的释然,像是松了一口气,将白玉扣带紧紧的攒在手里,眉目间溢满痛苦之色,薄如蝉翼的双唇咬出血丝来,我担心伤口迸裂难以愈合,忙道:“切莫着急,我已将扣带洗净,完好无缺的。”
他小心翼翼的摩挲着白玉扣带,眉头稍稍舒展,露出感激之色,幽亮的眸子望着我,道了声谢谢。垂下疲倦的眼眸,沉沉睡去。
我微微一哂,把脉后方可放心。
王岳心有余悸的拉着我回到公主府,我紧张的情绪也松懈下来了,瞧那朱瑞略有深意的目光,此事绝对不会善罢甘休,我自己的性命倒不值什么,我怕的是连累父兄,父兄皆在朝为官,朱瑞又是嚣张至极,难免不会在此时上做文章,有损我王家的颜面及蜀国的威严,却是我无论如何也担当不起的。
我在府中修养几日,倒也相安无事,我的心略略放下了,家庙里来人回话说,三哥修行已出关,我心中十分高兴,寻思着明日可去家庙见到三哥,没想到正当此时,宫里传来太子妃的懿旨,明日申时在东暖阁召见我。四姐王越与我向来疏离,十四岁就入宫嫁给了太子刘垣做正室,不得刘垣的宠爱,多年无所出。我实在想不出四姐召见我所谓何事,三哥的事只得往后推一推了。
长陵公主知道四姐召见,略沉凝片刻,拉着我的手道:“骨肉相连,亲姊妹不在一处,须得常见见,方不生疏!”
“且不知道四姐召见所谓何事?当教我好生疑惑!”四姐入宫十年第一次召见我,真的是要叙姊妹情深么!
长陵公主落下泪道:“越儿在宫中艰难,思念亲人,在所难免!你去了也好生宽慰宽慰!”长陵公主拭了拭眼角的泪,哽咽道:“我所有的子女中,除了夭折的玫儿,最不起的就是越儿,当年我并不同意这门婚事,是你父亲一力促成,为稳固王家在蜀国的势力,牺牲了越儿,可怜越儿那样骄傲的一个人,如何受得了这……这等境遇。”
我心里也难过,蜀国太子刘垣虽然庸弱,却并非无情之人,极是宠爱侧妃江氏,在民间广为流传着太子刘垣词作,多是描写闺阁情义缱绻的诗句。
四姐在我脑海里的影响是模糊的,入宫那年我才八岁,是一个无法理解入宫为妃含义的年龄,现在想来,那应该是多大的荣宠啊,皇恩眷顾,我王家从此在蜀国的地位更加稳固。
长陵公主泫然泣下,“却是不值得……”
我亦落泪,安慰道:“想来国主也必不会亏待了四姐,说到底四姐也是国主的侄女啊!”
长陵公主亦然摇摇头,嘴角微微抽动着,欲言又止,一滴清泪划过眼角,悄无声息。我似乎能理解长陵公主凄切的痛楚,她无处排泄的痛苦,搅动着她的四肢百骸。
“娘亲……”我切切的呼唤。
长陵公主凄然一笑,眼眸中胧着一层淡淡的水雾,我看的并不真切:“亲眷入宫,虽然是姊妹,也不可失了规矩,王家深沐皇恩,更要谨言慎行,以免落人口舌。”
我点点头,“娘亲教诲,铭记于心。”
长陵公主很是欣慰,又教了我许多宫里的规矩,将进宫的事宜做了安排,已是深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