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里的俩人共同保持着一种诡异的沉默。
也不知过了多久,楚莲才用一种极缓极缓的语气,带着三分遗憾七分歉然道:“你说得煞有介事,可惜,我一个字也无法相信。”
“哦。”七叶长眉一挑,“不信哪里?”
楚莲摇头:“哪里都不信。”
七叶若无其事地笑了笑:“我并没有指望你会相信我所说的一切,我只想让你知道,帝都那群人并不是你的朋友,尤其是那几大家族的长老们,各个心怀鬼胎。你如果没有自保意识,早晚会被接下来的风暴所吞噬。”
楚莲恢复了先前那副毫不在乎的样子,正想开口解释什么,却不想七叶抢在他前面,淡淡地道:“我知道你不怕死,可是,云梦族与龙族的这场恩怨如果不能解决,你就永远得不到解脱。我并没有夸大其词,不管你相不相信,长情死后一千多年,却以云梦族公主的身份回到这个世界......而白薇走遍天下山川,期图寻找出一个能让云梦族与龙族和平共处的办法,最后却败在人类的那场阴谋之下。”
“白薇公主陨落后一百年,又再一次以莲小姐之身再次回到这里,你难道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好吧 ,我可以很负责任的告诉你,如果不能将两族恩怨消解,就算你在这里死去,无数年后,仍然有可能以另外一个身份回来。”
“这是命运,你躲都躲不掉!”
......
楚莲这次是真的结结实实彻彻底底地愣住了!
世上怎么还会有这么操蛋的事情?
她愣了半天,让脑子里乱哄哄的闹过一阵之后,才缓缓回过神来,一针见血地道:“是你们的龙神得陇望蜀,贪到了云梦族的奇珍异宝上面,才会导致白薇公主的心血化为乌有吧?”
若非七叶深信楚莲是公主与长情的转世,在听到这样无礼的话语时候,恐怕早就忍无可忍了。
而现在,他只是轻飘飘地瞥了一眼楚莲,半酸不讽地开口道:“莲小姐可知我龙族这数百年来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你可知大不敬之地为何叫做大不敬之地?你可知,龙神其实是我龙族数千年来唯一一位为雄才大略的君王?”
楚莲:“.......”
她瞄了七叶一眼,直觉对方多半是要上火,但看在她那子虚乌有的身份上,才没好气的给了个面子,于是她赶紧就坡下驴,老老实实道:“抱歉,我还真的不知道。”
七叶嗤笑了一声,缓缓道:“千万年以前,龙族才是这片北川大陆的真正主人,但突然有一天,一群脱胎于云梦大泽的臭矮子竟然得到了一种特殊的异草,那些异草经过提炼可以用来控制除了高阶龙族之外的所有龙。”
“龙族与云梦族的交锋便是从那时开始!”
“当代龙神意识到了这个巨大的危机,便立即派兵攻打云梦族,但那群矮子精灵狡猾得很,竟然投靠了人族,呵!当时的人族算得了什么?在这北川大陆,人族是一群连蝼蚁都不如的生命。”
“谁能想到,就是这么一群不是东西的东西,居然真的将龙族赶出了北川大陆。”
“但即使如此,云梦族依旧不能放过我们,他们借助异草,并与那群人类渣滓联合,不停地派兵攻打我们,我们被迫西迁,越走越远,直到在西荒大不敬之地安了家。”
七叶说着说着,眼角便开始发红,眼神中露出一阵刻骨铭心的仇恨。
楚莲看得一阵心肝乱颤,不敢随意搭话。
七叶转头看向她,声音悲伤黯然:“你知道西荒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吗?”
楚莲默默地摇了摇头。
七叶失神地喃喃自语:“西荒......什么都没有,没有生命,没有食物,只有从不停歇的风沙,任何人都无法在那里生存,也只有我们龙族能勉强维系生命。”
“矮子族为何会在我们进入西荒后便放弃追杀?因为就凭他们那蝼蚁般的生命力,进入西荒后,连一天都活不下去。”
“我们每天吃着地面上爬行的沙虫,钻进百丈黄沙底下去喝一口沙水,靠着这样的毅力,活了数百年,这是怎么苦难?你如今自然是想象不到的。”
“而这一切的一切,连身归天界的龙族先祖长情都看不下去了,于是在一百年前,她化身为云梦族的白薇公主,为我们改命。”
“这也是龙神在上遥放弃追究白薇勾引临渊的罪责的原因,因为那时他已经凭借着某种方法,认出白薇公主便是长情。”
楚莲:“......”
好端端的话题怎么又扯到勾引上面来了!
“所以,你现在明白了?”七叶眼神倏地一厉,望向楚莲,声音里带着几分克制的疯狂:“云梦族那群矮子已经也不是我们的敌人了,我们真正的敌人是———人类。”
“现在,你还觉得自己是局外人吗?”
楚莲咽了咽口水,艰难地一字一字道:“我并没有觉得自己是局外人,只不过......我一直把自己当成是人类,没想到最后我其实并不是人类,尽管你说了这么多,但我现在依旧是个人类,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总之......唉!”
她重重地叹了口气,七叶提供的信息量实在太大了,她的脑子已经混乱到了极点。
“我明白!”七叶不轻不重地接上她的话:“换做任何人,都不可能轻易接受这么复杂的过往。”
楚莲颇有些感激地点点头,但同时她也终于确信,七叶不是柏南,不会因为她想要离开就给她下毒,她目前是安全的。
因为面前这个男人,更懂得攻心为上的伎俩,而且———他已经成功了。
俩人的对话已经进行了很长一段时间,双方都有些累了,楚莲干脆直接一屁股坐到了地上,而七叶却从帷帐后面走了出来,慢慢地踱步到了楚莲的面前。
他伸手递给楚莲一个物什,后者接过来一看,发现那只是一个普通的深青色日晷。
楚莲好奇地将日晷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实在看不出什么端倪,只好问七叶:“这是啥?”
七叶转过身,负手背对着她,淡淡道:“你割破手指,将自己的血液滴在上面试试。”
“哈?”楚莲大皱其眉,但人在屋檐下,自然也不好说什么,便无可奈何地从怀里掏出了匕首———正是之前杀死寒潭的那把。
匕首削铁如泥,断发无声,只在指尖轻轻划拉了那么一下,血便像珠子似的冒了一串出来。
她肉痛地将血滴在青晷上,然后赶紧将手指放进嘴巴里吸吮。
就在不经意的一瞥眼之间,那陈旧的日晷竟然亮了起来,并不是像灯光那般明亮,而是微微泛着一层淡青色的光泽。
她惊奇地将青晷高高举起,还前后左右的晃了几下,想不到,那青晷上面的光芒,竟然会随着她的晃动而一闪一闪的,时亮时黯。
“这是......这是怎么回事?”楚莲惊奇地招呼着七叶。
后者微微转身,脸上的沉重随着那亮起来的青晷而消散地无影无踪,他面色轻松,甚至还在微笑:“这是我龙族先祖之物,后来落到了白薇公主的手中,我曾听龙神说过,只有白薇公主的血,才能将它点亮。”
楚莲:“啥?”
七叶不顾她的疑问,继续道:“青晷是碎心的引路石,你将它带在身上,往亮的地方走,很快便能找到碎心的真正所在地。”
楚莲终于回过神儿来了,有些不是滋味地道:“......你知道我要去上遥?”
七叶丝毫没有不介怀:“在这雪原之中,没有任何事情能瞒住我。”说着他便露出一个备伤脑筋的表情,苦涩地笑了一声:“龙族的每一个子孙都是长情的心头肉,就算我再想阻止,也不可能拦住你,反而会将你推得更远,倒不如大大方方地成全,至少能给你留一个好印象,这样,在将来与帝都那群小人的交锋中,或许你会站在我们这边多一些。”
楚莲默然了好一会儿,开口时,声音里已经带着一种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妥协:“不管你说得是真是假,我都会尽力阻止将来有可能会发生的一场灾难。我会尽力不站错队。”
———不站错队!
这已经是她迄今为止给出的最真诚的答复,除此之外,她真的不能再多说什么了。她无法轻易背叛帝都那些给了她公主之位的人,毕竟,那群人里面有一个最重要的,是古一泽。
可倘若七叶说的是真话,那么她如今的任何敷衍,将来某一天都会变成利刃,一刀一刀凌迟她的心。
她兀自思忖,顺手把玩着青晷。
这时,七叶突然道:“那青晷之中,有长情化身为白薇公主后的所有记忆。”
楚莲惊讶问道:“我要怎样才能看到这些记忆?”
七叶摇头:“我不知道,但那本就是你的东西,或许在某个合适的时机,它便能回到你的脑海里吧!或许到了那个时候,你才能真真正正的相信我所说的话,才会真正对我们龙族多年来承受的苦难感同身受。”
楚莲默然。
半晌,她的神色已经变得很是黯淡:“我听说流光湖下的封心塔危机重重,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还能不能活着回来,就算回来,我又该如何去释放你们的龙神呢?你看到了,我现在只是个普通人。”
七叶听了这话,脸色未变:“不用担心,我会派一个人协助你,这样或可有成功的机会。至于释放龙神一事,等你回来后我再同你细说。”
楚莲没想到还有这样占便宜的事情,顿时激动得连声音都有些结巴:“这.....这不大好吧?”
七叶无所谓的笑了一笑:“难道你还不明白吗?你对我们整个龙族都有着不可替代的意义,我绝不会眼睁睁看你去送死.....”
他转头对着帷帐角落处低声说了句什么,顷刻,便有一个人从那晦暗的角落处走出来。
那人径直走到七叶面前,单膝下跪:“神主。”
七叶指了指楚莲,对那人道:“花榕,这是我们的莲小姐,从现在开始,你跟在她身边,不管她说什么,你都要照做。”
楚莲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个名叫花榕的女孩子———这是在跟她开玩笑么?
这丫头样貌稚嫩,还没有自己的肩膀高,未成年吧?
花榕看也不去看她的表情,径自走到她面前,微微颔首:“小姐。”
楚莲为难地看了一眼七叶,实在有些怀疑对方的诚意。
七叶并没有觉得不妥,神色淡然,道:“花榕是我座下大神官,二神官柏南掌管着雪原的一切事务,是我身边最得力的助手,但花榕,却是我手上最利的武器,有她在你身边,必能事半功倍。”
“事半功倍?”楚莲干巴巴地笑了一声,不好再说什么丧气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