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南眼睁睁看着楚莲离开,想出声挽留,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楚莲在经过他的时候,稍微停顿了一下脚步,对他道:“柏南,我楚莲认你是个朋友,但七叶不是个好东西,你以后要小心。”
柏南一怔,张了张嘴,良久,才答道:“七叶大人......很好。”
楚莲就无声地笑起来:“你若是知道他欺骗我干了些什么事情,恐怕就不会这样说了。”
柏南样子有些苦涩:“我从小就在这雪原长大,我所了解的世界,都是七叶大人教给我的。”
楚莲默然了一会儿,最后道:“反正你小心。”
说着便要走。
柏南却又叫住她:“那个......大神官花榕呢?她可是却别处了?”
楚莲听到花榕二字,脸上的悲意再也抑制不住,全流露了出来,双方诡异的沉默了好一会儿,楚莲才道:“她死了。”
说完这句话,她再也没有勇气心力留在这个地方,跨身上马,扬鞭而去。
柏南目送她的身影远去,耳中还回响着对方刚才所说的话:花榕......竟然死了?
“现在,我该去哪里?我还能去哪里?”楚莲夹了一下马腹,很快便从雪原出来。
她漫无目的的骑马四处乱走,始终不知道自己的下一个方向。
原本是堵着一口气来寻找七叶的。
她原本就是心思剔透的人,当一泽说出阴谋二字的时候,她立刻就想到了这是七叶的诡计,目的就是为了给上遥乃至整个北川带来一场灾难。
但是就连七叶也没有料到,竟然会在半路出现一个古一泽,他更没有想到的是,对方竟然横不畏死,用性命去填补了那个黑洞。
楚莲单从花榕的提示中得知七叶对云梦族与人族有着不可化解的仇恨,但以她那乐天派的性子,又如何能够想到,像七叶这种经历了天灾、人祸、战乱,以及阴谋仇杀之后活下来的人,一个从上个世纪活到这个世纪的人,心里那个空洞,根本就不是仇恨两个字可以概括的。
他根本没有要想改变世界的念头,也没有想要挽救族人的未来,更没有意愿去化解两族的恩怨,他只是简单的痛恨,痛恨活着的每一个人,甚至痛恨他自己。
让他仇恨的———是整个世界。
楚莲骑在马背上,漫无目的地穿行在林间。
没受过污染的空气新鲜得让人忍不住深深呼吸,这是一个美好的地方!
可惜她面容悲苦,连半点享受的心情都没有。
而此时,在离她不远的地方,有一小队人马正迎面而来。
这个人就是圣雪帝都,皇帝麾下,赤风营大帅———欧阳飞。
古一泽率领的北伐军大获全胜,但主帅却在归来的路上玩忽职守,从此“下落不明”。
皇帝赫连霄气得跳脚,待查询到古一泽的“逃亡”之地后,立刻派遣赤风营大帅欧阳飞来捉拿古一泽归案。
谁知他们刚从帝都出发不到两天,便听闻上遥城发生巨大灾患,欧阳飞不得不临时改道,去临近的都城公开征收了财物辎重无数,欲运送至上遥。
途经此处时,却被连下的三天暴雨困住。
林子外面雷鸣电闪,如神鬼降临,好不容易安生下来,欧阳飞令人快马加鞭,一行辎重方才急急行路。
“大帅,上遥的灾患真的很严重吗?”传令兵一边驱赶着马匹,一边对欧阳飞问道。
欧阳飞皱了皱眉,摆手道:“你问我,我问谁去?”
忽然一阵马蹄声传来,欧阳飞与他那多嘴多舌的传令兵皆微微一愣,不明白在这荒郊野林中,怎会有人只身至此。
“大帅。”传令兵觑着他的脸色请示,欧阳飞摆摆手,适宜静观其变。
没一会儿的功夫,只见远远的一女子骑马而来,那女子身上白色的长裙翩然飞舞,长发只用一条窄窄的发带简约地束在腰间。
许是行路太急,发带已经断成两截,一把发丝便随风而起,不知为什么,却让人感觉不到凌乱,反而有种出尘的飘逸。
那女子远远地见了这队人马,不禁怔了怔,急急地刹住马,免得冲了对方的队伍,退让在一旁,以示没有敌意。
欧阳飞这才有机会看清这女子,却觉得格外眼熟,但他也不好一直盯着对方看,便移开了眼神。
就在马匹错身而过时,他察觉那女子面露悲意,终于突然想了起来,她不就是古一泽带回来的那个公主么?
俩人当初只是匆忙见过一面,连话都没有怎么说,此后又是大半年未见,乍然林中相逢,他差点没认出来。
楚莲却完全没有注意到他,之微微垂着头,双眼无神的盯着地面,她的心情不佳,连身下的马儿似乎都感受到了,在原地踱着,多少有些焦躁。
“没那么巧吧,”欧阳飞犹疑不定地想,“我是不是认错人了?”
但他随即低头对士兵吩咐道:“队伍两分,让路。”
欧阳飞的声音很低,离楚莲尚有一段距离,但她如今的耳目却异常灵敏,闻言瞬间抬头,见对方打量了一番,脸上露出个恍然的神色,虽然意识到应该打个招呼,但脸上肌肉仿佛冻住了一般,越想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笑容就越是显得僵硬。
欧阳飞打马上前一步,对她低低地叫了一声:“莲小姐?”
楚莲耳畔顿时轰然一声,或许是欧阳飞身上那股特殊的,只属于战士的凛然气质让她震动与感动吧,明明跟对方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明明俩人之见过那么一两次,但在这茫茫人海中遇上,她就是感觉像见到了自己的亲人一般,委屈与伤心瞬间冲上了心头。
楚莲一边逼着自己镇定,一边因为镇定不下来而红了眼眶,她深吸一口气,最后也只是低低地叫出四个字:“欧阳大帅。”
话一出口,她居然破音了。
那些士兵们是没有见过楚莲的, 但见她这样一副表情,就跟失散了无数年的小妾骤然见到自己曾经的情人似的,要多哀怨就有多哀怨。
欧阳飞被她这样的动静下了一跳,顿时从马上跳了下来,快步走到楚莲面前,沉声问:“莲小姐这是在哪里受委屈了吗?告诉我们,定然为你讨回公道。”
楚莲知道自己有些失态,也明白对方这是在给自己台阶下,她狠狠地清了清嗓子,“我只是.....离家太久,想回去了。”她说着便也轻轻翻身下了马。
这话不假,在见到欧阳飞的那一刹那,她几乎立刻想起了自己的家———古家。
那是一泽的家,也是她的家。
想当初,她是那么迫切的、用尽心机的离开那里,可此时,她就像鬼缠身了一般,疯狂的想回去那个地方。
楚莲看着欧阳飞,眼中似乎有千言万语要说,但最后还是一句话未出。
欧阳飞见她神色镇定了一点,遂对身后的传令兵道:“你们先行,我随后来。”
传令兵得令后,立刻带着队伍向前行进。
欧阳飞看向楚莲,目光中隐含担忧,但还是坚定地道:“莲小姐,你可有见过阿泽?他是在北伐归途中消失的,根据当时在他的副将禀报,阿泽是收到了一封来自帝都的信件之后,才擅离职守,跑出军队的,而那封信的内容,据说.....与你有关。”
楚莲脸颊几乎顷刻变得雪白,欧阳飞觉得,她几乎有些摇摇欲坠。
他一直仔细观察着楚莲的神色,但过了半晌,对方却还是摇头,“我.....我不知道,我没有见过他,我不知道他在哪里!”
“哦?”欧阳飞眉毛挑了挑,犹疑地看了她好几眼,却什么都没问,只是关切道:“莲小姐,你脸色不太好,没事吧?”
“多谢大帅关怀,我无妨,只是累了!好累好累!”楚莲说完这一句,仿佛用尽了力气一般。
她摇摇欲坠地站了一会儿,然后就想要爬回到马上,但动了一下,却根本爬不上去。她又试着攀了一次,却还是没能成功上马。
此刻,她就像是变成了一个不动不摇、不说不笑的假人一般———无力透顶了。
欧阳飞见状,立刻单膝下跪,双掌交叠,放置于马镫的位置。
楚莲看他一眼,无奈地将脚放了上去。
欧阳飞运劲将手猛地一抬,楚莲便借机上了马,坐稳后,她垂头对欧阳飞低声道:“多谢大帅。”
欧阳飞微不可察地摇头,“莲小姐在阿泽心中的位置无人能比,您千万保重好身体,莫让他担忧。”
此话一出,她原本就已经雪白的脸色,更是变得连一丝血气也看不见了。
她垂下头去看了欧阳飞一眼,眼中风云涌动,痛苦又复杂。
欧阳飞并没有想到个中缘由,只当她确实是累了,便又问道:“莲小姐接下来去往何处?”
楚莲茫然地看着前方,缓缓摇了摇头,道:“我累了,想回家。”
欧阳飞试探问道:“您说的......可是帝都,古宅?”
楚莲沉默地点点头。
欧阳飞便道:“要回帝都,从上遥城走可省下一段时日,莲小姐不若同我们作伴,先去上遥安定灾民,发放物资,这样我们也可就近照顾你。”
欧阳飞想得很简单,在他的印象中,阿泽就一直在追着这丫头跑,眼下自己既然遇上了,自然是好好拴在身边,别让她独自跑掉也是。
然而他没有想到的是,楚莲在听到上遥两个字的时候,脸上的神情竟然就那么.....生生地碎裂了!